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骆弋在想些什么，唐今并不清楚。

    她能感觉到的，只有从骆弋掌心中源源不断传来的冷意。

    她没有说话，加大力气握紧了骆弋的手，向他表达自己的态度。

    相处了这么久，骆弋也知道了她的一些性子。她看着性格温吞好说话，但真的决定了什么事的时候，谁也无法改变。

    骆弋也并没有让她生气太久。

    骆弋回握住唐今，看向了那枚彩虹小蛋：“我们一起去。”

    不让唐今去只是他一时的私心，冷静下来骆弋也清楚，他们一起才是最好的。

    而且。

    只要他们在一起，不管要面对什么，都好。

    彩虹小蛋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疑似是在翻白眼。

    它朝骆弋冷哼了一声：“谁要听你的话了，我本来就只打算实现她的愿望而已。”

    说着，彩虹小蛋转了一圈，似乎是看向了唐今，“你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唐今：“……”

    唐今只好再重复一遍，“让我们一起去见主神。”

    彩虹小蛋又哼了一声，“既然你们都这么真心实意地求我了，那本大人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们实现一下你们可怜的愿望吧。”

    说罢，彩虹小蛋又在空中飞舞起来。

    看着那不知道是在施法还是在得意的彩虹小蛋，唐今和骆弋的脸上都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不过两人的心中，却是默默浮现出了同一个想法。

    ——要是见完主神，这枚蛋还没跑，就再把它扔进锅里煮个两三天吧。

    空中的彩虹小蛋忽而抖一下，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寒意。

    不过它也没有在意，在空气飞舞完，作势咳了咳嗓子，就开始了：“闭上眼睛——还看什么？快闭上——”

    唐今跟骆弋不约而同地瞥了对方一眼，最终还是按照彩虹小蛋的话，闭上了眼睛。

    虽然看起来像是很久都没被打过了，有点欠收拾的熊孩子，但彩虹小蛋也确实是有些真本领在的。

    空中的彩虹小蛋转了个圈，一股比彩虹蛋蛋壳的颜色要更为柔和的彩色雾气，从彩虹蛋中源源不断散发了出来。

    那些彩雾如同水流、如同布帛般围绕向两人，逐渐将两人的身影遮盖。

    随着彩雾越来越浓郁，两人身影也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当两人的身影彻底被彩雾给笼罩的时候，彩虹小蛋蓦地在空中加速旋转了起来。

    原本平静的玩家空间似乎在某种特殊的能量作用下，发生了扭曲。

    不过这种扭曲只持续了极为短暂的一瞬，便又立马恢复。

    空中的彩虹小蛋停止了旋转，彩雾慢慢收回，而原本站在草地上的那两道身影，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

    彩虹小蛋确实还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对于唐今和骆弋来说，他们是没有这个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彩虹小蛋的事了。

    在他们察觉到周围的环境有所变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里，他们便已经受到了来自暗处的千百次的攻击。

    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许多，唐今直接将骆弋拽过，按进了怀里。

    在连续挡下了至少上万道各式各样不同的攻击之后，唐今才意识到——

    这些攻击从一开始就是只针对她的，并没有朝着骆弋而来的。

    看来，这个空间的主人应该是很不想见到她了。

    周围的空间再次扭曲，对方似乎想直接将他们从这个地方送走。

    但来都已经来了，唐今怎么可能再走。

    扭曲的空间又被强行掰回原来的样子，唐今没有再阻挡来自周围的攻击，而是反过来，将那些能量尽数吞噬。

    慢慢地，大概是发现它们发出的攻击全都反过来变成了唐今的养料了，来自暗处的攻击像是同时受到什么命令一般，顿时停了下来。

    乱七八糟的攻击散去，唐今跟骆弋也总算看清了他们周围的环境。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里——应该就是“污浊”了。

    令人不安的扭曲气息遍布在整个空间之中，幽幽守在角落的黑暗，鼻尖涌动的令人作呕的腥臭，隐藏在暗处的一双双猩红可怖的眼睛——

    普通人光是站在这里，恐怕就要受到强烈的精神污染，当场变成疯子。

    骆弋皱眉，显然也感到了一些不适。

    唐今在他身上放了层妖力帮他隔绝那些东西，这才让他的脸色好了一点。

    周围的黑暗让人无法视物，但唐今能感受到，在这个不断扩大的空间里，挤满了至少上万只奇形怪状的动物。

    有浑身长满婴儿脑袋的肉山，有身形如蛇群的扭曲物——随便一个放到那些副本里，应该都是让玩家们惶恐万分的高级怪物。

    但或许是忌惮，或许是遵循着什么命令，这些挤在一团的怪物们安静守在暗处，注视着两人，没有再动。

    它们动不动的，唐今可不在乎，周围看了一圈没看出个所以然，她便直接朝着暗处开口了：“主神？你在家吗？我们有事想找你聊聊。可以出来一下吗？”

    骆弋从周围怪物的反应也看出来了，自家小山鬼的实力应该比他原本预估的还要高上很多很多。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谈判的方式也可以适当更改一下了。

    骆弋没有阻止唐今的喊话。

    连着喊了两句，却都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唐今没了法子，只能看向旁边的骆弋：“怎么办骆弋？主神好像不在家。”

    骆弋也配合，“主神怎么可能不在呢？一定是周围太暗了，我们没有发现祂。”

    “是这样吗？那我先把周围变亮一点吧，刚好我也不太喜欢这里，黑黑臭臭……”

    “嗯，还可以多种点树，清新空气。”

    “骆弋说得对，那我造完太阳，就开始种树……”

    说着，唐今看了眼头顶，就跟当初改造骆弋的玩家空间一样，开始捏太阳种树了。

    眼见两人一问一答的，还真敢对祂的空间进行起改造来了，一直不想搭理两人的主神，也还是不得不做出了回应。

    【够了。】

    【你们想要什么？】

    骆弋和唐今的耳边再次响起了他们曾听过的，那道熟悉的系统音。

    不过比起平时，这道系统音似乎要更为流畅，更像一个“生命体”。

    主神还是没有在两人面前真正现身，现在也只是借由系统在跟他们进行着对话罢了。

    这并不是打算跟他们谈判的姿态。

    原因也简单，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谈判的事情，主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找祂是为了什么。

    但祂真的知道吗？

    骆弋直接切入了主题：“所有进入副本的玩家，都不能再回到他们的世界吗？”

    【你想回去？】

    “你收集玩家进入副本，是为供养了你和你的手下？”

    【你难道想让我放那些玩家回去？】

    “你是以人类的血肉为食，还是以人类的情绪为食？”

    【我可以让你跟这个山鬼永远绑定，别的别想了。】

    “你现在能吸收到的情绪，是最浓烈的吗？”

    【你想说什么？】

    “你认为人类最强烈的情绪就是恐惧？”

    【那不然呢？】

    ……

    两边的对话飞速进行，唐今在旁边听了一会，半晌，看向了一旁的怪物们。

    怪物们也默默看着她。

    一个小时后，等骆弋跟主神聊完合作去找自家小山鬼的时候，就见自家的小山鬼，已经跟好几只彪形大怪物围坐在一团，玩起纸牌游戏来了。

    那一只手就有一个人大的山形怪物小心翼翼地翘着兰花指，捏着手里的扑克牌，轻放在了不知是哪个怪物好心提供出来的半截身桌子上。

    唐今看了一眼对方打出来的牌，顿时弯眸，一下将手里仅剩的两张牌打了出去：“你们又输了！”

    山形怪物一下垂头丧了气，旁边两个同伴也踹了它两脚，责怪它又打了一手臭牌。

    旁边还有怪物挤位置，要上来玩。

    骆弋和他旁边的那团黑雾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最终还是骆弋淡定地说了句“合作愉快”，就上去找唐今了。

    唐今刚赢完牌，心情正好，看见骆弋也笑，“聊好了吗？”

    “嗯。回家吧。”骆弋牵起唐今。

    唐今回头看了眼那团黑雾，确认骆弋身上没什么问题，聊得也很顺利，也就没再跟上次那个梦境世界一样，偷偷给祂飞一刀子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唐今还在问骆弋是怎么跟主神聊的。

    骆弋也没瞒着她。

    主神和祂的那些部下，都靠吸食人类的情绪而活。

    主神强迫让那些人类进入副本，也是为了逼他们在绝望之下爆发出强烈的情绪，供祂吸食。

    骆弋简单跟主神说了一下，祂这种做法的低效率、不可持续，以及不确定性。

    然后给主神提供了一个更高效率、可持续，且稳定的解决办法。

    唐今再问他时，骆弋就只回复了她两个字——

    信仰。

    主神拥有让人类梦寐以求的宝藏，却要靠暴力支配人们为祂生产情绪，这种行为在骆弋的眼里绝对称得上愚蠢。

    与其强迫那些不知所措的玩家参加，不如向那些绝望中的人伸出援手，给予他们希望，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副本中换取走出绝望的道具。

    再将他们劫后余生的情绪，转变为对主神的感恩与信仰……

    ——为一个邪神粉饰，掩盖祂漠视生命的丑恶行为，将祂塑造成一个值得被人信仰的神明，这当然不是一件好事。

    但眼下，这确实能改变玩家们的现状。

    进入副本的玩家不再是莫名其妙被掳来的无知者，在通关过一定次数的副本后，玩家们也能离开副本，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而且……

    还有一件事，骆弋没有跟主神提起过。

    人类对于“神”的信仰，是不容玷污的。

    冲着光明与希望而来的信徒们，不可能接受自己信仰的“神”，居然是一个邪神。

    到时候。

    “神”是什么，谁才是“神”，可不是主神说了就能算数的。

    ——不过那至少也得是十年、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骆弋在乎的，就只有他跟唐今以后总算不需要再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被系统警告了。

    骆弋的玩家面板上，眷属那一栏中，山鬼的名字后多出了一行特殊的小字——永久绑定。

    ……

    主神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祂倒也没有公开发布说玩家们通关了多少次副本就能回家，而是悄无声息地，在系统商城中上线了一张“回归券”以及“携带物品回归券”。

    回归券，可以让玩家们回到原来的世界，但不能携带任何在副本中得到的东西。

    携带物品回归券，可以让玩家们回到原来的世界，且可以让玩家们带走几件在副本中得到的东西。

    两张券都需要上百万的积分。

    但这个积分看起来多，对于一些高级玩家来说，可能也就是百来次副本的事——最快的甚至只需要几十次副本。

    毕竟还可以在主神城里，和其他玩家交易自己得到的物品。

    这两种券一出，很快就在玩家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很多已经接近绝望的老玩家看到这两种券的出现的时候，都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没多久，主神就联系了一次骆弋。

    具体说了什么唐今不太清楚，但想也知道，应该是玩家们最近提供的情绪更加充沛饱满，更让主神满意了。

    骆弋没在意这件事，唐今也不在乎。

    倒是黄毛知道回归券的事后，立马就拎着酒来找唐今和骆弋庆祝了，还又一次跟两人畅想了起来，等他们回到原来的世界后要怎么怎么样——

    喝到最后，黄毛倒了。

    骆弋把黄毛送回了他在主神城的家，等回到空间的时候，就见唐今已经坐回了她平时最喜欢的那棵巨树上，看着头顶的星星。

    骆弋顺着梯子上去，在她旁边坐下，还没说话，便闻到了一点点的酒味。

    她以前没喝过酒。

    骆弋偏头看她，她却偏头靠过来，将脑袋靠在骆弋的肩膀上。

    巨树很高，月光静静洒下来都没有任何遮掩，唐今好像做了点什么，他们头顶简单的星月便变成了一片片划过天际的流星。

    无与伦比的璀璨。

    “骆弋，你想回家吗？”

    “我已经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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