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苏如锦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灯会之上。

她微攥双手,低着头站在苏如烟的身后。身旁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但她却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她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即将发生的那件事上。

母亲杜春羽以乳娘的去留相威胁,要求她必须协助如烟遇到今夜会出现在灯会之上的齐王。那是当朝最受宠的颜贵妃的儿子,苏家想要攀附上他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二妹苏如烟生的国色天香,又是花蕾初绽的最好年纪,她的父亲与母亲有十足的把握,如烟可以赢得齐王的心。

只是,父亲官小卑微,母亲毫无背景,想要将如烟送到齐王跟前,那是何等困难。好在,母亲听到了消息,知道齐王殿下将会出现在今夜的灯会之上,就连路线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苏如锦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前方。她和如烟已经守在这里整整一个时辰,按照之前母亲打听到的那个消息,齐王殿下与他的随从很快就会出现,而她直到现在,都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主意。

苏如烟带着黑色的棉纱,露出一双分外好看的眼睛,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厌烦的。

“你记清楚了吗？齐王殿下什么时候会来。”

“快了！”

苏如锦低声的回着,目光仍在热闹的灯会上搜索着,她不知道,在齐王殿下出现在她们的视野中时,她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她能够做些什么,既可以让苏如烟优雅的出现在齐王眼中,惊艳了他的眸光,又不至于让整个过程显得突兀,更不能让苏如烟觉得不爽。

她也只是一个被养在闺阁中的小姐,如今却要被逼着做这样算计人心的事情。她忐忑,她不安,她更加的有些无措。

“苏如锦,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苏如烟拧着一双清丽的眉毛:“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主意？我可警告你,若是今夜的事情你没有办成,父亲和母亲那边,你可是没法交代的。”

“我知道。”

苏如锦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因为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苏如锦来不及多想,便拽住了苏如烟的胳膊,顺着人流,将她往前带去。

“苏如锦,你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去见齐王殿下。”

“齐王？齐王来了吗？在哪里？”苏如烟踮着脚尖,她的个子略微比苏如锦矮一些,漂亮的眸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搜索着,神情则是越发的不耐:“苏如锦,你倒是说啊,齐王殿下在哪儿呢？”

“闭嘴！”

苏如锦没有精力再去理会苏如烟的质问,她低着头,快速的将苏如烟带往齐王跟前,就在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看准了一架挂着灯盏的柱子,然后伸出脚去一勾。脚踝有些疼痛,可是已经顾不得了,她用力的将那个架子往前带,顺带着将苏如烟往齐王跟前送去。

她没有把握可以成功,但事情却阴差阳错的就那么成了。

齐王的随从急于护主,只顾着去抵抗那个突然倒下来的灯架,却没有防备,那燃着的灯笼朝着齐王身上砸去,而被她突然推过去的苏如烟,慌张无措之下,竟帮齐王挡了下,两个人,就那么狼狈的相遇了。

她倒在地上,听着苏如烟用软软的嗓音说着“多谢公子”时,终是吐了口气。

无论结果如何,母亲让她做的事情,她已经做到了。至于苏如烟能不能拐到齐王,就要看苏如烟自己的本事。她挣扎着,正想要起身,然后趁着人流将自己隐匿起来。耳朵边却传来了一个儒雅清逸的声音。

“姑娘,你还好吗？是不是受伤了？”

她抬头,只见一袭锦衣的男子,面带关切的蹲在她的跟前,一只手还朝她伸着:“来,我扶你起来！”

苏如锦怔住了,因为她看清楚了,这个蹲在她跟前,朝着她伸出一只手的男子正是她前一刻还在算计着的齐王萧云琮。

她仓惶的低下头,说了声:“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起来！”

说着,她便要起身,而脚裸处突然传来的疼痛却让她低吟出声。

萧云琮的目光一路巡视过去,最终落在她仍勾着灯架的那只脚上,眼眸里竟出奇的带了些笑意。

“看来,你是没有办法自己起来了。”

萧云琮说着,抓住了她的胳膊,在将她扶起的时候,轻声的说了句:“你是苏家的那位嫡小姐吧？刚刚那位扑到我怀中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梁第一美人苏如烟吧？”

苏如锦的后背渗出许多冷汗来,这种当面算计又被人当面戳穿的感觉并不好。可萧云琮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不仅将她扶了起来,甚至还帮她打了打身上沾着的尘土。

“想见我,其实不必花这些心思的。苏大人的意思,我懂。”

苏如锦再一次愣住了。这些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们,心思果然比一般人家的更要精明。只不过一场人为的意外,一个突然扑入怀中的美女,就让他在片刻之间洞悉了一切。

苏如锦还能说什么呢？她只是有些惶恐的抬起头,然后看着他含笑的眸子说了句:“王爷懂,那便没有辜负如锦的一番用心。”

“的确是很用心,只不过代价略微惨痛了一些。”萧云琮笑着看向她受伤的角落:“苏如锦,你的名字吗？”

她错过头,没有回答,然而却感觉到了自苏如烟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浓浓的敌意。她不是杜春羽,也不是苏如烟,她对皇帝的儿子没有什么兴趣,更不会单纯的误以为这是萧云琮对她的另眼相待。

“多谢王爷相助！”

苏如锦借着福身相谢的机会,挣脱了萧云琮的手,然后一拐一拐的走到旁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想要将它包扎在已经受伤的脚踝上。

萧云琮却跟了过来:“你受伤了,有些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他夺了她的锦帕,却没有用它来包扎,而是塞进了他自己的袖中,然后又掏出一块深色的帕子来,包在了她的脚踝上。她本想讨要回自己的帕子,他却笑了笑,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位姑娘对本王如此用心良苦,姑娘的帕子,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吧。”

苏如锦有些忐忑,她不清楚,萧云琮的这句话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好在,这件事就这么风平无波的过去了。几个月后,苏如烟如愿以偿的嫁给了萧云琮成为了她的侧妃,而她在苏府温和恭顺的待了几年之后,也被父亲安排着嫁给了一位王爷——萧云堇。

想到萧云堇,苏如锦的梦境就随之变的糟乱起来,乱到最后,只剩下萧云堇质疑的目光和飘在白色烟雾中的写着字的锦帕。

“王爷,妾身没有！妾身绝没有与齐王他不清不楚！”

苏如锦呢喃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乳娘与阿萝焦灼的眼睛。

“乳娘,我怎么了？”

“王妃发烧了,整整烧了一宿,还是无双姑娘她给发现的。”

乳娘说着,往旁边看了一眼,无双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那里。

“奴婢原本是想来看看王妃伤势的,没想到昨个儿傍晚王妃您出去了,所以直到晚间才过来。在门外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王妃您在迷迷糊糊的说话,奴婢觉得不妥,就进来看了看,没曾想,王妃竟是病了。”

“病了？难怪我会觉得自己的头沉沉的。”

“王妃的伤还没有愈合,又在风雪中吹了一路,这才病倒了。”无双说着,将药碗递到了苏如锦的跟前:“喝了药,再睡一觉,王妃您就会觉得好一些的。”

药未入口,苏如锦却已经闻见了那股苦味儿,她忽的就想起了萧云堇喂她喝药时的情形。心口一堵,跟着难受起来。

“王妃,您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痛了？”

“没什么,只是看见这些苦药,觉得心里有些怵得慌。”

“无双姑娘知道王妃你怕喝这些苦药,在煎药之前,就已经让阿萝备下了蜜糖。”乳娘说着,将药丸接了过来:“咱们还像以前一样,让你乳娘喂王妃你可好？”

苏如锦的眼睛瞬间就湿了,她点点头,让阿萝扶着半坐起身,将一口苦药含到了嘴里。她自小就怕喝这些苦药,每次喝药都恨不得一口将其吞下,好尽快结束这个磨人的时刻。可现在,她却将那口苦药含在了嘴里,久久的不肯咽下。她想要好好的体会一下,萧云堇喂她药时,她为何就会觉得苦味儿淡了些。

乳娘自小看着她长大,焉能不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瞧着她的样子,眼圈儿也跟着红了。

“王妃,就算老奴求您,不要这么折磨自己的。那件事,王爷他总归是会弄明白的。”

苏如锦看了乳娘一眼,缓缓的,慢慢的将那口药给咽了下去。

苦味儿顺着喉咙扩散,她仔细的品了品,却觉得这药远没有自己的心苦。

“乳娘,将碗给锦儿吧,锦儿想要自己喝。”

苏如锦说着,朝乳娘伸出了手。

窗外,萧云堇看着这一切,眸光暗沉的就像是此时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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