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默默地停下了脚步。

“兰律师,”他的语气认真而又郑重“你真的如此认为吗”

兰青青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怀疑一个同时拥有着行政权和司法权的地方长官是当地凶杀案的幕后黑手意味着什么。

她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所以，我只是说,这是我的一种大胆猜测。至于真相是否当真如此，我不保证。你相信与否，我也不强求。”

凤君低头思索良久，终于抬起头，轻轻地说“我信。”

“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语地怀疑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你做出这样的猜测，一定有你自己的原因。”

“当然。”

兰青青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令我产生怀疑的地方,就是龙王对他所拥有的东西，有些不同寻常的执着。”

凤君歪了歪头，洗耳恭听。

“他失去了一个女儿,立刻就要给自己补上一个女儿。失去一个宠妃，也立刻要给自己补上一个宠妃。”

“大娘娘到七娘娘,十九公主到灵姑,七娘娘到八娘娘同样的行为重复两次可能是巧合,重复三次就是别有隐情了。”

兰青青摸了摸下巴“就好像,他认定自己一定要有一个宠妃,一定要有一个得宠的孩子，但却不在乎占据这个位置的人具体是谁。七娘娘死了，就由八娘娘顶上。十九公主死了，就由灵姑顶上。”

“一个正常的丈夫、父亲,会在妻子和女儿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让其他人占据她们的位置吗”

“别说妻子女儿了，就算是身为合作者的你,忽然取消和我的合作，我也会意志消沉一段时间，不会转过头去就物色下一个合作者的。”

“你这么说的话”

凤君若有所思“龙王的举动的确令人不解。我从前以为，他这样做，只是因为龙类比较滥情，也比较薄情而已。”

“再薄情的人，也不会在妻子的死亡现场，执起另一双沾染着她的鲜血的手。不说别的，难道他不觉得害怕吗”

“除非，这一切就是他期待的。他期待着有人能杀死他的妻子。”

“怎么会有人期待别人杀死他的妻子”

凤君不解。

“原因有很多。”

兰青青想了想“为了骗保，为了遗产大部分都是出于经济上的原因。”

“但金钱对于龙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足够富有，不会为了金钱犯罪。”

“他盼着死老婆的理由，非常简单，非常直接就是想换老婆了。”

她用指尖点了点掌心“我记得，似乎有一种说法是，每个人一生所能拥有的东西是早就注定好的，如果奢求自己命中无缘的东西，就会招致灾难。”

凤君微微点头“的确有这个说法。每个人能享受的福报与他自身的阴德有关，如果想得到更多的福报，就要行善积德。”

“这个说法就像是房产限购一样。”

兰青青打了个响指“每个人都有一个初始的限购数量，有人是一套，有人是三套。如果你不满足于这个数量，想拥有更多的房产，就要巧妙利用政策漏洞，争取突破限额。”

凤君抽了抽嘴角，下意识地觉得这个说法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也也可以这样理解吧。”

“但如果有人想在有限的生涯里享受许多栋房产，又不想花心思钻研政策，他们会怎么办呢”

兰青青说“他们会在购入下一栋房产前，将前一栋房产出手，以给新房产腾出额额度。”

凤君愣了愣“你是说”

“如果龙王命中注定只能拥有九名妻子与十九名子女，而他又不满足于这个数字的话，他会怎样做呢”

凤君又沉默了下来。

“他会在迎接新的宠妃和子女之前，清除掉占着额度的老人。”

兰青青摊了摊手“大娘娘、一娘娘、七娘娘、九娘娘、十九公主，或许就是这样死掉的。”

“他当然没有亲手杀死这些人，但他却利用七娘娘想要得到名分的心理，逼得她杀死大娘娘。又利用八娘娘想要争宠的心理，逼她杀死了七娘娘。”

“这这太”

凤君不敢置信“身为龙王，居然对自己的妻儿下此毒手这也”

他转向兰青青“你有什么证据么”

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龙王对此事心知肚明，并且乐见其成么

兰青青想了想“决定性的证据的话，应该就只有四郎君和十九公主随同他行云布雨的记录吧。”

大娘娘和大郎君都是被随同布雨的人选激怒，从而对一娘娘和十九公主下杀手的。

“如果说，他第一次带着四郎君布雨，进而引发了一娘娘之死，是无意而为的话，那么，第一次带着十九公主布雨，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明知道螣蛇嗜杀，明知道大娘娘母子一脉相承的小心眼，却偏偏要带着其他子女布雨，结束之后，既不安抚大郎君的情绪，也不对十九公主多加保护，这不是等着她死么”

大娘娘一案已经过去了几千年，证据泯灭不好调查，且已过了追诉期，她不知详情。但十九公主一案，虽是七娘娘与大郎君合谋，但归根结底，导火索出在龙王带十九公主布雨身上。

“布雨人选的改变，其中肯定少不了七娘娘的教唆呃”

兰青青想了想，觉得以七娘娘和龙王的身份关系来看，怎么也用不上“教唆”一字，于是换了个说法“少不了七娘娘的枕边风，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龙王手上。”

毕竟七娘娘只是一条鱼龙，她也不可能拿把刀架在龙王的脖子上，逼他换人。

“龙王只要记性不是太差，就能记得当年一娘娘因何而死，也能意识到，同样拥有螣蛇血脉的大郎君，惯会用杀人解决问题。但在此情况下，他还是同意了带十九公主布雨，只能说，他并未尽到应尽的注意义务。”

“这是他的第一个疑点。”

兰青青又竖起第一根手指“还有第一个疑点。”

“八娘娘手刃七娘娘时，龙王和七娘娘距离非常近。”

兰青青比划了一下自己和凤君的距离“唔咱们现在的距离，起码是他们当时距离的三倍。”

“这么近的距离，加上他是侧对着八娘娘，他理应能够看见拿着金簪欺上前来的八娘娘。”

她眨了眨眼，想起当时凤君也看见了八娘娘的动作，还来得及把自己拽到旁边。

这更加能说明，如果龙王愿意，他是有机会反应过来，拉着七娘娘躲开八娘娘的金簪的。

凤君抿了抿唇，不发一言。

八娘娘原身是海蛇，在海底有着无与伦比的隐蔽与灵敏。

自己看到她的动作时，已经只来得及拽开兰律师，没机会去阻止她的动作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鸟类，在海底多少有些施展不开，龙王是众水之长，理应能够轻而易举地阻止八娘娘。

没想到，惨案就在他的面前发生了。

无论找什么理由，都不能解释为什么龙王能够让一个原身是海蛇的妃子在自己的面前杀人成功。

只有一个理由他就是在放任这一切的发生。

“这两个理由，足够我将他列入怀疑的名单了。”

其他更多的疑点，比如龙王总是在不断地强调，“只要他她还活着，你就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种近似于催促杀人的话，她就略过不讲了。

“我的猜测就是，龙王为了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体验无限的新鲜感，有意无意地鼓励自己的身边人自相残杀，进而让自己的宠妃和子女不断地注入新鲜血液。远到几千年前的大娘娘一案，近到眼前的十九公主与七娘娘一案，都是他在暗中策划的。”

她摊了摊手“好了，我的猜测讲完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欺骗八娘娘，让她不要怀孕”

凤君不解。

“当然是因为，”兰青青笑了笑“龙王既然是一个如此喜新厌旧的人，自然会期盼着自己的新宠妃给自己生下新子女。如果八娘娘迟迟未能怀孕，他当然会另找新的宠妃。”

八娘娘杀害七娘娘的罪行虽然被龙王赦免了，但兰青青并不喜欢这种轻易赦免故意杀人罪的做法。

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杀人，只要执行了杀人这个行为，就会在杀人者心中种下一颗“杀人是一种解决问题的选择”的种子。

今天为了正义的复仇而杀人，明天再遇到让自己不爽的事情，就会想到，“不如把这个人杀了吧之前就这么做过，效果很不错呢。”

这个时候，对杀人者进行惩戒，与其说是为了惩罚他的罪行，不如说是用严酷的刑罚让他明白，杀人的代价是惨痛的，是他无法承受的。用这种惨痛，打消他日后“选择杀人”的想法。

以她凡人的见识来看，五百年的苦役恰如其分。

哪想到龙王居然大手一挥，把八娘娘赦免了。

兰青青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赦免杀人犯的判决，于是她决定自己给这个刑罚添砖加瓦。

“迟迟不能怀孕的话，她很快就会失宠了吧。”

兰青青回头望向八娘娘的住处，喃喃自语“希望她在失宠之后能够明白，杀人不是可以用来解决问题的方法。”

而在这座金碧辉煌的龙宫里，最大的杀人犯，却不是八娘娘。

“仙君啊，”兰青青凑得离凤君近了些“你知不知道，三界中哪里的法庭能受理起诉龙王的案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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