扶风大营的大帐内，郭子仪与仆固怀恩两人如同泥塑一样坐在火盆前，长久的沉默使得帐内仿佛无人一般。

    直到帐外响起代表歇息与夜禁的最后一通暮鼓声，仆固怀恩的身体才稍稍扭动了一下，脸色也从一直的无比阴沉变为了些许激动与愤怒。

    “自打贞观年间曾祖父率部归附于大唐，便一直忠心耿耿为国守边。

    你我当初更是同在王使君与安使君帐听令。

    我是什么样，你更清清楚楚。”

    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仆固怀恩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质问的恨声说了两句，抬起头看向郭子仪道：“漠北遭袭的事连我都瞒着，就这么不信我？”

    郭子仪对仆固怀恩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生气，叹了口气道：“朝堂如今势微，这样做也是情不得已。”

    仆固怀恩冷笑道：“这可不是情不得已，这是小人才能做出的无义无德之事。

    人是我牵头借来的，总归是要与我知会一声。

    如此欺瞒，就不怕日后事情败露出去漠北恼怒挥兵过来？

    况且这样做又将我仆固家置于何地？

    四辈人为大唐卖命结果最后还是外人？”

    仆固怀恩的质问，让郭子仪再次长叹了一声。

    他上次兵打长安失败后，为了避免叛军趁势追击，退到扶风就立刻构筑防线，没有回到凤翔的朝堂。

    这几日再次被启用之前，更是经历了彻查被贬以及被囚禁。

    很多外界的消息他根本就不知道。

    辽东军杀向漠北的事最初有所耳闻，但都不是出自朝堂重臣之口。

    只能当做是谣言，而且他认为这就是谣言，李亨不可能做这么糊涂的事。

    辽东军主动招惹回纥，相当于变相把回纥人全都拉下水。

    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让朝堂与回纥两边更加同仇敌忾。

    隐瞒这个消息远没有与叶护坦诚相告要稳妥获益要更大。

    但是万万没想到李亨真就这么干了。

    更要命的是这事还没干好，在大军再次集结即将对叛军发起进攻的时候败露了出来。

    他不但不知道该如何劝仆固怀恩，连带着对回纥人的四千重骑都有些不敢用。

    李亨一系列的安排本就让大军士气低落，若到了大战关键的时刻回纥人扬长而走。

    好不容易再次聚集起的大军必然再次遭受重创，甚至是溃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颇为头疼的沉思半晌，郭子仪才缓缓开口道：“事已至此，你我再怎么抱怨也没有任何用处。

    叶护那边还是要由你去把消息给传过去。”

    看到仆固怀恩眉头立了起来，郭子仪摆了摆手，“是去是留，让叶护自己定夺。”

    稍稍沉默了一下，郭子仪脸色变得极为复杂道：“你也是一样。

    如果跟着一同过去，我会上书朝堂说是叶护执意要让你伴行。”

    仆固怀恩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口气，又恼怒又无奈道：“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敢行这样之事？

    没看他是怎么待你我的？

    真按你说的去做，不但坑了你，我这名声也算是完了。”

    说到这，仆固怀恩十分窝火的攥紧拳头挥舞了一下，愤怒且悲切道：“不提叛乱之前的护边之功。

    叛乱后在河北与史思明和蔡希德几战几胜，正是荡平范阳的大好时机。

    为了他登基的一道诏令，扭头就回了朔方。

    围剿同罗之乱时，为了军心我连逃归的儿子

    仆固玢都给斩杀了。

    为了帮他从漠北借兵，更是将二女都远嫁到了漠北。

    到头来却这样对我，我保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完心里舒坦些，就琢磨接下来该如何选择。”挥手让仆固怀恩坐下，郭子仪苦笑道：“谁让咱们是大唐的臣子，暂且受些委屈吧。”

    仆固怀恩猛得起身，来回踱步道：“做事以小见大，这个时候就如此待咱们，以后怕是更没好下场。

    你能忍，我怕到时候我却忍不得。”

    郭子仪揉了揉额头道：“那你就按我说的来。”

    “那不是把你给坑了？！

    我更成了舍友为己的小人！”

    拒绝了郭子仪的提议，仆固怀恩停下脚步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阵，十分憋屈道：“我将消息给叶护传去倒是可以。

    可这毕竟不是上边的意思。

    光空口白牙的说，这个疙瘩肯定解不开。

    尤其若是让叶护知晓了凤翔对藩人的许诺，甚至都有可能反戈一击。”

    郭子仪其实对此也大为头疼。

    李亨借兵初始的酬谢之重，已经让后边不知道该拿什么再来酬谢了。

    而且同样都是借兵过来，结果藩兵的人影还没见着就给了那么多酬谢出去，回纥人肯定会心生不满。

    不再给些眼前就能看到的利益，真有可能如仆固怀恩所说，一怒之下来个反戈一击。

    琢磨了一阵，郭子仪长叹道：“这事只能是你我失些私德。

    叶护若是知道了借藩兵之事，一口咬定就是谣传。

    辽东军攻打漠北的消息也是刚刚传过来。

    为了弥补他们，从叛军得来的虏获有半数会给他们。”

    顿了顿，郭子仪脸色一正，直视仆固怀恩的目光道：“这是你我能做到的极限。

    如果叶护还不满意，那就只能送他们离开，毕竟大军的安稳最为重要。”

    “真让他们走了，你的下场会要多惨有多惨。”

    苦声应了一句，仆固怀恩走到了舆图前，看了半晌再次开口道：“你我丢了私德若是能打赢也好。

    可就眼下这样的状况，根本不是咱们想赢就能赢，不打输就算不错了。

    这四千重骑对于我们来说就更显得至关重要。

    况且干养了一个月，耗费了那么多的米粮，怎么可能让他们离开。”

    转过去看向郭子仪，仆固怀恩正色道：“你的布置要改一改。

    让王思礼代替李嗣业统领后军，李嗣业代替我统领前军。

    我亲自跟着叶护的四千重骑，不然总是放心不下。”

    郭子仪低头沉吟了半晌，缓缓点头道：“可以这样安置。

    你带着四千重骑作为奇兵，既可对叛军随时做出冲击，又能保证不乱了咱们的阵脚。”

    仆固怀恩脸上带着苦涩笑了笑，“但愿能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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