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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0章 番外04【勿念】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大秦大同二年。

新年伊始,陆沉对中枢格局进行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许佐依旧是内阁首辅,剩下六位阁臣则是吏部尚书陈循、户部尚书高焕、礼部尚书王安、工部尚书丁会、翰林学士宋琬和新政部尚书高汝励。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六位兼领一部的阁臣是在分割原先宰相的权力,不同于以前宰相领袖群臣独断朝政的境况,如今这六位阁臣在朝廷大事上都有一定的发言权。

诚然,以许佐的能力、资历和威望,再加上陆沉对他的器重和信任,目前他在朝中依旧具备一锤定音的资格。

但是这不会成为一种定例,往后的首辅很难具备许佐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而且后继之君若想制衡首辅的地位,完全可以从制度上给予其他阁臣更多的权柄,从而尽可能避免朝中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军制改革则在有条不紊地筹备中,表面上看如今天下一统,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朝中亦有一些官员上奏,恳请天子适当裁撤军队,但是这被陆沉明确驳回。

得益于攻灭景国和代国收获的海量财富和土地,陆沉现在囊中丰厚,至少不需要立刻削弱军方实力。

目前大秦常备兵力总数约为五十三万人,其中配备火器的主力军为十二军接近二十四万人,这里面又有大半驻扎在京城和京畿地区,剩下的主要分布在北方各地震慑异族残余势力。

陆沉肯定会施行小范围的精简军政,但是在十年之内,他不会大规模削减兵力,常备军至少要维持在四十万人以上,因为这关系到他下一个十年计划,而且以他在军中的威望和号召力,再加上同步建设的军中监察体系,大秦军队绝对不会在十年内快速腐化。

至于眼下这十年,当然是要以发展国力为主。

以崔浩、王翰、姜晦、李公绪、魏惜云等人为首的年轻实力派朝臣相继得到陆沉的召见和重用,然后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走上各自的岗位。

等到陆沉大略忙完这些正事,时间已经来到三月上旬。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他被林溪和王初珑联袂请到后宫。

“这是怎么了?”

陆沉笑眯眯地看着两位各具风韵的妻子。

在林溪的示意下,王初珑微笑道:“陛下今日可得闲?”

陆沉想了想说道:“倒是有半天空闲,只要许佐不来求见。”

王初珑喜道:“总算等到了,既然陛下得闲,便请往储秀宫一行。”

“储秀宫?”

陆沉登时明白过来。

林溪和王初珑都是行动派,去年八月份就在筹备选秀,等十一月上旬他点头应允,随即立刻开始主持此事,看样子这才半年时间就已经有了眉目。

一念及此,陆沉迟疑道:“你们决定便好,我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

林溪摇头道:“现在已经到了终选之期,你总得亲自看一眼。”

“也好。”

陆沉终究不愿辜负她们的好意,随即帝后三人登辇前往储秀宫。

储秀宫位于皇宫东南部,属于东六宫之一,目前尚未有主,因此被林溪用作秀女甄选之地。

历经两个多月的层层选拔,有七十四名来自各地的秀女进入终选,然而她们不知道天子一开始便定下只有十一个名额,这就意味着绝大多数人最后只能打道回府。

储秀宫的偏殿内,七十四名平均年龄在十八岁左右的秀女满怀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决断。

她们当中既有大家闺秀也有小家碧玉,无论容貌身段还是气质都是上上之选。

内侍省都知戴宏快步走进偏殿,对众女微笑道:“陛下、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即将驾临储秀宫,稍后便按照定好的次序挨个面圣。咱家多嘴提醒一句,当今陛下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人,目光如炬洞悉人心,还请各位如实奏答,切莫做出自作聪明之举。”

众女齐齐行礼道:“多谢都知提点。”

另一边,陆沉携林溪和王初珑步入正殿,落座之后便让戴宏宣秀女觐见。

第一名秀女姿容端庄,身段苗条,行动时宛如弱柳扶风,有一股天然温婉姿态。

她颇为紧张地来到近前,垂首低眉行礼道:“拜见陛下。”

“免礼平身。”

因为林溪和王初珑就在身边的缘故,陆沉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别扭,轻咳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秀女答道:“回陛下,民女名叫叶蓁,乃京西行省广化府人氏。”

京西行省便是当年的江北路,后来的永州和商州一部,位于京城的西南面。

陆沉稍作沉吟,王初珑便贴心地递上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着七十四名终选秀女的资料,第一页就是站在他面前的叶蓁。

此女年方十七,出身于一个清白的耕读之家,其父叶源现为从七品的国子监五经博士之一,属于籍籍无名的末流小官。

叶蓁能够进入终选名单,而且还排在第一个面圣,可见她各方面的素质委实不错,至少得到了林溪和王初珑的认可。

陆沉对此心知肚明,看完她的资料后淡淡道:“抬起头来。”

叶蓁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当今天子不怒自威的面庞,不由得愈发紧张,好在她提前得到林溪的叮嘱,没有流露出不得体的神态。

而在陆沉看来,这位少女并非那种倾城容貌,胜在眼神很清澈,没有多少杂质。

或许这就是林溪和王初珑选中她的缘由。

短暂的思忖之后,陆沉望着少女的双眼说道:“其实朕一开始不打算广纳秀女,因为国朝初立百废待兴,朕的精力都要放在军国大事之上,不过皇后和皇贵妃说的也有道理,天家无私事,天子亦如此。朕先前不曾关注选秀一事的细节,不过你既然能够第一个站在朕面前,可见皇后和皇贵妃对你颇为看重,既然如此,朕自然要尊重她们的意见。”

听闻此言,林溪和王初珑不禁相视一笑。

叶蓁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戴宏端着托盘走来,看见上面那枚质地精细的凤钗,喜悦瞬间淹没少女的心灵。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鼓起勇气再度看向大秦天子。

陆沉继续说道:“入宫之后,你的位份由皇后和皇贵妃商议定夺,朕不会干涉。叶蓁,你出身书香门第,自身也知书达礼,想来是一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不过朕还是要嘱咐你几句话。”

叶蓁连忙垂首道:“请陛下训示。”

陆沉看了一眼左右两人,缓缓道:“朕不反对人有争荣夸耀之心,然而一定要有格局和底线。你既入宫便是朕的妻子,只要你在宫里安分守礼,朕自会对你一视同仁,不会让你虚度年华。但你若是暗藏机心,尤其是对皇后、皇贵妃、两位贵妃、淑妃、端妃耍心机使手段,哪怕只有一次类似的事情,朕绝对不会轻饶。”

叶蓁面色微白。

这段时间的甄选虽然很残酷,但她一路走来颇为顺利,再加上皇后对她很关照,虽然不至于让她忘乎所以,难免会有几分自矜之意。

今日天子这番话如同雷霆,让她对林溪和王初珑等人产生真切的惧意。

“陛下教诲,民女一日不敢或忘。”

叶蓁矮身一礼,神情真挚。

陆沉微微颔首道:“下去罢。”

叶蓁再度行礼告退。

殿内变得很安静,以戴宏为首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通过方才的见闻,他们愈发明白宫中一后五妃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所谓龙之逆鳞触者即死,天子的逆鳞不光是这个辽阔的天下,还包括那些跟他同甘同苦一路并肩走来的故人,他那番话既是在敲打叶蓁,同样也是给这些宫人们一个明确的警告。

林溪和王初珑怎会不知道其中原委?

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宫闱之中更是屡见不鲜,莫说像她们夫君这样的开国皇帝,便是那等只知享乐的昏君,又有谁能阻止他们在后宫肆意而为?

林溪轻声道:“夫君,我们何其有幸……”

“这话应该我来说。”

陆沉打断她的话头,眼神温润。

林溪浅浅一笑,看得出来她的心情有些激动,因而转移话题道:“就怕会吓着新人。”

陆沉摇头道:“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有勇气走进这座皇宫并且能够脱颖而出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心思单纯的白纸,眼下或许你还看不出来,将来会有你意外的时候。叶蓁……固然不是藏奸之人,但我一看她就知道师姐你这段时间对她太温和、太关照了,所以她根本不怕你。”

“这样不好么?”

“其乐融融当然好,但这不太可能。以前宫里只有我们一家子,我肯定希望看到一片和谐,但是随着这么多新人入宫,若不让她们怕你尊敬你,迟早会有人不愿甘于寂寞。其实后宫和外朝是一样的道理,人多了就会有各种斗争,我无法禁绝这种情况,至少可以给所有人划出一条底线,让他们知道越线者死的下场。”

陆沉淡淡地扫过旁边的戴宏等人,继而对王初珑说道:“皇贵妃娘娘往后要帮衬你林姐姐一些,不必太过藏拙。”

听到他这般调侃的称谓,王初珑抿嘴笑道:“陛下既然吩咐了,往后臣妾肯定会尽心尽力。”

陆沉欣慰地点点头,随即示意戴宏继续召秀女进来。

第二位秀女名叫温令容,来自淮西行省东海府,温家亦是当地书香名门。

面对这位满腹才学姿容出挑的少女,陆沉略作考校,最后依然是认真敲打了一番。

及至夕阳西斜之时,这场另类的“面试”终于宣告结束,陆沉参考林溪和王初珑的意见,最终选定十一名秀女入宫。

且不说偏殿那边几家欢喜几家愁,陆沉略显疲倦地揉揉眉心,对林溪和王初珑说道:“此事到此了结,也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往后就不必了。其实依照我的本心,有你们相伴此生便已足够,但是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确实不好随心所欲,但也不必再三惊扰民间。”

林溪同样有些疲乏,闻言不禁失笑道:“知道了,陛下!”

陆沉携着她们往外走去,见宫人们乖巧地落在后面,便低声道:“今晚要不一起小酌两杯?”

王初珑一怔,继而双颊染红,很没有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

林溪则直接扭头就走,只留下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没空!”

看着她潇洒的背影,陆沉面露笑意,眼里却有几分怅惘。

时至三月,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

承平坊,临泉宫。

临窗一抹慵懒的身影,独自沉思。

窗外春色将阑,红英渐落。

当那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她不由得扭头望去,明眸中满是惊喜。

在那次互诉衷肠之后,今日是陆沉第三次来到临泉宫,频率自然不算高,因此并未引起朝野上下的物议。

宁淑婉起身相迎,陆沉顺势牵着她的手,两人来到榻边坐下。

陆沉当先说道:“前几天河东巡抚上折禀告,确山县的相王府和李氏宗庙已经竣工,昨日许佐和陈循等人进言,临泉宫这边应该择日启程前往封地,我已经允了。”

他定定地看着宁淑婉。

原本以为她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说惶然失措,至少也会黯然神伤,然而陆沉看见的是一张略施脂粉清雅淡然的笑颜,没有丝毫沉郁之意。

似是知道陆沉心中所想,宁淑婉道:“我若哭哭啼啼,只怕你又会头疼。”

陆沉坦然道:“确实没想到你会这般淡然。”

“人活于世,万般烦恼皆因贪念,知足才能常乐。”

宁淑婉反握着他的手,徐徐道:“于我而言,前半生大抵是不由己三个字,但也谈不上自怨自艾,因为这就是我的命运,尽可能努力做到最好便可,实在力不能及也无法强求。我并不讳言,起初我想保住李家的皇位,但若是一定要我选,我只希望活着的人能继续安稳地活着,好在我没有看错人。”

这半年来她过得十分舒心,李道明老老实实地读书求学,两位老太后也渐渐接受了现实不再闹腾,至于那位苟活的李宗简——陆沉当然不会允许他来她面前碍眼。

虽然相聚次数很少,但她知道陆沉心里有她,如此便已足够。

陆沉明白她的心思,因此不再提出让她留下来,只温言道:“余庆府和京畿相距不远。”

宁淑婉莞尔道:“真是昏君。”

“昏君?”

“难道不是?”

宁淑婉自然不怕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那年在卓园可曾犹豫过?”

这个问题将陆沉拉回四年前的冬天。

在她带着酒意倾倒之时,他极为谨慎地扶住她的手腕,此外没有任何冒昧的动作,而在她将要往前一步的时候,他果断地表明态度。

些许旖旎,就此消散。

如今宁淑婉旧事重提,陆沉仔细想了想,缓缓道:“若说一点都不曾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但是我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贯聪慧、冷静且睿智的太后娘娘,仅仅因为多喝了两杯绵酒,便一反常态投怀送抱,我怕我会牡丹花下死。”

“谁对你投怀送抱了?”

宁淑婉在他胸口轻轻锤了一记。

陆沉便模仿起当时她的眼神,那种眼波盈盈的神态堪称惟妙惟肖。

宁淑婉又羞又气,最终伏在他肩上笑了起来。

“堂堂皇帝陛下,就知道作怪欺负人。”

宁淑婉好不容易止住笑,脸红红地白了陆沉一眼。

陆沉从容受之,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呢?”

“嗯?”

“当时你除了想要用这种羁绊困住我之外,可曾有过别的念想?”

“不告诉你。”

宁淑婉坐直身体,拢了拢鬓边略微散乱的青丝,轻声道:“其实我知道即便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这层羁绊也困不住你,只是我总得尝试和努力,万一出现转机呢?当然,你比我想象得更加理智,当时我便知道事不可为,于是做出了决定。”

“话说回来,这几年我心里确实有个疑问。”

陆沉定定地看着她,诚恳地问道:“淑婉,为何你从始至终没有想过杀了我?”

宁淑婉平静地回道:“如果杀了你能解决问题,我肯定会想方设法试一试,但是这样有用吗?退一万步说,即便你真的疏忽大意,我能成功杀死你,然后要如何收拾那个烂摊子呢?你死了,萧望之绝对不会站在李家这一边,数十万大军分崩离析各自为战,大江南北生灵涂炭,更不必说当时景国还在,最后说不定会让景廉人卷土重来捡个便宜。”

陆沉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我不能再给景廉人这个机会,这是底线。”

宁淑婉继续说道:“我一开始当然不愿意让权,也用了很多算计和手段,只是都被你从容化解,最后除了刀兵相见已无它法,可是连厉天润在临终前都选择了你,连李道彦都将盛世之愿寄托在你身上,我这样一个后宫妇人又能如何?不是不想,实不能也。”

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那些过往。

她不知道千百年后的史书会如何记录这段故事,亦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说她这位主动让位交权的末代太后,她只知道自己已经竭尽所能,最后只是不愿让那些忠贞之士为了李家的皇位白白送死。

若是因此得到万世骂名,她也不会后悔。

见陆沉欲言又止,宁淑婉略作解释道:“其实我也想离开京城去外面看看,这几年各地应该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很想亲眼看一看百姓们的生活有没有变得更好。”

陆沉道:“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我相信你。”

宁淑婉眼中浮现一抹向往,道:“希望你能不忘初心。”

“怎会忘呢?”

陆沉坦诚道:“等到大同十年,朝廷第一个十年计划完成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人间真的不太一样了。”

“十年……”

宁淑婉看着面前男人意气风发的神态,缓缓靠在他的肩头,呢喃道:“到时候我都老了呢。”

陆沉摇头道:“你如今看起来也才二十岁,十年后才三十岁。”

宁淑婉忍俊不禁道:“油嘴滑舌,别忘了我比你还大一岁。”

“那以后喊你姐姐?”

“呸,不知羞。”

“淑婉,要不——”

宁淑婉稍稍用力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头道:“不要,我已是不洁之人,何必横生事端?如今这样便好,能够偶尔与你见一次,平时守着道明安稳度日,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陆沉默然。

宁淑婉仰头看着他,微笑道:“知足常乐。”

陆沉在她微凉的唇上轻轻一吻。

宁淑婉素手轻抬,环住他的脖颈。

一夕温存。

……

大同二年,三月十七。

前朝宗室在定北军一部的护送下,前往北边的河东行省余庆府确山县。

当朝首辅许佐率部分官员送至城外。

巍峨庄严的皇宫之中,大秦天子陆沉登临高处,静静地眺望北方。

他手中握着一封泛着淡淡清香的信笺,上面有半阙小令:

“袖底风烟吹骨透,已隔山河,休向人间守。纵许相逢春不寿,棠花吹满垂杨牖。”

陆沉的视线落在信笺上,望着上面娴雅婉丽的字迹,仿佛看见她动人的笑颜。

后面还有一句话,寥寥数语。

“国事为重,不在朝暮。若有重逢之日,愿得见后半阙。”

陆沉不禁笑了起来,将这张信笺收入袖中,转身走下高台,步伐沉稳一如往日。

天上白云苍苍,人间一片安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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