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什么样的人,萧云堇心里清楚,至于苏如锦,有没有应对皇后的能耐,他却不能肯定。

父皇召见他,一是走个过场,二来也不过是探探他的口风,顺带着敲打敲打。生母不详,死于宫廷,他的存在,不仅是皇后心中的一根刺,更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碰不得,拔不得,但又不能不去重视他。刺虽小,但若是长久搁置不管,也是能够要命的。

这些年,他远离京城,远离朝堂,为的既是让父皇放心,也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并不适用于皇家。

在一番你进我退的试探之后,他低着头默默的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转而眸光一沉,快步的朝着正阳宫走去。

正阳宫内,苏如锦自方才一惊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坐着,而刚刚的几番下跪,已然让她的膝盖破了皮,如今正从骨头里向外冒着疼。若是往常也就罢了,不过是个不需要特殊处理的小伤,而今却是随时可以要她命的隐患。

因为受伤,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保持长久的恭敬的站立姿势,可若是稍稍的动弹那么一下,就又可能被冠上一个不尊不敬皇后的罪名。苏如锦低头,轻轻的咬了咬牙。

“看这时辰,云堇也应该与他父皇叙过话了。本宫这里也有些累了,要不,晋王妃就退下吧。你呀,你难得进宫一趟,让云堇陪着你到御花园里转转。听说今年的梅花开的还不错,只可惜,本宫年纪大了,受不得那些寒气。”

皇后淡笑着,扶着宫女的胳膊起了身。脚步才刚要抬,视线就扫到了那个正从宫门外往里头走着的萧云堇,眼中随即划过一抹厉色,但很快就被掩住了。

“儿臣恭送母后！”

苏如锦微低头,跟着又福了福身,待目送着皇后转入内室后,才抬头想要站起来。结果,膝盖处先是一痛,跟着又是一麻,身子一歪,差点跌在地上。

“苏如锦！”

萧云堇惊叫出声,快步走向殿内,在她即将跌倒的瞬间将其扶住。

“你没事吧？”

他的眸中也含着一抹厉色,同样的,在一闪而过之后给掩饰住了。

“王爷！”

苏如锦见是萧云堇,待站稳了身子之后,用手将他缓缓的推开,跟着低身,又福了福。

“皇后责罚你了？”

萧云堇终于瞧出她腿部的异样来,于是低着声音问了句。

苏如锦用眼角的余光朝着凤座那里扫了扫,同样低着声音道:“让王爷挂心了。”

萧云堇轻出了口气,“走吧！父皇命我带你在宫里头转转。”

“方才母后也是这般说的。”

苏如锦微低着头,又冲着凤座的方向福了福,这才转身,紧跟在萧云堇的身后出了正阳宫。

凤座后面,隔着镂空的屏风,皇后的脸色沉了沉。

“宁心,你可听清楚了,方才萧云堇冲着他的王妃喊得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若是没有听错的话,晋王爷应该喊的是王妃的闺名。”

“苏如锦……”

皇后狞笑了一声。

名唤宁心的宫女忙得将头低了下去。

“堂堂王爷竟在这正阳宫的大殿上连名带姓的喊着自己的王妃,看来这王爷与王妃倒真如外头传的那样,感情也是一般般的。”

“你错了！”

皇后转身,回到了软塌之上。

“奴婢错了？”

宫女抬了抬眼,又朝着外头望了眼,只见萧云堇与苏如锦一前一后,离开了正阳宫的大殿。

“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咱们这位晋王爷前前后后也纳了七八名王妃,光是这正妃,本宫记得的就有四个。”

“回皇后娘娘的话,来咱们正阳宫正式觐见娘娘的六王妃的确是有四个,其中一个,还是娘娘您给指的婚。”

“本宫记得,那是萧云堇纳娶的第一位正妃,娘家应该是姓刘。一个腼腆懂事的小姑娘,本宫当时瞧着,倒是有那么几分喜欢。”

“皇后娘娘对待晋王一向都是极好的。”宁心说着,低了低身。

皇后冷冷一笑:“只可惜,本宫的这番好心,旁人未必就会领情。”

“宁心,本宫问你,这前来觐见本宫的四位王妃里头,你可听见过萧云堇连名带姓的直呼？”

宁心仔细的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似乎从未听过。”

“这就是了！”皇后轻叹了口气:“你年纪尚轻,还未曾经历过人间情爱,自是不懂,这男人啊,只有当他过于在乎一个女人时,才会在危急关头这么连名带姓的去唤一个人。本宫年轻时,皇上也曾这么唤过本宫,只可惜……”

皇后的眸光沉了沉,眼中露出一抹阴狠的光来:“只可惜,自从颜氏那个贱人入宫之后,皇上对本宫是越发的疏离。加之本宫一直未能诞下皇嗣,颜氏那贱人竟挑拨离间,使得皇上对本宫日渐冷淡。如今,我虽占着这皇后的荣宠,却只能守着这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正阳宫。宁心,你说本宫是不是很可怜？”

“噗通~”宁心也低着头跪在了地上。

皇后扫了她一眼,涩涩一笑:“你在惧怕本宫对吗？”

宁心摇了摇头,跟着又点了点头:“奴婢不是在惧怕皇后娘娘,而是奴婢不知该如何接皇后娘娘方才的问话。奴婢愚钝,自请皇后娘娘责罚。”

“责罚？责罚？你们每个人见了本宫都会说出这两个字来。其实,本宫心里头清楚明白的很,你们不是在惧怕本宫,而是在惧怕本宫皇后的身份。有的时候,本宫也会问自己,究竟是这皇后的头衔重要,还是皇上的恩宠重要。结果,本宫苦苦思索,也没能找到这个答案。”

皇后说着,扫了一眼那个摆放在软塌旁边绣工精致的扇面。

“曾经,本宫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一个人,结果你猜她怎么回答？她说,没有情,吾宁死！宁心,你说她可笑不可笑,她竟然要问一个帝王要情,居然在这深宫内苑里跟本宫讲情。所以,本宫随了她的心愿,让她去死了。”皇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恐怖。

宁心的肩膀瑟瑟的抖着,将上半个身子都俯在了地上。

“颜氏那个贱人,倒是比她聪明的多,她不要情,只要宠,所以这些年她可以凭借着她的那副容貌,娇滴滴的嗓音将皇上迷惑的是五迷三道。如今老了老了,倒是开始算计起本宫的皇后头衔来了。可她不知道,这皇后的凤袍也不是那么好穿的,若是身子骨娇弱的,没准儿能被这袍子生生的给压死。”

宁心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等到皇后说完,她才默默的起了身,将一杯清茶递到皇后跟前。

皇后伸手接过,抿了一口,表情瞬间恢复如初,又是刚刚那个坐在凤座上,表情慈和,母仪天下的大梁皇后。

“宁心,吩咐那个人,在本宫还没有找到颜氏的把柄之前,晋王和晋王妃都要活的好好的。”

“是！”

宁心点点头,接过茶杯退了下去。

偌大的正阳宫后殿再一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正阳宫外,苏如锦一步步紧随着萧云堇的步子,等到下了几个台阶之后,她忽然注意到,萧云堇刻意的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她站住,看着他挺拔的脊背,微微的愣了下。

“怎么了？”

萧云堇转身,望了她一眼。

“若是身子不适,就要走快些。”

“王爷发现了是吗？”

苏如锦试探着问了一句。

萧云堇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苏如锦的嘴角略微向上一扬,望着远处的宫门问了句:“王爷,你可知什么是红掌？”

萧云堇的眼眸一沉:“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方才皇后给了妾身一个下马威,而正阳宫的一名宫女无辜受累被皇后赏了一对儿红掌。妾身想知道,这红掌是什么？”

“在后宫中有一种酷刑,名为红绣鞋,就是用烧红的铁烙脚。后来,有人将这酷刑进行了花样翻新,就衍生出了一种新的刑罚,名为红掌。”

“所以,这红掌就是用烧红的铁去烙那名宫女的双手？”苏如锦惊骇的睁大了眼睛:“难怪……难怪她会叫的那么凄惨,拼命的向皇后求饶。结果,皇后不光赏了她一对儿红掌,还剜去了她的一双眼睛。”

“这没什么。”萧云堇淡淡的说着:“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这皇帝皇后的宝座下都挤压着数以万计的无辜亡魂。此番,你我都是按照族制进宫的,往后,能不进宫,你就不要进宫了吧。这个地方,比本王经历的任何一个战场都要凶险万分。”

“王爷是在关心妾身吗？”

“本王只是懒得折腾,不愿意再迎娶一任王妃罢了。毕竟,你也知道的,本王很穷,也没有多余的银钱再去置办一场符合皇家身份的婚礼。”

苏如锦先是微微一愕,跟着抿嘴淡淡的笑了笑。待走出正阳宫的范围之后,她才走快了两步,跟在了萧云堇的身边。

萧云堇瞧了她一眼,默不作声的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还能走吗？”

苏如锦点了点头:“皇后她……赐了妾身一支凤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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