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许多年不曾回来，无数高楼大厦也已经换过了一轮，琳琅是彻底不认识南城的路了。

五年前回来是因为爸爸做手术，这一次是因为奶奶病危，赵嘉骏在电话里说她，是不是非得家里有个三长两短，才请得动你？

从机场出来，琳琅打车去了医院。

孔华丽人刚从ICU出来，此时很虚弱，一大家子都在病房里，就差琳琅一人。

她推门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于是挨个喊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轮到骏骏的时候，她只和他对视一眼。

前段时间骏骏参加学术会议，才去马德里看望过她，两人倒是没有许久未见那种亲热劲。周冉上前抱她，抱了好久才松手。

周冉揉她脑袋，“半年不见怎么又瘦了？”

琳琅说：“最近特别忙，可能累着了。”

回头看床上老人，问：“奶奶好些了吗？”

“老毛病了，救一次管一次。”

赵中原回答琳琅，她奶奶这次运气好救回来了，下次估计就没这么好运了。

琳琅去到床前，手被孔华丽紧紧握住。

孔华丽有好多话要跟她讲，都是关于她爸爸的。但是孔华丽并不知道，琳琅早已清楚自己的身世，为了琳琅的名声，她也只是迷蒙着泪眼，把话咽下去。

那琳琅就陪着她将这出戏演到底，琳琅知道，赵家所有人都疼她，都盼她好。

晚上回到家中，李婶早就把卧室给她收拾好了。

这次去找她的不是赵嘉骏，而是周冉。

她站在琳琅门前，握住琳琅的手，那一刻，琳琅想着，她已经老了。

除了赵柯爸爸，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琳琅不是不知道，爸妈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一家四口团聚，可她这么自私，在享受着他们的爱的时候，吝啬给予付出。

周冉鬓角斑白，较年轻时，嗓音更为温柔，她对琳琅说：“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琳琅垂着眼帘，好几秒才开口，“妈妈。”

周冉摇摇头，叹着气说出自己这些年的遗憾：“你都知道了吧，你十二岁那年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琳琅，这么些年在外面，你是不是觉得没有我和你爸爸在身边，反倒更轻松？”

琳琅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妈妈她这么聪明，又怎么可能十几年不知道呢。

琳琅回答她：“没有，我很爱你们。”

“那能不能答应妈妈，以后就留在国内？我和你父亲年纪大了，想留你在身边，多看看你……”

周冉已经算得上讨好她了，宠溺的语气，哄着，就像小时候那样对待她。

琳琅满腔温热，却开不了口答应。

然后，她看见了妈妈眼中的失望。妈妈爱她，不会勉强她，宁愿一个人背地里默默难受，也不想给他负担。

“那、那你再想想吧，妈妈……妈妈只是给你提个建议……”

周冉缓缓放开琳琅的手，转身回卧室。长长的走廊，琳琅目不转睛盯着她逐渐苍老的背影。

所以她为什么一定要远离家人？她明明那么爱他们。

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彼此没有被说破，她也就还是赵家的女儿。一旦打破局面，赤裸裸的伤口撕开了，那他们就再也不是一家人了。

可事实告诉她，她这十几年的躲藏和逃离都显得那么可笑自私，爸爸妈妈那么爱她，在他们的心里，唐理不过是一个去世了的、值得纪念的人，而她，就是他们的女儿。

这次回来，琳琅暂时没有离开。

父亲是孔华丽收养的孩子，孔华丽对他有养育之恩，如今孔华丽缠绵床榻，她亲力亲为，尽心照料。

她那双做手术的手，如今给老人清洗污垢，赵嘉骏看不下去，“交给阿姨做就好了，你没必要。”

琳琅擦擦额头汗水，“这没什么，我可以的。”

赵嘉骏也就没再管她。

晚上从爷爷奶奶家里离开，回去的路上赵嘉骏开车。

当年的小孩如今已经是了不起的科学家了，强基班出来的天才，琳琅都要高看他。

“你好像经常出国哦。”琳琅说。

“嗯，有项目就要出去。”

等红灯的时候，赵嘉骏问她，“你是不是因为我，才不回来的？”

琳琅看过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科学家。”

赵嘉骏笑了笑。

他去马德里找过她几次，每次她都很忙，每天都有面诊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手术，瘦瘦小小的个子装在医生袍里，走路带风。

赵嘉骏问她：“赵琳琅，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

车里一时沉默，好久好久。

琳琅看着车窗外，直到红灯绿了，车子开出去，她才回答他，“当弟弟不听好么，你非要搞这些事叫我糟心。”

赵嘉骏抿着蠢，忍耐许久不再忍了，“为什么你可以一直这么冷静？赵琳琅，是不是所有人在你心里都是无关紧要？爸爸、妈妈，还有我？从小到大，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甚至不知道你是没有情绪，还是只当我们是收留你的好心人，没有半点感情！”

琳琅敛眸。

整个人很漠然，脸上的情绪也都是先前那样的云淡风轻。

赵嘉骏呼了口气，笑道：“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么多年了，你走哪儿我跟哪儿，要接受我早就接受我了。”

琳琅摇摇头：“你是弟弟，是一辈子的弟弟，是我的家人。骏骏，我想回家了，可不可以让我回家？”

赵嘉骏猛然沉默。

可不可以让我回家——

可不可以不要给我任何压力，我就只是想回家，想回到家人身边，而你，只能是我的家人。

他都懂。

正因为懂，才会痛苦这么多年，他怎么就这么爱她呢，明知道她不会要他，也还是好爱她。

他不想放弃，又不敢逼她。

逼得狠了，她一辈子不回家，爸妈怎么办！

爸妈真的真的非常想念她。

车子行至家门口，赵嘉骏熄了火。

姐弟俩在车里静坐好久，终于，他对她说，“回家吧，爸妈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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