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墨家师徒(上)
据墨轻染说,他的师父名为墨逍遥,是一位略懂医术的行脚僧。
至于他在何处出家,为何出家,墨轻染不得而知。
就连他为何收养墨轻染,也是个未解之谜。
墨轻染多次问过他,他有时说需要缺少个捣药的;有时说是喝醉酒一时兴起;有时候说是想找个人给他养老送终;有时说是想做做慈善;有时候说觉得墨轻染天生就是行医的料不能浪费……总之理由五花八门,久而久之墨轻染也不问了,反正没一句是真话。
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便是,那墨逍遥的确是缺少一个副手,但他四处云游医无定所,哪个有家有室的愿意跟着他干呢?有一天墨逍遥喝醉了酒行至一片墓地遇到了偷吃死人贡品的墨轻染,第一次见到这样小的孩子竟然不怕死人,觉得他骨骼清奇,胆大心细,是个学医的料,不如收做徒弟,就当做做慈善,等自己不行了,还能有个人养老送终。
当然小小少年墨轻染一开始是不愿拜他为师的,他虽然是个孤儿,但还是有法子将自己喂饱的。
具体的法子便是到各种葬礼上嚎上几嗓子,然后等吃饭的时候坐到丧席上大快朵颐。
那办丧事的主家以为他是哪个前来奔丧的人带来的孩子,奔丧的又以为他是主家或者主家亲戚的孩子,双方都不好意思说他吃相难看,更有甚者还将桌上最肥的肉都拣给他吃。
相较于其他孤儿来说,的确没有人比他过得滋润了。
这个法子用的了一时用不了一世。很快人们便发现了混吃混喝的墨轻染,家家都记住了他那张脸,他再也不能到丧席上蒙混了。
墨轻染只好等着那死人下葬了,晚上摸黑到墓地里偷吃贡品。
他发现这个方法更好,不仅可以独享好吃的,吃不了还能兜着走。
有时候遇到家境好的,还能吃上烤鸡烤鸭酱肘子之类的。
墨轻染也会觉得害怕,倒不是害怕诈尸,主要是墓地多为偏僻荒野,经常有野狗和狼出没,他年岁小,自然打不过,有一次差点被狼给叼走。
还有就是怕有人跟他一样聪明,到墓地里来跟他抢吃的。
墨逍遥便是其中之一。
他两初见时,墨轻染正坐在一个崭新的墓碑前啃烤鸭,庄逍遥醉醺醺地坐到他跟前道:“给老夫撕个腿。”
那时墨逍遥已经年过六甲,长年行脚生活让他瘦骨伶仃,颧骨凹陷,两眼凸起,伸向墨轻染的手枯瘦如枝,那晚雷电大作更加重了恐怖气氛,若是换了别人早大喊着“有鬼”逃之夭夭或者两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然而墨轻染却紧紧将那烤鸭抱在胸前,将墓碑前一碗花生米递给他:“先生,喝酒要就着花生米才够味。”
墨逍遥吓他:“这些都是儿孙们孝敬老夫的,你不能吃。”
墨轻染跟没听见一般抱着那烤鸭一个劲啃,吃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他囫囵将鸭肉咽下,擦了擦满嘴油腻道:“你休要唬我,我亲眼看这老头咽气的,他有头发,比你胖多了。”
墨逍遥奇道:“你竟然不害怕?”
墨轻染也奇道:“有何可怕的?”
“他死了,不可怕吗?”
“你不会死吗?我不会死吗?既然都会死,说明大家都一样,并无可怕之处。”
一个八岁的孩童能说出如此有哲理性的话,要么是他经历过多,要么就是他天性薄凉。
我宁愿他是后者。
彼时墨逍遥却未想那么多,他喜上眉梢,觉得这个孩子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墨逍遥开始劝说墨轻染做自己的徒弟,这样他不必晚上偷偷摸摸地到墓地偷吃东西,还能学习医术,长大到哪儿都受欢迎。
墨轻染不相信,若是受欢迎,庄逍遥为何要到墓地与他抢鸭腿吃?
墨逍遥见他不应也丝毫没有含糊,直接喂他吃了药,道若无解药,不出三日他便会全身溃烂而亡。
年仅八岁的墨轻染头一次站在了人生的选择路口,苟且偷生还是英勇赴死?
思及自己年幼,未来可期,那墨逍遥指不定哪天就入土了,将他熬死了自己便解脱了,墨轻染扑通跪下给墨逍遥嗑了三个响头,响亮地叫了声师父。
墨逍遥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墨轻染吧。”
一开始墨轻染是非常怀疑墨逍遥的业务能力的。
首先墨逍遥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起的化名,其次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和尚,但吃肉喝酒样样都干,不仅研究佛法儒学,对道家也颇有见地,墨轻染很怀疑他剃光头单纯的就是嫌梳头太麻烦。
还有,墨逍遥行为有些诡异。无论行医至何处,他绝对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得超过一个月,仿佛有人在追赶他一般。
墨逍遥通常在闹市行医,很多人见他其貌不扬衣衫褴褛还带个孩子,都以为他是个叫花子。只有家里穷得看不起大夫的才死马当活马医地去找他开方子,没想到竟真的给医活了。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便是实力了。
墨轻染心悦诚服地跟着他学医。
墨逍遥当然是倾囊相授,除了妇科,墨逍遥告诉墨轻染世上的女人是老虎,是最麻烦的最难攻克的医学难题,为了他的安全起见,妇科就不用学了。
当天晚上,墨逍遥喝醉了踢醒熟睡的墨轻染,让他去御膳房偷茶点回来吃。
隔日早上墨轻染问起来时,他拒不承认。
几年之后,天资聪颖的墨轻染榨干墨逍遥肚子里所有的医学知识后才知道,当日他吃的,不过是一粒沾了坟头香灰的糖丸。
发觉被骗了的墨轻染气不过,当时便想一走了之。
走了几步发现天下之大竟不知去往何处,自他记事便知自己是一个孤儿,连名字都是墨逍遥给起的,一身本领也是他教的,即便是与墨逍遥分别了也还是云游行医。算了,料想那老头也活不了多久了,就跟着他为他养老送终吧。
墨逍遥觉得他这个徒弟真是省事,就连所有父母头疼不已的青春期都叛逆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好了。
就这样师徒二人相依为命,一路同行,直至延庆七年,墨逍遥依旧老当益壮,牙口好到炒蚕豆都咬得嘎嘣响。
墨轻染怎么都没有想到,精神如此矍铄的一个人,连养老送终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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