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蓦地被踹翻在地的时候，唐星湛整个人都呆愣了一下。

    像是被突然打断了运行的机器人一样，好几秒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站在那里的唐今。

    唐今还是那副懒懒散散没什么精神的模样站在那里，不过低眸垂视着他的那一双眸子，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漠薄凉。

    “你的人生，确实可怜又可悲。”

    唐今淡淡点评了一句，听着像是有点为唐星湛惋惜。

    但下一刻，她的语气就转变成了疑惑：

    “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改变你人生的不是我，要把你变成反派的也不是我，剧情里让你家破人亡的‘主角’更不是我。”

    “你说那么一大堆跟我无关的废话，又一个劲地追着我这个无关人士报复，想要赢我——”

    “说到底，不就是在迁怒吗？”

    唐今的语气散漫轻浮，显得极为不认真，但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如一记棒子般，狠狠在唐星湛的脑袋上敲了下去。

    唐星湛的动作明显凝滞了一下。

    但这么三两句话，显然还不足以让唐星湛真的清醒过来。

    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在短暂的凝滞后，唐星湛表情便再次狰狞了起来。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眼底尽是怨毒的杀意：

    “你们这群任务者不都是一丘之貉，把自己当神，随意改变别人的人生还把这当作是施舍，就算你没有对我下手，明天也会对别人这样做，你们这群任务者都一样……”

    唐星湛的声音越来越低，在喃喃完了最后几句话后，唐星湛赫然抬头看向唐今，毫无预兆地一拳砸向了她。

    唐今抽空叹了口气，又翻了个白眼，她偏头躲过唐星湛的拳头后，顺势反抓住了唐星湛伸过来的手臂。

    而后。

    她直接一个过肩摔将人狠狠摔了出去。

    “嘭！”

    身体重重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唐星湛不受控制的一声闷哼同时响起。

    唐星湛刚挣扎着起了个半身，唐今就一脚踩在他胸口，又把他踩了回去。

    唐今真要踩着人不让他起身的时候，就算唐星湛使出再大的力气也是不可能站起来的。

    唐星湛越是挣扎，也只能感觉到自己胸口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唐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试了起来。

    在调手机的过程里，唐星湛的呼吸声也开始变得粗重，整张脸涨得宛若猪肝一般红，额头上、脖子上的青筋全都狰狞爆了出来。

    唐今偏过脑袋，在唐星湛快要杀人的目光里，高举起手机——

    给她和被她踩在地上的唐星湛，来了一张合照。

    清脆的一声“咔嚓”，拍照结束，唐今也收回了腿。

    唐星湛大口呼吸了几下，不顾胸口的闷痛，便直接挥拳朝唐今扑来，表情极尽狰狞可怖，“去死吧！”

    对待这种彻底失去理智的人，唐今一向是没有什么耐心的。

    她再次一脚踹上唐星湛，牢牢踩着他的肚子把他按在墙上，让他无法动弹，才举起手机，将刚刚拍的那张照片举到了他面前。

    方方正正的手机屏幕正好阻挡了两人的视线。

    唐星湛还疯狂地挣扎着，即便手机屏幕就摆在他面前，他却也没有多看一眼。

    但视线被那手机完全阻挡，不管他怎么偏头都看不见手机后的唐今。

    只听见那道清冷淡漠的嗓音清晰地从手机后传来，就像是一壶冰水，径直从唐星湛的头顶浇了下去：

    “这会儿的你，看起来倒确实像个‘反派’了。”

    唐星湛瞳孔骤缩，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凝聚到了手机里的那张照片上。

    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并没有拍摄到太多的唐今。

    唐今只在照片一角露出了半张脸，占据画面更多的，是被唐今踩在地上的他。

    那面目狰狞，形同恶鬼的他。

    唐星湛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住了。

    而唐今的话语还在继续。

    她的语气一向都是那样气人的懒散，从来听不到更多的情绪。但此时此刻，这样的语调，反而更显刺耳讽刺：“这么看来，那个任务者其实还是挺成功的。”

    “你看你，这不还是变成只想着给主角找茬的，无脑反派了吗？”

    唐今甚至还认真琢磨了一下，嘴里咕哝着：“难不成你，真的注定就是要当反派，被人踩在脚底下的？”

    “不是！”

    唐星湛的情绪陡然激烈起来，嘶吼着打断了她的话，“不是！不是！不是！我根本没有照着剧情走，我根本没有——”

    “根本没有什么？”

    他似乎很喜欢打断人说话，唐今于是也就礼尚往来地打断了他一次。

    “是没有再闲着没事上赶着找‘主角’的茬，还是没有再为了对付‘主角’而不择手段做一些阴损的事？”

    这两项，他可都做了。

    唐星湛脸上的表情一会青一会白，挣扎的动作也小了下来，但他嘴里还是在不断地否认“不，不是，我不是……”

    唐今又慢慢晃了下那摆在他面前的手机，“不是？可你现在的样子，不正是一个标准的反派吗？”

    唐今的声音里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

    唐星湛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那张照片，一双漆黑的眸子空洞地睁大，表情显得极为僵硬。

    他的呼吸一会急促，一会又停窒，明明表情似乎没有再那般狰狞了，可给人的感觉却更不安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他现在这副模样，都可以不化妆直接去拍恐怖片了。

    唐今又看了一会，见他似乎没打算继续发疯了，也就把手机放了下来。

    她都举半天了，手也挺累的。

    却没想到，她才刚放下手，唐星湛就蓦地抓住了她的手机，眼神还死死黏在她的手机里。

    唐今强硬地抽回手。

    唐星湛那僵硬得中邪了一样诡谲的目光顿时跟着转移到了她身上。

    唐今扯了下嘴角，干脆好心地将那张照片发给唐星湛，又好心地替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替他解锁，然后让他捧着他自己的手机继续看。

    果然，再次看到照片后，唐星湛的目光便转移到照片上去了。

    这场景可不好笑，唐星湛那明显不正常的姿态只叫人觉得发毛。唐今又把他现在这副模样拍了一下，再次传给了他。

    唐星湛没什么反应。

    唐今也不知道他这会还听不听得进别人的话。

    但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从唐星湛口里知道了，她已经没心情陪唐星湛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她刚刚抽空看手机的时候，可是看到了苏闲给她发来的消息。

    苏闲已经办完了手续，在拍卖场外面等她。

    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唐今有点敷衍地开了口：

    “你的人生或许最开始不属于你，但你得到剧情，知道未来的时候，你的人生不就已经重新回到你自己手上了。”

    “任务者死了，我也不是那个‘主角’，你完全可以脱离那所谓的剧情生活。”

    “是你自己偏要找上剧情和‘主角’的。”

    唐星湛从前的人生可以说一句可悲可怜，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还能算可怜吗？

    反正莫名其妙被他找茬针对了这么些年的唐今可不觉得。

    看着那渐渐将目光转来，僵硬地抱着手机姿态有点狼狈的唐星湛，唐今的话语中也没有半分怜悯：

    “如果你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放到柔姨，放到唐礼宴他们身上，你今天都不会站在这里，变成你自己最不想变成的人。”

    “为了发泄你自己的怨恨，哪怕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是你要报复的对象了，也还是迁怒对方，处处找茬针对。”

    “你说。”

    “你不当反派，谁当反派呢？”

    唐星湛一双漆黑的眼睛阴阴沉沉瞧不见光。

    他发直地盯着唐今，良久，声音嘶哑地开口：“那我怎么办……我就只能忍着怨气，什么都不做了？”

    唐今挑了下眉，“可是。操纵你人生的任务者已经死了，你不想发生的那些丑陋的未来也根本没有发生，你还在恨什么呢？”

    唐今微微抬起下巴，恍然大悟，“哦，难道你是恨那个任务者让你出生？你要是恨这个，现在就可以去跳楼解决问题啊。”

    “你可怜，你恨，那也不是你追着毫无干系的人发泄怒火的原因。”

    硬是过了好一会后，唐星湛的脑子里才转明白她刚刚说的话。

    可是——

    唐星湛张口，想说什么，可话在没出口的时候就又自己哑了声。

    她刚刚说的那些。

    都是对的。

    很可笑也很不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而今就这样被轻飘飘地点破了。

    他是恨。

    恨自己的人生被操纵，恨自己要作为别人故事里的配角、陪衬、垫脚石诞生。

    恨自己的未来就是那么的可笑卑劣。

    但实际上。

    他要报复的任务者早已经死了。

    他在剧情里经历的未来也根本没有发生。

    那个会夺走他的一切，让他沦落为彻彻底底的丑角的主角，甚至都被替换成了别人。

    他已经没有该恨的人了。

    就算要恨，也不该迁怒到别人身上。

    他是怎么，变成这副丑陋的样子的呢？

    以前他还可以说是任务者操纵的。

    可是，现在的一切。

    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唐星湛又看回手机里那面目狰狞的自己，呆愣着没有了反应。

    他这副失魂落魄，仿佛一下子丧失了自己的人生目标的模样，换别人来瞧，或许就会有些同情了。

    只可惜唐今连瞧都没怎么瞧。

    她再次看了眼手机，见唐星湛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没有再跟个疯子一样拦着她了，便抬起脚，打算走了。

    走之前，她不介意多打击一下唐星湛：“啊，对了弟弟，前两天我听人说，上次对我的调查好像出了点差错，法院大概率会取消对我名下资产的冻结和拍卖……”

    “哦，我的意思是，不用劳烦你帮我在世星娱乐留位置了。因为今天的这场拍卖，根本就不会作数。”

    “恭喜你啊弟弟，能省下七百五十亿了呢。”

    丢下这最后的几句话后，唐今就迈着步子悠悠离开了。

    她身后的唐星湛在听见她的话时，曾一度转头盯住了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不甘和怨愤。

    但慢慢地，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隐去，他狼狈地坐在地上，对着唐今离开的方向沉默地低下了头。

    被主角戏耍的反派。

    让他变成这样的。

    竟然是他自己……

    ……

    从一开始，唐今就知道世星娱乐的股权拍卖会作废的事。

    毕竟已经决定好不把公司让出去了，如果用别的方法拿回来，再怎么样都得花点莫名其妙的冤枉钱。

    为了避免如此，她就只能选择从源头解决问题了。

    唐星湛诬陷她名下的资产不干净，那她澄清不就好了。

    哦，说起来，她刚刚好像没告诉唐星湛，他已经被相关部门盯上，上头重新派了调查组，打算对他进行严查了……

    算了。

    没说就没说吧。

    反正他们也没有多熟，她没什么要特意去通知唐星湛这件事情的必要。

    他自己做的事情，安排商业间谍、买通调查组成员栽赃陷害之类的——总得承担后果不是？

    而且现在，唐今可没什么精力去思考唐星湛的事情。

    走出拍卖场的时候，外头已经被记者围满了。

    唐今也算是这群记者们的“熟客”了，她这一露面，差点就被门口的记者给包围了。

    幸好，苏闲及时把车停到了她面前。

    唐今坐上车，苏闲就一脚油门超过了前面的车，成功摆脱掉了那些想要追上来的记者。

    但。

    记者是摆脱了，真正的危机可并没有解除。

    回家的路上，苏闲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唐今咳过几声，说了些“今天天气真好”的废话想要打开话题。

    但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的苏闲，愣是连一句话都没有接过。

    唐今明白。

    苏闲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虽然这次的拍卖不会作数，但唐今拿出的那笔支撑苏闲喊价的钱却并不是假的。

    能拿出这笔钱就证明唐今并没有真的破产。

    没有真的破产就说明——

    唐今也不清楚苏闲会怎么想，但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考虑，她还是决定先发制人。

    在回到家，走进家门的第一刻，唐今便直接伸手抱住了走在前面的苏闲，跟个树袋熊终于找到树干了似的，挂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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