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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挫气


  

很快车停下了,出来后我一眼就看见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白墙金顶,巨大的红门,门上镶了四十个硕大的铜钉,再往上看,一块巨大的金色匾额:静安寺。这是一座大庙,这座庙我却是晓得的,上海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甚至整个区都被命名为静安区。

“你让我出家做和尚?”我一时呆若木鸡,我还答应我爷爷我要争气,要娶个媳妇的……

“就你这学历,想做和尚,人家要你么,你倒是想得美!现在没有本科学历做和尚都没资格。”丝瓜没好气的白我一眼。

“砰”,他踹了我一脚,我顿时回过神来了,跟着他绕过寺庙旁的一座小巷,一直走到了愚园路,这地界从前是租界,所以马路两边都是一栋栋的花园洋房,所谓花园洋房指的是独立独栋而带花园的西式建筑,因此整条街一派异国风情,我们走了有五分多钟,最后在259号门前停了下来。

抬眼一看,这259号是被红色围墙围起来的,两扇对开的黑漆大铁门,右边铁门上另外还有个小门,大门显然不常打开,平日靠小门出入。从外面看不到房子完整的状况,高度估计可能有三四层的样子,一左一右两个巨大的白色烟囱伫立在红色房顶上,也不知道是壁炉的烟囱,还是厨房的烟囱。房子两旁树荫浓密,壮实的树枝探出墙头,绿叶随风摇曳。

铁门旁边有个按钮,黑底红色,一根线从这按钮笔直往上,然后一拐弯攀爬过黑色的铁门,奔着大屋而去。旁边还有块青铜色的牌子,写着:曹公馆。

“比做和尚好不到哪去,这回是来当保姆……”我心里这样想着,顿时有些泄气,丝瓜却也不理我,径直去按了下红色按钮,“滋”围墙内轻轻的传来那种古老的电铃声音,等了会听到“吱扭”一声,那扇小门打开,却也没看见刚刚开门的人,门内是一条青砖铺就的小径,小径两旁是浓密的灌木,隔三五步一盏昏黄的地灯,一直延伸到远处。

小径一直延伸到一个白色的门廊,门廊底下挂着一盏昏黄的灯,似乎有个藤椅,上面坐着一个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雾,看不清那人的样子。那人优哉游哉随着藤椅摇动,却也不起来招呼,更不说话。

昏暗迷离简直像个鬼宅,丝瓜站在门旁,却也不进去,似乎在思考掂量着什么,最后转过头一脸严肃的神情,对我说:“最后一次机会,你一定要想清楚,一定要!进了这扇门,你将接触到一个你从来不知道的世界,甚至在你的想象里也没有的世界,这个世界广袤无边,也血腥异常,猎杀与被猎杀瞬间调转,即使是我也无法护你周全,这不仅仅是份工作,而是一扇命运的门,想要平平安安;想要粗茶淡饭;想要跟从前一样做个弱者,你可以转头回去,进去以后也不保证你大富大贵,横尸街头或者笑傲江湖,所有的一切靠你自己”

我看着他,暗自思索,我本就身无长物,也没有家里人可以牵挂,若是不拼命,难道永远这样下去吗?永远租住在亭子间,为了省钱每天吃两顿饭,被欠薪老板指使的团团乱转,却也不敢口出恶言,我简直就是个浑浑噩噩的移动饭桶罢了,或者回到农村去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摔八瓣的挣命,老了活活咳死?

不,我绝不,即便是一个原因,我也要进去,我要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样子,我为什么老是要他人来保护我,无论是爷爷,还是这个丝瓜。不管面前是刀山还是血海,总得试一试。

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便坦然接受,生与死一念之间,死却未必不是解脱,这世道,这人心,人类算是个什么物件,很奇怪,那晚的对话,我记忆犹新。

所有的一切要靠自己,我走进了那扇门,丝瓜却没有进来,黑色的大门在我身后关闭。

我独自顺着小径往前走,心跳有些加速,路不长,门廊已在眼前,这才看清了藤椅上坐的那人,他穿一身雪白的绸布唐装,六十开外,圆圆的一张脸,一头花白的头发,带着一幅黑框眼镜,一把同样是花白的山羊胡子却是透着亮,竟然有些莹润,两腮却有些绯红,手里端了杯红酒,  不住的摇晃,那眼睛透过镜片看着我上下打量,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我有种老鼠被猫盯住的感觉。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进退失据。一时间便僵持在那里,短短的几十秒却象一年那么长,  我仿佛是架在烤架上的肉一般,冷汗在顺着背脊往下趟。不知道说什么,我便转而去看他晃动着的那杯红酒。酒液像是红色的潮汐,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杯壁。渐渐觉得有种奇特的韵律……

“倒也……”是我听到的最后两个字,一阵天旋地转,我眼前一黑软在了地上。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刚想睁开眼睛,却旋即闭上,眼睛一阵阵刺痛,因为眼前是一盏巨大的灯,像苍蝇的复眼一样,上面却是无数的灯泡,亮的宛如正午的太阳。我于是想用手遮挡眼睛,却惊恐的发现,手和脚都被捆住了。我于是拼命挣扎扭动身体想摆脱这束缚,却只听到铁链撞击金属的声音,而背部的光滑触感告诉我,我被精赤条条的绑在了一个不锈钢台面上了。

我简直要崩溃,这是什么情况?难倒是要摘取我的器官,丝瓜这王八蛋把我就这么卖了?我张口想大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像是离了水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巴在无力的张阖。

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天啊天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皮肤简直要被那大灯烤焦,我一阵阵的晕眩。

“别动,不杀你!这是为了你好,就你这小身板,根骨差、基础差、连内功也没有,先天不足,太不足了,简直糟糕到难以形容,朽木啊朽木,烂铁啊烂铁,丝瓜怎么会看上你这块破料?”一个粗砺的如砂纸般的声音响起,对,是坐在门廊的那个老头,一模一样的声音,连声音里的唾弃我都能感受到。

我无法回答他的唾弃,只是略觉心安,不杀我就好。这死老头子到底想对我干嘛?还我弄成这副哑巴的模样。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紧接着他在我右手上涂抹着油腻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慢慢的那涂抹过的地方便是一阵剧痛,象是硫酸浇在身上一般,似乎一团火焰就在皮肤上燃烧,我不住的惨嚎,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像是被扔在船舱里的鱼,不住的跃动,又不住的跌下,我简直觉得灵魂都要升天了,怎么会这么痛,噩梦并没有结束。

“效果还行,小子你算是运气好,这火锻膏可不是一般二般的货色,我老曹这么些年积攒的家底,就这一剂全折腾光了,若不是丝瓜苦苦相托,怎么会用在你这废柴身上,这才是刚刚开始,想吃这碗饭哪有那么容易”  老头桀桀怪笑,笑声如黑夜里的夜枭。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这才刚刚起了个头,就感觉到,那老头飞快的在我全身上下都涂满了他所谓的火锻膏,慢慢的全身都燃烧起来,而我就是那铁板上的肉,当年炮烙估计就是这感觉吧,我能感觉到身上的油脂在每一个毛孔里流淌出来,那药膏渐渐就渗透进毛孔,烧到肉里去,再渐渐烧到骨头上,似乎脊髓都在沸腾。我想昏死过去,却做不到,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还有自己巨大的心跳,“砰!砰!砰!”我连挣扎都已经做不到,动一动手指仿佛都重如千钧,只能听任这燃烧在每一个毛孔中肆虐,地狱啊,这就是个地狱。

暗室无日夜,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热度渐渐的减退,我的神经告诉我,疼痛也在消退,期间老头来过四次,帮我翻了四个身,据他说,这药膏在太阳灯的照射下,效果会更好,我只能像条臭咸鱼一样任他摆布。

终于那疼痛感渐渐消失了,我大口的喘着气,嘴唇上全是水泡。我正想大声呼喊“放我下来”的时候啪的一声,那太阳灯熄灭了,那不锈钢的床却突然立了起来,我努力睁开眼睛环视眼前,这是个硕大的房间,高有五米。四周是裸露的混凝土墙面,呈现出暗青色,整个房间没有窗户,左面靠墙摆着一个长长的不锈钢水槽,水龙头有五个。右边并排放着四个透明的冰柜,,满满的全是药品,冰柜散发着幽亮的蓝光,前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而我就人字而立的被绑在这房间当中,似乎是个地下室。

我低下头去看,小和尚光溜溜,竟然连毛都给烧光了。全身的皮肤惨不忍睹,就像是暴晒过头的香肠,已经发紫发黑,表面皮肤像年深日久的墙皮那般处处剥落,紫一块灰一块,紫的是已经剥落的,灰的是没剥落的,但估计不久也要离身体而去,胳膊、腿、整个身体似乎都细了一圈,我浑身散发着的是类似炸鸡般的气息。

这断子绝孙的老王八蛋,居然把我折腾成了这副模样,我忿忿的想,这从此以后可怎么见人,我暗自攥紧拳头。

“放我下来啊!”我愤怒的喊!没有人回应我,只有我的呼喊在不断回荡,啊!啊!啊!我气急败坏的想挥出一拳,忘记了自己是被绑着的,却听到“吧嗒”的一下,原本捆住我右手的皮套已经崩坏,右手已经自由了。我大感惊讶,原本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啊?可能这皮套烤久了也被烤酥了。

如法炮制下,“啪嗒”“吧嗒”“吧嗒”三声脆响,三个皮套崩裂,我自由了,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我这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顿时觉得庆幸,从前国民党反动派的渣滓洞、76号魔窟也就不过如此了吧,这姓曹的老头着实可恶了。

我转身恨恨的一脚踹向那捆缚我多日的铁床,“砰”重达二百多斤的不锈钢床仿佛纸片一样猛飞了出去,再重重的砸在混凝土的墙面上,哗啦一声散了架。

我顿时目瞪口呆,这该死的力量是哪来的?我现在是个跟绿巨人一样的怪胎么?这难倒就是所谓火锻膏的效果?

“啪!啪!啪!啪!”屋里居然响起了掌声,我骇然转身,一身白衣的老曹头腋下夹着套衣服站在我身后,正在不住的鼓掌,他身后,此前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你能不死,我倒是挺佩服的。”他微笑着冲我说道。我顿时就想冲上去动手狂殴这厮一顿,以报这连日的酷刑之仇。却见他胸有成足的说:“小子,若要找死尽管上前来,我老曹若是不能把你摆布出一百零八个姿势,这江湖也算是白走了这么些年。我虽然折腾的你不轻,可也是忠人之事,那丝瓜都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你莫要好赖不分。”

莫要打狗不成,反被狗咬,一时之间却也和这老鬼计较不得,当徐徐图之,我暗暗盘算。那老曹头却将衣服朝我一扔,示意我穿上,又慢条斯理的说,这两天不能洗澡,这药性其实还在发挥作用,只不过是前几天疼的太狠,人的疼痛阈值就提高了,所以现在不觉得疼,为求全功,还要再忍耐两天。

又絮叨半天他这药膏如何如何珍贵,最能伐髓洗脉、锻骨增力。跟着又报了一串生僻古怪的药名,什么血荣草、夫诸角、火雀羽。他显然是想卖个人情,我却什么都听不懂……见我云里雾里的神情,他只好恨恨的说了一句,真是牛嚼牡丹,白瞎了我的好药!

平生穿衣服从未如此刻一般艰难,布料蹭到皮肤上的时候,简直就象砂纸打磨铁皮一样可怕。我呲牙咧嘴,又不时倒吸凉气。

随他走向那暗门,门外却是个宽阔的拱形走廊,宽度基本够一辆汽车行驶。五米多高的顶上隔十几步就镶嵌着一盏灯,灯光清冷。走廊斜斜的向上,走了四五十米看见条岔道,幽暗深邃也不知道通向何处。却也不敢问那老曹头,跟着他继续向前。突然听到有低沉的声音呼啸而过,整个走廊轻轻震动,前面那老曹头浑然不以为意,我却暗猜这旁边莫非竟然是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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