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盆里的灰烬翻飞着，一阵风吹来，旋着旋着，慢慢落地，像是被焚烧殆尽的心，也随之一起毁灭了。

田慕东捂住脸，被疲惫和绝望压着，压得腰身都直不起来。

他的小胖妹，似乎早就不在了……

那一次回花城举办调研会，他明知道田叶结婚了，不该有非分之想，但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念头，忍不住偷偷去了一趟家属院。

还是那个她。

贪吃，脾气暴躁，又有点小自私，可不管不顾的性子，还有动不动叉腰就开骂开打的蛮横样儿，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不在乎她有多少毛病。

或者说，她的坏脾气都是他惯出来的。

别人忍受不了，那是别人的事儿。

反正他喜欢就够了。

只是，他从没想过，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

远远看着她跟人吵架，半点不落下风，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他默默待了很久，隐藏在人群里，没有让她发现过。

一次，两次，三次……

他离她很近，可又那么远。

近得伸出手就能摸到她胖乎乎软绵绵的胳膊，远得哪怕近在咫尺，他却失去了靠近她的资格。

等看着她把人一头撞在地上，傲娇道：“哼，敢跟我打，也不想想你几斤几两，我怕你呀，有本事你来咬我，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被打的男人嗷嗷叫，却不敢上前，一下爬起来，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就是这个样子。

她在他面前讲理是讲不过的，所以她喜欢动拳头，拳拳到肉的滋味儿，令她有点飘乎乎的，却又充满成就感。

在上学时，她就揍得同学不敢惹她。

独独在他面前，小胖妹会笑得没了眼睛，自我夸赞道：“你看看我的胳膊，粗不粗？打人可是很疼的，你再不把兜里的玉米拿出来，我也揍你。”

他乖乖掏了玉米递上去。

她笑眯眯地啃。

那一次，他很快就回去了，决定换成她哥哥的身份，留在花城守护她。

可是，再次回到花城后，他发现田叶不喜欢武力，反而喜欢讲道理，句句在理，一张小嘴叭叭个不停，周围人全听着……

他的叶子是个没野心，只想守着赵明朗过日子的小女人。

可眼前的少女明媚阳光，好看了无数倍，也明亮了无数倍，像一个大功率的灯泡，照亮了整个屋子。

好晃眼。

他心底有一丝失落。

可也没多想。

但接下来一次次的接触中，他发现这根本不是他一门心思故意栽歪的小胖妹……真的不是……

那种骨子里自豪骄傲的东西，全没了。

他很清楚，就算小胖妹变了，性格被磨圆了，也变得懂事儿了，她也始终是个愿意守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儿里的小女人。

一切都变了。

那不再是她了。

可是，她又明明是……她。

田慕东痛苦地喝了很多酒，一个人默默熬到天亮，又默默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那些回忆都深深刻在脑子里了呀。

他又不能挖走。

会要了他的命的。

故而，他决定继续守护着田叶，万一哪天她又回来了呢……

医院。

赵明朗提着一堆吃的喝的进了医院，看见吴玉惠后，就亲切地喊了一声。

“婶娘——”

吴玉惠一下精神了。

她坐在医院里伺候刘竹，满足她各种无理的要求，也询问她，要怎样才愿意回去，比如把家里那块地给她……

刘竹不满足。

她似乎从没享受过被嫂子予取予求的经历，见吴玉惠这般纵容自己，竟然隐隐生出一股子贪心来。

不仅要家里的地，还想要老家的那块宅基地，说要盖一个新房子，以后三个儿子回老家也有个地方落脚的。

老家的宅基地原本是挂在老大名下的。

可老大是个老光棍，谁都等着他死，好把宅基地给弄过来。

原本那房子是要留给老二家的，毕竟他们还有个儿子没结婚呢。

一切都谈好的。

吴玉惠没料到刘竹这么贪心。

她家三个儿子都娶媳妇了，也各自有了自己的住房，刘竹要走房子是想干什么呢。

一见到赵明朗，她就像见到救星一样。

“你来了……队里不忙吗？如果有事儿，你就回去，不要耽搁你的工作，我在这里照顾你妈，没什么大事儿。”吴玉惠道。

赵明朗摇头。

他笑着道：“我刚忙完了，没什么要紧事儿，这不就来看看你们吗？”

“哎呦喂，好疼啊，疼死我了，这人开了胸膛，鬼门关前走一遭，也是我命大，竟然还没死。”赵老太太连忙哭了。

她一嚎叫，眼泪就流出来。

吴玉惠翻个白眼。

她回头呵斥道：“你够了吗？孩子才来，你之前怎么就没喊疼，这是掐着点开始疼的吗？”

赵老太太一听，顿时像是踩了尾巴的猫，又叫又嚎的。

她一边嚎叫，一边拍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几个孩子，全家出力供养他上学进部队当兵，当初更是为了他的生活费，去卖血，他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呀，呜呜呜——”赵老太太哭哭啼啼道。

她被赵明朗冷了好几天。

从动手术到现在，这个儿子就没来过。

果然不是自己的种，比不得自己几个亲骨肉！

疏了很多，性子又冷漠无情。

不是赵家的种。

赵芬也连忙帮腔：“可不是吗？当时我都没念书了，也就三哥读了高中，爸妈多不容易啊，他还死抠门，不管父母，没良心。

“你少说两句。”老赵头道。

这话一出，赵芬还没开口，赵老太太就又开始了。

“哎呀，哎哎呀，这什么世道，儿子不孝顺，连他亲老子也这样没良心啊，我嫁进你们赵家是当牛做马，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我不活了——”

赵老太太在别人面前是很少开口的，但窝里横，跟老赵头私底下，什么话都说，什么难听就说什么。

一张嘴最是厉害。

赵明朗这次的强硬，狠狠伤了她的心，一股恨意从心底升起，只想把这个好不容易供养出来的养子，牢牢住在掌心里。

“又来了，明朗，你跟我出去吧，你妈是见不得你半点好的。”吴玉惠拉着赵明朗就朝外头走。

身后的赵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嚎，就像唱着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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