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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回峰铅陵(八)


这日一早,帝都便传来昨夜无生狱遭袭的消息。彼时,伊祁箬正与铅陵蘩在养气斋用早膳,听了这话,一人眉目微挑,一人却是全然面不改色。

伊祁箬挑着眉,又听酡颜续了后话,说是夜袭无生狱的一伙人,武功颇高,看着便是直奔越千辰去的,幸而有楼御史共千代小公子联手退敌,方保舒蕣王婿无恙,眼下只是腕子上受了轻伤,并无性命之忧。

“楼锦衣……”听罢这些,铅陵蘩那头缓缓搁了筷,云霓服侍着净手漱口完毕,她方才缓缓念了念这三个字,继而道:“想必是你的杰作?”

伊祁箬也不遮掩,却轻哼一声,道:“没你最毒妇人心,我也不必以毒攻毒。”

她轻笑一声,淡漠的朝她望去,问道:“你以为,挡下这一次,我就没有后招了么?”

伊祁箬这厢也已收拾完毕,闻此,眼眸流转过意味深长的一道浅笑,起身,无话而去。

铅陵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狠狠一蹙眉。

直到这一日的黄昏将尽的时候,舒蕣王姬收到了期盼已久的一封飞鸽传书,再去见过宸极帝姬时,方才明白早先她临走时的那一抹笑。

问过了下人,她唤云霓备了一方小辇,便径直往晨星楼后头的那片花海里去寻人了。

铅陵蘩到的时候,远远便见那一片前尘花海边上,袅袅站了一女子,白衣纷扬,如神如画,分明是素净至极之色,却偏使那一片人间艳极之景,都黯然失色下来。

淡极始知花更艳。偏偏那艳,却终究不及一片淡淡素色。

她走上前,一步站到她身边时,没忍住,蓦然低叹了一句:“连我看了都动心。”

那头,伊祁箬远眺着无际的花海,听此一语,眉色不动,却是脱口道了一句:“可却是有剧毒的。”

铅陵蘩微微一怔,转瞬一思,方知两人话里说的却是两样人物。

可是……她略一沉吟,说不得自己话里说的这人,未准,就不是有毒的……

“前尘花……”铅陵蘩作势一叹,沉吟片刻,道:“剧毒用对了,便是药引子,以毒攻毒的利器。”

眉目微微一动,伊祁箬收回了神绪,眸色不由低了一分,半晌,却也坦然轻笑一声。

“想来也是荒唐,费尽心力遮掩了多少年的把戏,一个聂逐鹿,就将这好好一盘棋都乱了。眼下聪明人都看得出紫阙里的情势,可到头来,我竟也不需要他了……”

看她这样坦诚,铅陵蘩却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心头却又复杂起来——想来,她这是认定了,此番两人交手斗法,一死一生的结局里,她伊祁箬,不会是输的那个。

压下心头的怒意,她长出了一口气,匀了匀,方道:“越千辰因前尘花一事,推断出你一直再找越氏独门之毒无夜的解药,并因此保下聂逐鹿一命,自那时起我们便在猜测,身中无夜之毒的,究竟是谁。”

听着她话里那‘我们’两个字,真追究起来,伊祁箬倒也觉得有些刺耳。

她眉目未动,唇角淡淡一勾,低声道:“答案应该很好猜才对。”

“我不明白。”到了这一步,铅陵蘩自然也不再遮掩,她知道,眼下不管是自己的什么问题,她都会解答,随即便问:“皇上不过是个小孩子,自小长在深宫,除了雪顶,最远恐怕都没出过不朽城门,更何况凭我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事少说也出在六七年前,甚至于更往前的时候,当时明荣太子尚在人世,皇上虽说冠着个皇长孙的名头,但却是庶出,若说为使国祚不稳,再也害不到那么个孩子身上去,夜国人,哪一个会费这样的心思、用这样的手段?且还能在两国交战之时,不以此事为柄,威胁大梁皇室?”

听完她这一番言辞,伊祁箬不动声色,可心头却压抑得发苦。

是呀,这么多年,自己又问过多少次——为什么,那个人、那番毒,好死不死的,便降在了无辜稚儿身上?

天道不公。

片刻,她冷笑一声,一句话反问回去:“你怎么知道他没威胁?”

铅陵蘩一怔,想了想,问道:“果真是夜国人?”

伊祁箬瞥了她一眼,哼笑了一声,道:“哼,还是个同你舒蕣王姬,甚为熟稔之人。”

她说完这句话,铅陵蘩只用了瞬息功夫,便意识到她指的人是谁。

“……是他?!”

伊祁箬冷眼看了她一眼,沉吟不语。

铅陵蘩却想不明白:“可是……总该有个理由吧?”

她低了低眸,似乎极不愿意提及此话,只道:“私仇罢了。”

这四个字听着,却很是荒谬,“同那么个孩子?”

伊祁箬微微歪了歪头,望着前方花海,许久,低沉了口气。

她转头,看着铅陵蘩,嘴上却又起了一抹早先曾出现过的深深笑意。

“不是所有人报仇都像我二哥一样光明磊落的。”她笑意更深了些,转头目光远眺,怅惘道:“这世间大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事例在,而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在城门心中,那一泓池鱼,却是远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

铅陵蘩那头的脸色已经隐隐不大好看,这时,她又回头去看她,火上浇油的添了一句:“这一点,你也应该很明白罢?”

想起片刻前收到的那封结果未明的飞鸽传书,铅陵蘩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几近坐实,但却还是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铅陵死士……”随口将舒蕣王姬派去围杀绝艳侯的刺客身份言明,她摇摇头,道:“你用的人虽好,奈何,我用以掩之之土、挡之之将,于这普天之下,仅仅不是一个人的对手。”

轻笑了一声,她继续道:“而那个唯一能败了他去的人,恰恰便是眼下内功散尽,需要他去保护之人。”

她说罢,黄昏正尽,弦月高悬,映着对面女子的脸色,却已几近阴沉。

孪岩城,庆意客栈。

不大的客房里,灯火清明,却是呆了三个人在其中。罗汉榻上的青年微微动了动手指,随之,轻声一嗽,缓缓睁开眼。

守在一边拄头假寐的男子立时醒了过来,眉头微蹙,过去将人扶起,一面搭着脉,一面问道:“感觉如何?”

姬格披上落涧递过来的外衣,略一调息后,点点头,对角道:“放心。”

如此,角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松了这一口气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低声沉意的训斥。

“你是怎么回事?以往也不是没有散功的时候,你自己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怎么这次竟然这么胡闹?落涧也是,就任由你们世子割肉放血,也不知道劝劝!”

落涧那头听罢此话,脸上明显一番愧意更深了些,头都跟着低了低,姬格抬手拦了角一下,道:“诶,你说他做什么。”说着,算了算,问道:“我这是躺了多久了?”

角道:“快三天了,等天亮我再给你过一回真气,这次的散功期便过去了。”

“都三天了?”他轻出了一口气,摆出一副轻快的样子,揉了揉胃,道:“怪不得我这胃里空空的,嘴里也苦得很,落涧,去后厨看看有什么稀粥酱菜的给我弄来些,我垫垫。”

“喏。”

落涧那头退了出去,姬格这边气息已缓了过来,眉目一挑,问道:“我还没问,是她让你来的?”

说起这个,角便颇有意味的摇摇头,叹道:“我还说绰绰是小题大做,没想到你这头就这般长脸,我若是晚到半刻,铅陵那二十八死士都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说罢,又狠狠剜了他一眼,亦是训斥。

姬格无声一笑,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那二十八个人呢?”

他倒是回得痛快,直接道:“杀了。”

随之,便收到了姬格一个不太欢喜的目光。

这时,落涧从外头捧了膳食进来,便听角哼了一声,无辜道:“看我做什么,我不杀,你当交到宸极帝姬手里,他们的下场就会好到哪儿去?想来还不如直接交代在我这儿舒坦呢。再者他们那起子人手上的人命也够多了,你那些慈悲,且发配不到那些人身上。”

“我不是说这个,”姬格叹了口气,起身搭着衣衫走到桌案前坐下,道:“留下个活口,日后对铅陵氏,或发罪、或制衡,都是副筹码,你这一刀两剑下去,痛快是痛快了,却也耽误事。”

角嘁声一笑,鄙夷道:“嘁,少说这话,咱们家绰绰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世家若能动,随便弄些什么噱头还难?若不能,便是再多二百八十个废物,也是无用。”说着,他眯了眯眼,接着道:“更何况,我不杀他们,难道他们自己就能活着?后槽牙都咬着破魂散呢,见血封喉的玩意儿。”

“呵,你也少说这话。”姬格咽了一口粥,也笑道:“你不想叫他死的人,哪个死得了?”

角微一扬眉,淡笑未语。

过了片刻,他才想起早前前尘庄里同伊祁箬对话,此间便向姬格问道:“对了,绰绰叫我来时,并未告诉我此番你散功之期如此重要的因由,如今看着,自然因为铅陵氏之故,可是铅陵蘩平白无故的,惹你做什么?甚至还用了番声东击西之策,那越千辰作掩护,实则却将毒手下在你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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