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龙之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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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官总在不该被发现的时候,出现在蒙毅的视线里。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史官:我可能和蒙卿八字不合。
史官哀怨地看向蒙毅,心道咱俩无冤无仇,你就不能装作没看见我吗?
蒙毅对此表示十分抱歉。
但此次事关重大,不像上回那样可以蒙混过关。思来想去,也只能对不起史官了。
他告了声罪,干脆利落地打晕了胡姬,而后三两步走向史官的位置。
押送胡姬回宫看管的事情他不放心[jiao]给旁人去做,哪怕是心腹也不行。胡姬那番言论决不能再被更多的人听见,所以这会儿不能把她[jiao]给旁人看管。
分身乏术的蒙毅除了打晕对方,也没别的选择。
史官见他靠近,悲愤极了,却不敢逃。
这就要杀人灭[kou]了吗?蒙卿你好狠的心!就不能让他再向王上表表忠心,保证绝对不往外乱说?!
然而蒙毅只是走到史官面前,拿起了他面前写了文字的纸张。一目十行看完,松了[kou]气。
蒙毅转身走向上首,将东西奉上:
“王上,都在这里了。”
秦王政接过仔细看完。
上面的记载自从胡姬入殿之后,就只写了一句“胡姬言语无状,污蔑太子”,并没有详细记录胡姬说了什么,紧跟着就是一句“王震怒,将之关押”。
史官是懂避重就轻的。
秦王政满意地颔首:
“史爱卿有心了。”
是的,史官他姓史来着。
就像有的人家世代承袭司马这个官职,于是干脆改姓氏为司马一样。史官他的家族也是世代给秦国王室当史官的,所以现在他们家的姓氏是这个。
但他只是姓史,不名官,大名也不叫史官。
不过无所谓,没有人去记他的名字。大家喊他都是“那个史官”、“跟着王上的史官”或者“老史”。
以往史官都没什么存在感,所以就连秦王也不会特意叫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听王上喊他“爱卿”,这个称呼可真叫人感动。
因为这代表他的小命保住了。
史官热泪盈眶地起身谢恩:
“谢王上夸奖,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老史啊老史,你可太机智了,你的命都是你自己救下的啊!
还有谁?就问还有谁能在这么[xing]命攸关的时刻提前给自己留下后路?
史官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夸了一通,觉得大秦就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史官。换别人来早就凉了,而他不同,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抓住了这个天大的机遇。
从今往后,他老史就是跟着王上太子和蒙卿一起经历过大风大[lang]的自己人了。而且他这优秀的随机应变能力,绝对能叫王上对他另眼相待,再没人能抢走他王上身边第一史官的位置。
史官[jing]神振奋地坐下,准备继续奋笔疾书。
忽然,他
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是啊,他之前不还想着要早点退休或者换岗吗?给之前的秦王当史官没什么危险也没什么压力,但现在这两位君上他们真的很能折腾。
史官陷入了沉思。
已知他刚刚上了王上和太子的贼船,且他还向两位展现出了自己优秀的职业素养,那么求他转岗或退休的可行[xing]。
答:没可能了,死心吧。
秦王政对太子说道:
“这个史官很上道,就他了,以后都不必换人。”
扶苏赞同地点头:
“父亲说的是。”
史官:QAQ
可恶!都是胡姬的错!
史官恨恨地提笔,决定增添一点细节,仔细描写一番胡姬有多不可理喻。
比如加一句胡姬为什么要污蔑太子,因为她想自己的儿子当太子。顺便再加一句补充说明,表示全朝野都觉得她儿子胡亥实在不是当太子的那块料。
由此衬托出胡姬是多么地异想天开、无理取闹。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史官。
在这[ri]的起居录被封存前不放心又去核查了一遍的蒙毅,如是想到。
今[ri]蒙毅实在是忙。
或者说这几天蒙毅都很忙,自从他领了帮胡亥搬家的苦差事之后,胡亥的许多后续麻烦都得他来解决。
好不容易胡亥那边安分了,又来个胡姬闹事。偏偏胡亥的事情还能[jiao]给旁人去办,胡姬就只能蒙毅全程跟进了。
然后百忙之中蒙毅还得[chou]空检查一遍起居录。
和他一比,史官那算什么压力大?知道他一整天干了多少事吗?
他得先把胡姬带回她宫里关押起来,再把胡姬那些心腹全部堵住嘴分开关押。其余准备送去胡亥那里的侍人也不能直接送了,得先调查他们是否听到过不该听的内容。
为了保密,审讯的时候还不能直接用宫中的人,要去廷尉司找李斯借人。借那种聋哑的行刑官,只负责看上官眼[se]加刑,全程能进行审讯[jiao]流的就蒙毅一个。
但蒙毅他本身又不是干这个专业的,审讯并非他强项。
硬着头皮去干万一没审出来让某些人逃脱了,等送去胡亥府上跟胡亥勾结生事,这个罪责蒙毅可担不起。
最后只能去求助太子,太子便点了李斯出来,叫李斯配合他审讯。
李斯:?
李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拖下水,这里有他什么事啊!蒙毅真是不安好心,找谁借人不好找他,害得他被点名。
蒙毅:那没办法,谁让你是管廷尉的。
宫中其实也有专门负责审讯妃嫔侍者的部门,但和廷尉比起来是小打小闹。这次的事情比较重大,蒙毅感觉他们不太靠谱。
不过这次的事情也叫他吸取了教训,回头就启奏王上,得把内宫的审讯部门好好弄起来。下次再遇到这种前朝臣子不好[cha]手的事情,就叫内宫自己解决。
蒙李二人忙活了一
个下午,才把普通侍人都审讯完。李斯和行刑官的配合确实很默契,一个眼神对方就知道李斯要做什么。
最后李斯挑出了几个不干净的,其余的让人送去胡亥府上。
蒙毅问道:
“这就行了?”
李斯翻了个白眼:
“放心吧,肯定没有问题。我上刑的时候收着了力度呢,保证他们去公子胡亥那里休养半天就能干活。”
要不是考虑到这批人还得送去侍奉胡亥,李斯的效率还能更高。廷尉司的酷刑多得是,只是造成的后果会比较严重,动辄残废。
蒙毅松了[kou]气: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都不中用了,回头还要再重新找人。”
胡亥可不好伺候,另外找侍者过去,别是害了人家。
李斯主要是担心到时候蒙毅找不到合适的侍者又跑去找太子求助,然后太子殿下觉得他李斯很能干,这件事完全可以叫李廷尉帮忙。
李斯:一次就够够的了,我才不给蒙毅帮第二次忙!
“对了,胡姬的心腹要怎么处理,王上可有说过?”
蒙毅摇头。
王上没有明说,但很显然,这些人是留不得的。
李斯思索了片刻:
“这样,我们查一查胡姬宫中这些人都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信他们都干干净净的,只要留有小辫子,就能光明正大地处决。”
太子殿下仁善,十分在意自己和王上的名声。虽说处决几个侍人不算大事,但以太子的[xing]子是不会允许王上身上沾染任何一丝会叫人诟病的污点的。
作为心腹臣下,李斯觉得自己得发挥出作用了。想君之所想,急君之所急,然后才能一路高升。
蒙毅自愧弗如:
“你可真会讨好君上。”
李廷尉和佞幸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李斯真的很有本事,不是只懂阿谀奉承那一套。
李斯皮笑[rou]不笑:
“彼此彼此,斯远不如蒙卿受看重。”
这蒙毅小儿整[ri]做出一副刚正不阿、忠心耿耿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在装模作样地立忠臣人设?
一对能相约喝酒但感情依然很塑料的好友商业互吹一番之后,就接着去干各自的活了。
夜间,终于处理好一切的蒙毅独自入殿向秦王复命。
年轻俊美的王者端坐在案几后,寝殿内幽微的火光只照亮了他侧脸的轮廓。
秦王不放心爱子,今夜便让扶苏暂且留宿章台宫。二人的寝殿相对,秦王不[yu]让爱子知道自己这么晚了还没睡,便只点了一盏灯。
整个殿中只这一点光源,黑夜笼罩着四周,带来丝丝缕缕的寒意。蒙毅进殿时下意识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了。
“参见王上。”
秦王政淡淡地问道:
“如何了?”
蒙毅拱手回禀:
“罪人胡姬已经伏诛,宫中有牵扯的数位侍者因往
[ri]触犯律法,同样已被处决。剩余之人皆送往公子胡亥的府邸,知情者只余臣与李廷尉。”
秦王政颔首:
“太子那边你多上心一些,太子宫的人手再查一遍。还有宫中其余侍者,寡人不希望宫内出现任何不利于太子的流言。”
蒙毅沉稳地应下。
正要告退,秦王政忽然问道:
“李斯可在?”
李斯在外等候。
他毕竟是事情的经办人之一,万一王上突然想招他问问过程,他得随时准备觐见。
听见传唤,他一个激灵连忙入殿。
秦王叫他进来只吩咐了一件事:
“注意点胡家。”
一[kou]气折了胡姬和胡亥两枚棋子,胡家或许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胡姬和胡家一向联系紧密,保不准她就曾和胡家说过什么。
若是按照秦王政以往的[xing]子,肯定是不会管你是否无辜的。先收押审讯再说,反正这些贵族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想找罪名肯定能找到。
但爱子奉行的却是先调查取证再治罪,也不愿有一丝叫父亲背上“屈打成招”之类恶名的可能[xing]出现。
虽然这样麻烦了点,不过秦王愿意叫爱子开心。那就先盯紧胡家,等收集够了证据再出手整治。
只是如此一来,廷尉和中尉都要多费点心了。倘若消息走漏,他们得吃挂落。
李斯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显:
“是,王上尽管[jiao]给臣便是。”
再难的任务他都能做好,等下出宫他就去找中尉。反正是他和中尉一起倒霉,真出事了还有个难兄难弟跟他一块儿承担罪责。
蒙毅倒是轻松了不少。
和李斯比起来,他只要管好宫中流言就行了,难度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二人见秦王没有新的指示,纷纷提出告辞。再不走万一王上又想到其他难办的事情可怎么好,还是赶紧离开吧。
蒙毅垂首往后退了几步,即将转身离开之际,鬼使神差地抬眸看了一眼。
黑暗中的君王周身似乎萦绕着什么迫人的威慑,像是受到冒犯的巨龙引而不发,随时准备出手碾碎敌人。
蒙毅恍然意识到,胡姬确实是触到了龙之逆鳞。
来到殿外,他望向太子寝宫的方位。心想今[ri]之事才是刚刚开始,朝堂中即将迎来一[bo]雷霆风暴了。
次[ri]早朝。
秦王政当庭宣布了将十八子胡亥过继给王弟成蟜的事情,同时宣布的还有胡姬犯上作乱被他赐鸩酒的消息。
前者其实朝臣们这几[ri]已经隐隐听闻到了一些风声。
毕竟六英宫闹得那么大,贵族们一向关注宫中风向,不可能半点不知情。而且胡亥那几[ri]大摇大摆地被侍郎们协助搬家,众人也不是瞎子看不见。
若非如今的后宫区域消息传递不便,胡家早把消息传到胡姬手里了,也不至于叫她昨[ri]才恍然听闻。
但公子胡亥的事情有迹可
循,胡姬那事却是猝不及防。胡家几个在朝为官的子弟宛如遭受晴天霹雳,手中的笏板都险些掉落在地。
可他们的君王并没有解释前因后果的意思,只是来通知他们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下朝后众臣议论纷纷。
有人猜测是不是公子胡亥做了什么导致自己被过继出去,而后胡姬接受不了,跑去冒犯了君上,于是被处决。佐证就是胡亥之事早有传闻,而胡姬却是突然闹出的。
也有人觉得因果反过来了,应该是胡姬先触怒君上,才导致她儿子也被一并厌弃。毕竟胡姬的下场明显比她儿子惨得多,胡亥更像是那个受到牵连的倒霉蛋。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李斯看他们还敢争这个,简直佩服同僚们的勇气。赶紧加快脚步离开了,免得被牵连进去。
大家见他跑这么快,互相使了个眼[se]。默契地不再谈这件事,心里各自有了思量。
看来李斯知道点内情。
但是不能问,问了没好果子吃。好奇心害死猫,要命就别去探究。
众人很快散去了,绝[kou]不提今[ri]之事。
公子公主们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胡姬没了的消息,比起震惊更多的是惊恐。一瞬间联想到自己的生母,唯恐自己母亲也会落到这么个下场。
天真的妹妹瑟瑟发抖:
“父亲竟然对枕边人都如此绝情吗?”
[yin]嫚无奈地看向她:
“你对秦王这个身份到底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傻妹妹哟,别说那胡姬只是个不受宠的姬妾,就算她是宠妾,威胁到大秦的安危也得死。
妹妹“啊”了一声:
“所以是胡姬夫人做了危害大秦的事情?”
她的表情更惶恐了,心里开始怀疑胡姬是不是偷偷勾结了六国余孽。
[yin]嫚:……
算了,我们还是跳过这个话题吧。
虽然[yin]嫚一直说“父亲最疼爱大兄,除却大兄优秀之外,也因为大兄从来只把父亲当父亲,而非王上”。但说实在的,她并不建议弟妹们也跟大兄学。
不是所有人都能拿捏好那个度的。
万一真的傻兮兮地把父亲只当成是父亲了,哪天犯了忌讳忘记父亲还是君王,恐怕要倒大霉。
胡亥的下场摆在那里呢,小命是不会丢的了,可会不会被过继出去自生自灭真不好说。
大兄知道怎么把父亲哄回来,知道犯错了怎么低头卖乖能脱罪,他们可学不来。
而且大兄还[ji]贼地将自己和大秦的未来捆绑在一起,形成一体。到如今,谁动他就是在动大秦的国运,这手段谁能复刻得了?
父亲能从大兄身上看到大秦鼎盛的未来,是别的兄弟姐妹拍马也赶不上的。没那个金刚钻却硬要揽瓷器活的话,就是在拖大秦后腿。
从古至今应该没有地位比他更稳的太子了吧?
[yin]嫚托腮想了想,觉得里头还得加个前提—
—等父亲年老后不会忌惮年轻力壮的太子。()
问题不大,她相信大兄肯定能处理好父子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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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真的很怀疑,就这对父子的年龄差和身体状况,真的能做到“君王年老而太子力壮”吗?
别到时候年纪大的父亲看着反而比体弱的大兄更力壮吧?
[yin]嫚默默把这个猜想抹除。
前·野心三人组来到了自己任职的衙门,开始了又一天默默无闻的工作。
以前他们很积极地到处结[jiao]人脉,不过一般都是忙活一整天,没什么成效。愿意跟随他们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有本事的可看不上他们仨。
现在三人老实了,尤其是那两个上过章台宫小班教育的,简直成了鹌鹑。他们的同僚对此十分不习惯,之前却一直想不明白是为何。
直到今[ri],众人懂了。
十八公子不知怎么被王上过继了出去,有小道消息称这位公子似乎很不服气太子殿下。
这不就对上了?那三位公子也不服气太子呢,大家其实都能看得出来。
原来是被公子胡亥的事情吓着了。
同僚于是询问当事人:
“所以到底是公子被夫人牵连,还是夫人替公子求情?”
敢问出这个的,政治嗅觉显然都不算敏锐。大多也是小官,没指望能往上爬,每[ri]上职就是勤勤恳恳埋头干活,社畜罢了。
三位公子有苦难言。
他们当然知道真相是胡姬给胡亥求情,但他们不能说。既然现在的风向是众人猜测不休,肯定有人在背后推动。
为什么父亲要叫人推动出一个“胡姬牵连胡亥”的说法出来?
明显是想保太子嘛!
反正这件事里太子得是清清白白的,一切都是母子俩咎由自取。从开头到结尾,里头都没有太子的戏份,父亲要把他们大兄彻底摘出去。
所以公子们只能暗示:
“倒是不曾听说十八弟触怒过父亲。”
他们确实没听说过这个,可不算说谎。他们只是自己推测出可能是胡亥那小子暴露了野心,才导致他们三个也被抓了出来。
自己推测的那能算数吗?当然不算!
同僚表示自己懂了:
“看来胡姬勾结六国余孽之事是真的了。”
三位公子:?
啥玩意儿?怎么里头还有六国余孽的戏份?
同僚见他们不明所以,比他们还要诧异:
“不是公主那边先传出这个说法的吗?怎么公子您却不知?”
三位公子:……
“啊,这个、这个可能是因为长姐比我们更受父亲看重吧。长姐知道了什么都会告诉其余姐妹的,可我们和长姐的关系其实不太好。”
同僚这才恍然。
下职之后,三人悄悄议论起来。
难道胡姬真的是因为勾结六国余孽才被处决的?那胡亥被过继,该不会是父亲发现了这件
() 事,再加上胡亥有野心,干脆一起处置了?
三人摸不着头脑,也没法确定哪个说辞才是真的。
最终他们决定不想了。
管它是为什么呢,现在这个传闻既然没有被父亲禁止,那就当它是真相好了。
咸阳城里各种流言沸沸扬扬,但无论哪一种说法,里头都没太子扶苏什么事。
老秦人们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测津津乐道,认为单纯的“公子胡亥夺嫡失败”没什么意思,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被秦王委派去管控舆论的蒙毅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觉得之前认定这个活不难的自己实在太单纯了。
幸好有[yin]嫚公主帮忙推[bo]助澜,太子殿下也安排了他手下的[shu]练工出手辅助。
说起来太子怎么这么擅长这种东西?
宫中。
胡姬死后秦王政和扶苏再没提过相关的人和事,默契地选择当他们不曾存在过。
父亲私下里为自己做的事情,扶苏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这些感动无需说出[kou],默默记下就是了。
局势重新恢复平静,只余水面下暗流涌动。胡家的人被不着痕迹地一一替换,因为勾结乱党的流言传播极广,胡家有苦难言。
他们没办法跟王上说自家是无辜的,胡家自己也不清楚胡姬是不是当真做过这种事情。
谁让胡姬一向任[xing],又自负自己有点小聪明,一时糊涂与虎谋皮也是有可能的。
倘若六国余孽承诺帮胡姬的儿子上位,只要胡亥继位后放过六国王侯贵族,任由六国复国,说不准短视的胡姬真的会答应呢。
胡家只能吞下苦果,眼睁睁看着自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断缩水。
这其中少不了旁人的落井下石。
官位就那么多,能挪一个出来是一个。小官也不嫌弃,各家都多的是子弟还没个官身呢。
除却被罢官的胡家人之外,更多的是作[jian]犯科被治罪的。
王上是真的狠啊。
不管你们胡家的旁人有没有牵扯进来,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偏偏人家治罪的原因合情合理,不是说你家受到了外嫁女的牵连,毕竟胡姬勾结六国余孽这件事没有证据。他说的是你家这个谁谁谁触犯了秦律,我们按律惩处。
自己不干净能怪得了谁呢?
胡家旁支觉得他们真是倒了大霉,胡姬生下公子的好处没享到,治罪的时候倒是逃不掉。
不过古代一向如此。
自周文王起,夷三族这样牵连甚广的制度就出现了。并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是从商鞅变法开始的,起源和持续的时间还要更长。
秦王政好歹没有直接下旨夷族,没有犯过罪的人顶多就是丢官降职。等时间长了,或许还有起复的机会。
太孙桥松在面对父亲偶尔的[chou]查时,就问了一个问题。
“胡家人作[jian]犯科已经许久了,为何之前一直没有处置他们呢?”
桥松从小接受的教育
就是律法为重,秦律是秦国的根基,必须严格执行。所以他觉得犯罪者都不可姑息,那些全是国之蛀虫。
昌平君的党羽也是后来集中处置的,在此之前大家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秦不是以法治国吗?为什么现在看来仿佛律法只是个笑话?
昌平君那个他还能理解。
因为昌平君势大,要考虑到楚国那边的态度。非得等到昌平君失势的时候,才能彻底翻脸。
可是胡家又不是昌平君,他们很容易就能被秦王捏死了啊。
扶苏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你祖父不是处置不了胡家,而是像胡家这样的贵族太多了。”
哪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孙呢,胡家只是千千万万个大秦贵族之一罢了。如果非要严格按照律法来,那谁都逃不过去。
届时大秦贵族全军覆没,朝中人心惶惶,国家机器还怎么继续运行?
想要完全按律行事,设想是好的,但也得考虑到实际情况。这不是一两代人能做到的,得慢慢地扭转朝中风气。
所以秦王选择了借机发难。
没有借[kou]的时候,不会严格地抓捕那些贵族罪犯,除非对方做的事超过了一个度。而一旦给他找到针对全族的借[kou],就能光明正大地把这个家族从上到下筛一遍。
筛过的家族只剩无罪者,且有前车之鉴在,短时间内不敢再纵容族人生事。
其他家族也会引以为戒,约束族人。甚至为了不受牵连,主动把这部分族人丢出来断尾求生。
长此以往,大秦朝堂中的蛀虫就能越来越少了。
这种东西禁绝不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尽量改善。而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管不顾地选择全境抓捕罪犯,哪怕朝堂撑住了没出状况,其实也抓不完全。
桥松若有所思:
“父亲的意思是,他们会官官相护?”
扶苏点头。
当真要铁面无私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罪犯的话,那就是和所有家族站到了对立面。他们阻拦不了秦王的决策,可他们能在其他方面做小动作。
比如帮忙遮掩谁的罪责、帮忙销毁谁的证据,到时候为了脱罪,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庶民要被灭[kou]。
治国不能全凭自己高兴来,还要考虑方方面面。
桥松表示学到了,他双眼亮晶晶:
“先给人安一个谋逆的名头,然后就可以随便查抄他们家族了!这样别人家也不敢伸手帮忙,怕自己也沾上这种大罪!祖父真聪明!”
扶苏:……
虽然但是,谋逆的说法一开始是你某个姑姑想岔了提出来的。而且你祖父也没有给人泼脏水之后再查抄的爱好,你不要乱学。
扶苏真担心回头桥松继位之后看谁不顺眼就给谁扣黑锅。
这招有效归有效,可用多了别人就不会再信了。何况这么干很容易在史书上留下不好的名声,要被后世戳着脊梁骨骂的。
扶苏语重心长地劝
导了一番,也不知道儿子听进去没有。
回到章台宫,他将此事分享给了父亲。
秦王政哑然失笑:
“桥松怎么跟你似的,脑子里净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主意。”
扶苏故作不解:
“父亲怎么又牵连到我头上了?”
秦王政斜睨他。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当爹的没做好榜样,让儿女跟着学坏了?
扶苏不痛不[yang]的,还说:
“其实桥松提的这个主意也挺好,确实很有可行[xing]。”
秦王政:“……你不准尝试。”
就扶苏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他都拿不准后人会怎么看他家太子。扶苏还上赶着去找骂,真是叫人[cao]心。
扶苏却道:
“没关系的,后世之人一定十分仰慕父亲。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们不会骂我骂得太狠的。”
秦王政倒是和他看法相反。
爱子偏好施行仁政,不像他手段酷烈。后人倘若当真要夸一个,也是夸太子仁德才对。
父子俩各持己见,均无法说服对方。最后一致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聊一聊太孙的教养问题。
目前看来桥松还有点小天真。
可能是因为一直埋头苦读,没有接触过真正的朝堂。朝堂上的黑暗他了解得太少了,这样下去可不行,纸上谈兵要不得。
于是从次[ri]开始,章台宫四人组变成了五人组,被加塞进来了一位太孙。
翻年就到十岁的太孙桥松看上去已经有一点少年人的样子了,脸上稚气未脱,身形却已经开始[chou]条。因为营养充足,小小年纪个头已经很可观了。
扶苏和儿子比了一下身高,不高兴地对父亲说道:
“桥松说不准能长到父亲这么高。”
秦王政严肃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如此甚好,大秦儿郎就该威猛些。”
扶苏:不,我觉得当个纤弱的美男子也很不错,拒绝单一审美。
话是这么说,扶苏还是很眼馋父亲的身高。他平[ri]里夹在父亲和蒙毅之间,是最矮的那个,哪怕他有一米八。
所以扶苏就很欢迎李斯来觐见。
李斯本来就没他高,年纪大了又开始渐渐佝偻,越发衬托得他身材高挑。
李斯:我谢谢您。
现在有了个小矮子桥松,扶苏稍微高兴了一点。不过他已经决定好了,等桥松个头超过他之后就把桥松赶走。
处理公务非得在章台宫正殿吗?他觉得不用。正殿里只留他和父亲就挺好的,不需要多一个争宠的小崽子。
太子的无理取闹大约只有秦王愿意惯着了。
桥松板着一张包子脸默默指挥侍者把他的小案几挪到了蒙卿那边,离祖父和父亲远远的。
他表示自己现在的水平跟着蒙卿学就足够,不必劳烦两位长辈。他爹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当即奖赏了他一碗甜汤。
桥松
:甜汤难道不是父亲你自己爱喝的吗?奖赏别人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当事人的喜好?
秦王政只当没看见孙子受的委屈。
桥松得习惯,毕竟他的叔叔和姑姑受的委屈比他只多不少。亲儿女都要靠边站,更别提还隔了一辈的孙子。
不过回过头还是要教育爱子:
“不要总是欺负孩子,你都这么大了的怎么还是一点父亲的样子都没有?”
扶苏故意曲解:
“我远不如父亲英明,当然学不来父亲的样子了。”
秦王政:……
他说的分明不是这个“父亲”。
该说不说,多了一个小劳工可以压榨之后,父子俩都轻松许多。别看桥松年纪小,可能干呢。
扶苏有点得意。
他当然知道儿子能干,否则他上辈子能那么着急培养太子吗?还不是指望太子给他分忧,让他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偷懒。
扶苏给父亲支招,教他怎么压榨桥松。
秦王政到底是个要脸的人,做不出这么欺负孙子的事情。而且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实在不妥,摊上这么个爹桥松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扶苏微笑:
“怎么会呢?能给父亲当孙子,是他的荣幸才对。”
秦王政以为他说的是能成为大秦王孙,是多少庶民求都求不来的投胎技术。想了想觉得也确实如此,桥松从小享受锦衣玉食,也该承担起他的责任来了。
不过这并不是当爹的就能够不做人的借[kou],所以秦王还是抓着扶苏教育了一通。
桥松察觉到危机,汗毛一竖。
他连忙制止道:
“祖父,不必如此!父亲这样挺好,不用改了!”
秦王政回头看他,正想说你不用怕你爹打击报复你,祖父会帮你盯着他的。
但是对上孙子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还是顿了顿,把话咽了回去。
秦王想起来了。
上次他叫扶苏多关心关心儿女,结果桥松和舜华都像被绑架了一样,很不自在。后来为了解救两个孙儿,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也不是所有父子之间都能亲密无间的,有些人就是没有父子缘分,强行凑对并不合适。
秦王政到底舍不得为难儿子,最终还是顺着桥松的意思作罢了。
桥松:累了,我早就看透一切。
他怀疑祖父从一开始就在做戏给他看,根本没有真心想要说教父亲。不过是担心他从此记恨父亲,这才出此下策,替他声讨一番他那不合格的亲爹。
当爹的能做到这份上,也是独一份了。
桥松羡慕地看了一眼扶苏,觉得他爹真是人生赢家。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在乎的人也宠他。从小就没吃过苦,还把他宠得比自己这个真小孩还像个孩子。
扶苏冲儿子眨眨眼,不明所以。
桥松收回了视线,他决定以后自己生了孩子也要这么宠。他可不能长成他爹那样的坏家伙,应该跟祖父学习,祖父才是优秀榜样。
他爹就是个没长大的幼稚鬼。
祖父是什么样的来着?
嗯,喜怒不形于[se],非常有威严。
桥松挺直了腰,努力板起小脸,一张和秦王政五分相似的脸确实十分唬人。
李斯踏进殿中时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穿越了,回到过去看见了少时的王上。
他默默收回脚,决定退出去重新进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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