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女将余扇
“陛下,蝶妃娘娘已在殿外跪了三日了。”
御案前,刘梵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波微掀:“罢了,让她进来。”
若她依旧愚蠢不看时态,那便不必留着了。
余扇进来时,帝王并未抬眼望她,她也不再如以往一般为求恩宠装柔假弱,就那么笔直的跪拜在案前,目光坚定:“求陛下放余扇回北境。”
刘梵原本以为她跪了那么些天,是想求自己把孩子还给她,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不哭不闹,一改往日愚蠢,只为求回北境。
帝王眸色微眯,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你是想回北境揽兵权,还是企图有朝一日,能以将帅之身夺回自己的孩子?”
余扇没想到刘梵会这般直接了当的问出来,顿时面色微变,本就憔悴的面色更加苍白。
前不久,余家的人的确是想让她另辟蹊径,以退为进,保全实力积攒威望,待日后夺回皇子,为余家重谋新路。可在听到夕日故友们一个个为国战死沙场时,她怒不可遏的赶走了余家人,独自将自己关在房中沉默了许多日。
那几日,她想了许多,自己也曾是将士,也应该驰聘沙场,哪怕最后马革裹尸。可这几年她都做了什么?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放弃自己驰聘的疆场,把自己困死在这方红墙绿瓦中。为了帝王那丁点不知真假的恩宠,每日机关算尽最后不过一场笑话!
想通那一刻,她似乎也下了决心。
她要回北境,回到那个可以自由自在策马扬鞭的战场。不为什么夺回皇子,日后做什么太后,只为做回曾经的余少将。
此刻,她仰头望着帝王,目光再次坚定:“陛下,余扇绝无此意,往后也不会有此意。虽如今北境无战,但金国依旧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卷土重来。陛下,北境需要先锋,余扇余下半生,只愿同北境千万将士镇守疆场,守我大启无恙。”
“若朕不信呢?”
余扇一怔,猛然起身,在旁边常青那句“护驾”出口前,迅速扯下头顶那象征着她皇妃身份的金步摇,一缕青丝从指尖断下。
“余扇愿以发明志,此生坚守北境,一世为将,永生不再踏入皇城半步。若违此誓,犹如此发,断折而亡!”
若说曾经的余扇在刘梵眼中如同玩物,那么此刻,他倒是将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了。那曾经如同那人的两分英骨,相信日后也能不逞多让,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女将。
他望着眼前这披头散发的女人,难得的觉得,比她穿着那身华丽宫装更加耀眼:“朕给你这个机会。”
余扇微愣,随即笑着抬手捂住眼眶,像是怕眼泪打湿出来。
那日,刘梵特允她去看一眼小太子,余扇拒绝了。她扬起一个潇洒的笑脸,眼角却闪着泪花说:“老人们常说,养恩大于生恩,既然恒妃娘娘养了他,那他就是她的亲儿子。不看了,我们没有母子缘,看了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刘梵听了,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再说,只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晋帝七年,冬末。
小太子生母蝶妃病故,帝悲之,特追封为皇贵妃,厚葬皇陵。
贵妃灵柩被葬入皇陵前一日,一辆不起眼的藏青顶马车从皇宫小门驶出。而皇宫最高处的城墙上,恒妃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太子,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喃喃细语道:“本以为是这宫里最蠢的,倒没想到也是个狠心的。走了也好,这深宫本就不适合她。”
大道万千条,余扇终于选对了那条属于自己的。
走了也好,她就算继续蠢笨的听信余家人的话,或继续留在宫中,哪怕最后没有死在帝王赐的鸩酒上,也迟早会栽到那些如雨后春笋,一波又一波的宫妃手里。
走了,未尝不好!
……
余扇没想到自己到达北境时,来接她的会是镇北王他老人家。
“回来就好。”镇北王语气平淡,像她只是一个离家归来的孩子。
“李伯伯。”这一声哽咽喊出,她望着熟悉的军营,熟悉的景物,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将士,终于忍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颤着身子捂着脸哭出了声。
“余小妹,那么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你大侄子看了笑话你。”
余扇抬头,泪眼模糊的看着李白玉和他身旁的孩子。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当年卫辞一家三口出现时的场景,只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对不起!”她走了过去,抬手轻轻的抚摸在小少年稚嫩的笑脸上。像是想起自己那没见过一面的孩子,也像是想起自己这跌跌撞撞的一生,哭着哭着,终是笑了。
还好,做错了事,一生那么长总能弥补。
不久后,镇北王新收了一名义女,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只知她是新十二少将中的女少将,北境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的管她叫大小姐。
晋国二十二,得了皇上默许,小太子带着尚书家的小公子吴有悔偷偷前往北境,却不想在途中遇到黑店,带出来的银钱被抢了一干二净不说,两个少年还因长得俊,被黑店老板迷晕卖给了人贩。
人贩看出他们应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怕他们日后报复,便想偷摸着将他们运到金国再卖,不想路过黄沙村地段时,被一女将军拦截。
余扇本是好心想告诉他们前边路段不太平,不想发觉异样掀开帘子一看,会是一**俏少年,当即便让人查办了。
“姐姐,你是女将军吗?”
看到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将,吴有悔两眼都发着光。
余扇跳下马,慈爱的捏了捏他的小脸,纠正道:“小家伙,该叫姨。”说完,她扭头去望另一个没吭声的小家伙,待看到那小家伙的模样时,笑容倾刻凝在了面上。
小太子也望着眼前的女人,心底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两人凝望了片刻,余扇深吸了口气,笔直恭敬的跪拜了下去:“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你、你别跪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小太子急忙去扶她。不知为何,他接受任何人参拜时都能无动于衷,独独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将军。她那一拜,他的心口就又酸又疼,还很想哭。
余扇也是一怔,低着头抹了把脸,才一脸笑意的站了起来。
上天待她不薄,有生之年,她还能见这孩子一面。
小太子在北境玩了两月后,才被皇上勒令回宫。离开那日,余扇犹豫了许久,才将自己挑灯学做的那双她也不知道合不合他脚的鞋子递了出去:“有些丑,若是不喜欢……”
“很喜欢。”小太子双手接过,笑起来时那双眸子与她的如出一辙。
她站在沙丘上,目送护送太子的队伍渐渐远去,眼中有不舍,更多的是欣慰。
“陛下既然默许他过来,便是不阻止你们相认,为什么不告诉他?”李白玉渡步到她身侧,目光浅望着远处黄沙。
余扇收回目光,轻笑了下,漫步向营中走去,边走边说:“恒妃将他教养得很好,他是别人悉心养大的孩子,我也没有尽过一天母亲的职责,哪里有资格认他!你知道么玉哥,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在庆幸,庆幸他没有在我身边长大。”
她想,如果那孩子是她亲自带大,以当年自己那心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被教养成什么样,不过养歪是肯定的。
李白玉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些昔年往事,她仿佛又想起了初见余扇时的模样。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没有京都女子的娇气,反而蛮得像生长在黄沙高地的火焰花。
晋帝二十二年,秋。
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以金国铁骑屠了大启一村落拉开了帷幕。而此次金国主战的,不是金国已经重病在卧的皇上完颜亮,而是野心堪比其父的金国十五岁小王子完颜渡。
余扇是在两军对垒时看到那小王子的,那孩子的模样,竟让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霍小光。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唯一不同的,是这孩子一身戾气,如同地狱修罗。
“本王听闻我小叔叔当年就是死在你们大启的地界上,当真是耻辱,那么本王就拿下你大启,当个坟冢好了。”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听得余扇后背一阵发凉。
两军拼杀时,她本有机会将那少年射杀,可想到他不过是与自己的孩子一般大小的少年时,她犹豫了。也是在那犹豫的瞬间,完颜渡的弯刀毫不犹豫的刺穿了她的胸膛。
也是在同一瞬间,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有些孩子是人,有些却是残暴的野兽。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她也给了完颜渡一刀,只那一刀偏了分毫,刺在了他的琵琶骨上。
这一战,老镇北王义女战死。消息传回宫时,刘梵沉默了片刻后,让人去将她的尸骨运回皇城安葬。
小太子知道时,也如他父皇一般沉默了片刻,后三月皆无沾一丝荤腥,锦袍底下着了三年白服。
后来,已是恒贵妃的母妃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北境初见时便隐约猜到了。”
小太子铺平了一张宣纸,拿着毫笔却点墨未落。
恒贵妃轻叹了声,转身离去。
母子连心,那是谁也无法割断的血缘,哪怕是天家,也是无法避免的人之常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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