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和我……”

  麦克还没结束的深情阐述由身侧霎时传来的一阵刺耳碎裂声终结。

  这突兀到令人难以忽视的动静就好似深夜户外骤然响起的犬吠，成功把裘克流离失所的魂魄给硬生生扯了回来。杂技演员与红发小丑几乎是同时条件反射的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视线聚焦处是岿然不动的坚冰，那抹熟稔的蓝与寒冬腊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灯光璀璨，觥筹交错。周遭絮絮的低语声混淆视听，在彻底看清对方虹膜的一瞬间，裘克眼中无形的迷茫就倏然像是被寒意洇过衣襟般抖落，转变成了惊弓之鸟后的恐惧与无措。

  他的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倒是先一步做出反应。

  顷刻间裘克直接不管不顾的就攥着麦克的肩膀狠狠推开，趔趄的同时又猛地退了几步，仿佛碰到什么烫手山芋般唯恐不及。

  操……！

  裘克心底暗骂，他手足无措的抬头，像是做错事的孩童。

  而裘克的对面，赫然是不知何时进屋的萨贝达。他杵在原地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死死凝视着方才相拥的两人，手中原本捧着的高脚杯都因受到极大的握力被他硬生生给徒手捏碎。

  萨贝达的手里还有几片被握紧到扎入皮肉的玻璃残骸。刚才的碎裂声自然也是来自于这个高脚杯。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刚才看见了什么，方才麦克亲吻裘克的举动如同录像带在他脑海中无限回放。痴情的告白更是宛如猖獗的烈风直接将萨贝达摇摇欲坠的理智撕扯成碎片抛至天空。

  这幅画面深深刺痛了萨贝达的眼。他湖蓝的眸光碎裂成块，像被外力以摧枯拉朽之势砸碎的冰面，而后沉没于海底。

  接踵而来的是滔天的愤怒及肆虐的暴戾因子，如细胞增殖充斥了佣兵全部的思绪。

  不明所以的求生者们面面相觑，无声的询问着对方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默契的纷纷停下手头正在干的事，在拉开安全距离后才将视线聚焦在那三道身影上：一人怒不可遏，一人是眼神怨恨，一人惊慌失措。

  “他们这是…怎么了？”玛丽满腹疑团的环顾周围微妙诡异的氛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拆手头的礼物。

  约瑟夫见状兴致盎然的挑眉，有种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既视感，他瞥了眼身在局外的玛丽，安抚性的淡笑，“没事，庄园日常罢了，他们自己会解决的。”

  形成暴风眼核心的萨贝达神情黯然晦暗下来，一股名为被背叛的痛苦使得他幽蓝的瞳眸被恨意所包裹。他的眼神如鹰隼，犀利的锁死在杂技演员的身上，强烈得扭曲的杀戮欲蔓延于空气。

  这股低气压让冒险家都情不自禁的收起尬笑，遂扯住魔术师有意识的后撤几步以免殃及无辜。

  “……裘克前辈。”被推得踉跄的麦克神情同样怒目切齿，他紧咬着后槽牙，稳住步伐后不悦的凝视着裘克。

  但他的话语没有得来裘克的回应。

  察觉到萨贝达开始不稳定的情绪，几乎是立刻的，裘克压根没有功夫去理会身侧麦克怨念的眼神和饱含怨念的话语。

  他的瞳孔不经意的缩了缩，唇吻翕辟间裘克嘴中支支吾吾的冒出几个字符，他不知道要作何解释，“萨贝达，那个……”

  裘克偏过头看向萨贝达张了张嘴，鼓足勇气却又在触碰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而再度低头咬紧后槽牙。他的思绪乱如麻，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刚才发生的状况。

  难道要说自己是被迫的？

  兀自纠结间，裘克的目光蓦然凝固在对方脚边的污渍上。

  他这才发觉萨贝达的掌心正汩汩的向外淌出血液。对方宛如感觉不到疼痛般握紧双拳，那被本人因怒火捏碎的高脚杯残骸仍旧被人攥在掌心扎进皮肉里。

  刺目的红色液体掺杂着葡萄酒的酒液，如同萨贝达撕裂的心扉般顺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指尖以及缝隙滑落，滴在对方军靴旁零零碎碎的玻璃碎渣里，又融入鹅绒地毯，与撒成一摊的酒渍混杂。

  似狂风偃息，悲恸却满目疮痍。

  刹那间裘克的思绪便更加惴惴不安，现在的情况箴言已然是无用功，一种名为追悔莫及的情绪翻涌。

  裘克抿唇刚要开口，就见佣兵俨然决绝的转身离开……

  多么可笑，他以为至少是输给异性。

  萨贝达收敛起怒不可遏的情绪，松开手中的力度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两人。

  方才握紧的拳导致掌心残留的玻璃碎片扎根镶嵌进指腹皮肉，划破晕开的血液几乎沾湿了他手心捆绑的绷带，此刻顺着骨节轮廓滴落在地面的污渍上混杂成一团。

  瞧瞧？大伙儿总是热衷于给自己找点确定性的慰藉，好像他们对现状很不满意似的——凝视火柴的焰光，翻看茶叶渣的图案，摆弄那些精妙绝伦的仪器…….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给自己找借口呢？裘克可不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他，所以才拒绝了他，仅此而已。

  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对方会接受其他男人的亲吻，而拒绝他的追求。

  可笑的是自始至终原来只有他一人困于囚笼，还一厢情愿的给自己找慰藉，试图说服自己对方是因为性取向才拒绝的他。

  事实上萨贝达也已经说服自己了。

  他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去发狂的想裘克；说服了自己不去关注裘克的一言一行；说服了自己裘克喜欢的是玛格丽莎；说服了自己不再渴求对方的一切；也说服了自己将裘克移出他的世界。

  可裘克真残忍啊……用现实狠狠的扇了他一嘴巴子，把他幻想的借口撕得粉碎。

  支撑萨贝达信念的不过也就是一碰就倒的空中楼阁，他所铸造的沙垒轻而易举的便土崩瓦解。人群的交谈声宛如电钻，刺痛而缓慢地扎入萨贝达的脑海里。

  但滔天的恼怒过后便是讥讽的自嘲，愤怒到极致便是死寂的缄默。萨贝达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如被泼了冷水的热壶，丧失了所有质疑的发声。

  说白了他无名无分，有什么可说的，倒不如让自己抽身得体面些。

  他收回锐利的视线，不顾身后各种诡谲的注视提步离去。墨色军靴踩踏过身下地毯处碎裂的玻璃渣碎以及溅射的葡萄酒渍，鞋底发出令人沉闷牙酸的脆响。

  萨贝达头也不回的走向二楼的阶梯。

  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可裘克却感到心惊肉颤起来。只因他看清了对方当时眼中难以掩盖的绝望与空洞。

  他们不是都说好了，从此以后要保持距离的吗……？

  那家伙这几天也对他视而不见，可为什么现在萨贝达的情绪会因为看见麦克亲他而再次剧烈起来。

  分明他们这几天都没有对视过，更甚没有说过话，像是街道上再寻常不过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天他也明确拒绝了萨贝达，对方也展现出沉吟不语的默认态度。

  按理来说现在是让这个雇佣兵彻底死心的最好时刻，可裘克的心脏却是在一瞬间揪紧，疼得他快要窒息。

  嫣然间，裘克想起约瑟夫那天的箴言劝告。脑海里显现的是他与萨贝达朝夕相处的记忆，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可恶、妈的……”人在紧急时刻做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裘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跨步追了上去。至少发自内心的，裘克不希望对方误解什么。

  他的动作快到连在身侧的杂技演员都没来得及伸手阻拦。

  “裘克前辈！”麦克霎时面色苍白，他浑然不敢相信裘克居然真的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

  这无疑不是在说明一件事：裘克内心的那把秤，其实早已偏向萨贝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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