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青面无表情地抬手抹了一下微微发凉的脸颊。

兴许是人类的提问过于滚烫,她周身环绕着的海水被熨得温热，以至于七娘娘的血液飞溅上来时，竟像是一团冰凉的雪水。

她低头看去,只见掌心里沾着一块红得发蓝的血迹。

那是七娘娘的血。

从喉咙喷溅出来，几乎蕴藏着所有生命力的血液。

七娘娘在她的面前被杀死了。

而杀死她的凶手依然觉得不够解恨。

八娘娘握着金钗，一下又一下地刺向七娘娘了无生气的脸“贱人,贱人，该死,该死”

她咬紧牙关“你杀了小九儿的女儿还不够,竟还使计,害死了小九儿小九儿死了,我就替她把这一切都还给你你去地府陪她吧”

兰青青沉声说“娘娘，你刚刚已经犯了故意谋杀罪，再刺下去，就是侮辱、毁坏尸体罪,数罪并罚，会判得更重。我要是你，就立刻停手,免得罪上加罪。”

八娘娘立刻停手。

她楚楚可怜地转向兰青青“贵客，你也和小九儿说过话,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好、多么好的人。她死了,难道你不为她惋惜么难道你不想为她报仇么”

兰青青摇了摇头“对于以犯罪来替死者报仇的行为,我并不赞成。现在,娘娘,放下武器吧。”

八娘娘咬了咬唇“贵客，你要如何惩罚我是罚我五百年苦役，还是要将我处死”

“这就要取决于龙王殿下的裁判了。”

兰青青耸耸肩“殿下只委托我裁判十九公主被杀一案,对于龙宫发生的其他凶杀案，我并没有管辖权。”

她对十九公主一案的管辖权来自于龙王的特殊授权，如无特别说明，这种授权大多都是一次性的。

兰青青觉得，龙王未必愿意让一个凡人负责龙宫的所有司法案件。

果然，龙王一边搂着七娘娘的尸体，一边怔怔地看着八娘娘“我竟从来不知，你有如此的心气。”

“你怎么敢在我的面前杀了她的”

八娘娘神色稍显慌张，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我不为别的，”她扬起了下巴“不为我自己出气，只为了小九儿不值”

“小九儿生前将她当做亲姐姐一样对待，在我面前，说尽了她的好话。可她竟然这样蒙骗小九儿”

“我知道你素来与她有些龃龉，”龙王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般，新奇地上下打量着她“但是你从不曾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她下手。可是，这次，为了小九儿，你竟能拿起利刃，在我与仙君的面前杀人。原来，你的心中，有大勇气。”

他松开了手，任由七娘娘的尸体缓缓滑落，轻轻地鼓起了掌“你的所作所为，虽然触犯律法，法无可恕，但却是替姐妹报仇的义举，情有可原。”

八娘娘双手微颤，她连忙背过手去，两手紧紧交握，不暴露自己的激动与不安。

“殿下，”她舔了舔唇“您的意思是”

龙王轻轻地拉过她的手，不嫌弃脏污，将之握在掌心“爱妃，我恕你无罪。”

他恕我无罪

八娘娘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她只觉得身子发软，不由得退后两步，若不是龙王握着她的手，她就要瘫坐在地上了。

她知道，这项赦免所代表的意义，可不仅是让她得以活下去而已。

这代表着，即使她杀了那贱人，殿下也不打算怪罪她。

殿下在死去的贱人和活着的她之间，选择了她。

天佑我也天佑我也

八娘娘心中不住地庆幸。

她赌对了

那贱人再得宠爱又能如何，她死了

死人永远也争不过活人。只要自己还活着，自己就是永远的赢家

八娘娘只觉得天朗气清，念头通达。

自己居然在这个贱人手下隐忍了几千年，真是不应该。

怎么早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呢早想明白，早几千年就把这贱人杀了，安能忍到今天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不住翘起的唇角。

不能笑，不能笑这贱人虽然死了，保不齐殿下对她余情未了，若是太过得意被看了出来，说不定被殿下厌弃

对对，再说几句贱人的坏话，让殿下彻底把她抛之脑后。

该说什么坏话呢对了，这贱人诓骗小九儿，引得小九儿以画龙点睛之法自杀

“我可怜的小九儿，”八娘娘掩住口鼻，啜泣出声“被她害得好苦，骗得好苦公主死后，她正是伤心的时候，这贱人趁虚而入，拿着那张帕子，骗她大郎君才是杀害她女儿的主谋，引得她去报复大郎君。若非如此，她怎肯轻生呢”

“殿下，你都没有看到，在得知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时，她是多么高兴，又是多么悲痛，那一瞬间，妾身实在感同身受，真想替她把那凶手杀死没想到，这一切都是这贱人诓骗她的。真是可恨”

嗯

兰青青微微皱了皱眉。

“这么说，”她若有所思“七娘娘拿着手帕来找九娘娘的时候，你也在现场吗”

八娘娘连忙点头“我在现场，那贱人拿出帕子时，我是亲眼目睹的。”

她伸手一指门外“那时候，我就藏在门外，偷听她们谈话。当时是深夜嘛，四处黑灯瞎火的，她们看不清门外有没有人，也就没有发现我。”

“既然当时是深夜，”兰青青问道“你又为什么没有休息呢”

“我我”

八娘娘转了转眼珠“哦，我养在院子里的一种名贵昙花，只在夜晚开放。我当时正在院子里照料昙花，见小九儿屋子里的灯火没灭，出于好奇，这才凑上去偷听的。”

她抓住龙王的袖子摇了摇“殿下，不会怪我偷听别人谈话，不是君子所为吧妾身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龙王微笑着摇了摇头“爱妃，我怎么会怪你呢从前我不知道你的心，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刚烈的女子，这才对你多有误会。如今我已经了解你了，从今往后，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我都再也不会怪你了。”

“殿下”

八娘娘分外动容地扑进龙王的怀里，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眼泪如滚珠一般从脸颊旁滑落，先是低声啜泣，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我等了你几千年，你终于了解我了”

龙王揽住她的肩膀，安抚似的轻拍，低声说“爱妃，我也等了你几千年。”

他抬起头去，看向淇水厅外的天空，隔着厚重的海水，直看向烈日炎炎的人间。

“此间事了，我也该履行我身为龙王的职责。”

“人间，该下雨了。”

兰青青摇晃着自己的手机，举着它在屋子里来回来去地踱步，终于连上了一丝网络信号。

凤君端着一方洁白的贝母打磨而成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白瓷酒瓶和两只酒杯，走到她身边“龙王珍藏的千年佳酿唔，你在做什么”

“找信号，看天气预报。”

兰青青言简意赅。

凤君眨了眨眼，微微惊奇“此处距离人间至少有几千米，隔着几千米的海水，也能连上网络么”

“事在人为么。”

兰青青笑眯眯地晃着手机“你看，连上了。”

天气预报的界面上，滚动着“本市两小时后将迎来强降水，请市民朋友规划出行”的字样。

“龙王果真去降雨了，”她低声道“海市终于可以下雨了这个夏天终于变得不那么难熬。”

“哦，对了，我还不能喝酒。”

她低头看了看凤君手里的托盘，闻着醇厚的酒香，遗憾地摇了摇头“工作还没有结束。”

“龙王会允许咱们打包吗”

凤君眼也不眨地将酒瓶连着托盘塞进西装口袋“唔他应该是允许的吧。”

兰青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只要他没出言阻拦就算是允许对吧

看着凤君平坦依旧的口袋，她摇了摇头。

趁着手机还有信号，她打开聊天软件，翻到赵十四的聊天框，问了她几个问题。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收起手机，对凤君招招手“走，咱们去找八娘娘。”

淇水厅血案后，龙王异常冷静地命人收敛了七娘娘的尸体，又下令将大郎君发配海底极渊服五百年的苦役，给尚未恢复记忆的戚景和李千山赏赐了些金银珠宝作为补偿，就宣布十九公主案已经结案，拥着八娘娘离开了淇水厅。

但对于兰青青来说，本案尚未结束。

她一共有两位委托人。一位是请她来龙宫的龙王，一位是在生命的最后，托付她为女儿报仇的九娘娘。

现在，龙王的委托告一段落，是时候履行九娘娘的委托了。

凤君想了想“八娘娘唔，此时她应该在住处收拾行李，预备着搬回龙宫主殿吧”

淇水厅时，形势已经清楚明白了七娘娘身陨，八娘娘复宠。

作为新晋宠妃，她一定不会继续留在荒凉的住所了。

“是啊，”兰青青点头“毕竟，阻止她搬回去的唯一阻碍，已经被彻底清除了。”

“不过，我还要上门去，给她一个全新的忠告。”

“什么忠告”

凤君好奇。

兰青青神神秘秘地“那就是”

“别给龙王生孩子。”

凤君愣住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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