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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此去经年


楔子·此去经年

永安五年,九月十八。

记不清是第多少次在寿合殿前吃了闭门羹,重华朝着殿门屈膝拜了三拜,起身,微不可察的低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走出去十几步的距离,守在殿门前的侍卫都还看得到摄政王几番回看的身影,算来,这样的日子,也有半年多了。

待重华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紧闭的殿门终于自内而开,一身天青色宫装的忠信王妃走出来,朝着重华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英气的眉眼微蹙着,终究在一叹之后,回转殿中。

佛室里,贵太妃虔诚的跪在佛龛之前,手里执着一串伽楠念珠,阖眸静意,不知正颂着一日里第几遍的心经。

踌躇心滞,站在那儿犹豫了许久,子灼静声近前,在贵太妃身侧半跪下来,长叹一声后,无奈道:“姑母,您这又是何必?”

蒲墩上跪着的贵太妃未曾说话,直等拨完了手中念珠,又颂完了这一遍心经,方才手指一顿,睁开眼眸,缓缓站起身来。

子灼随之而起,一面扶着贵太妃往一边炕榻走去,一面第无数次的殷殷劝道:“眼见已经半年多了,为着帝姬的事,您竟真狠的下心,连重华哥哥的面都不见一次,难为他朝夕前来,风雨无阻,说到底,不也只是想见见母亲么?”

说着,她便不由想起月前贵太妃生了一场重病,却还为着芥蒂,执拗的不让重华进殿侍疾,那时三伏天暑气大盛,可怜光曜殿上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面对自己的母亲,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在寿合殿外长跪不起,一面赎罪一面祈福,直直跪了三天两夜,直到贵太妃高热退了,方才作罢。

这样的儿子,怎就得不到做母亲的一谅呢?

见贵太妃面上毫无动容之态,子灼想了想,继续道:“人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重华哥哥本就孝顺,自从有了觉儿,心底必是越发的感恩您这生身之母,您就不能为着孙儿,也宽恕儿子一些么?”

宽恕?贵太妃心头一酸,直想道,天下间又有哪个母亲,真的舍得自己孩子受苦受罪呢?宽恕,若是能做到,我这做母亲的,又何至于煎熬至今呢?

“哀家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握着念珠的手指不觉一紧,太妃眼里有极尽挣扎的情绪,怒意还丝毫未散,只道:“当初,他既狠得下心把他妹妹发配到南境荒芜之地、困入虎狼之手,以致于如今弄得个生死不明下落无踪的结果,他就应当想到,哀家断乎容不得这样无情的儿子!”

子灼听罢,虽说心里念着帝姬,可到底也可怜重华。

“姑母,子灼平素对帝姬尊崇敬慕,这您是知道的,如今此事,容侄女站在旁观角度,说句公道话,当初的局势,重华哥哥将帝姬发配南境却并未褫夺封号,说起来,这在夺权事上,可算得仁至义尽。至于将看管帝姬的差事交予越千辰,虽说其中免不了运筹算计,可说到底,以帝姬的身份,任谁都想不到会有人敢动她。重华哥哥若是有意害帝姬,比这高明的手法尚有,他不至于如此,越千辰是还活在这世上的、他最恨的人,哥哥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他又岂会容忍外姓人欺负自家人的?更何况那外姓还是越姓!”她一字一句皆灌着拳拳诚切,说着,哀伤低叹一声,继续道:“算来,帝姬失踪半载有余,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帝姬当真寻不回来,您难道还要挡重华一辈子的驾不成?日后史官笔下千载留名,岂非走了郑伯武姜不到黄泉不相见的老路?”

这些话,自从当时宸极帝姬失踪之事传来,子灼从覆水千里而来之后,到今日一直在寿合殿陪了自己这些时日里,贵太妃已然听了无数遍。

可是,她的答案,也终究只那一个。

摇了摇头,阖眸长出一口气,贵太妃字字铿锵,道:“箬儿若是找不回来,也不必重华如何,哀家索性一脖子吊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亲自代这个不孝子,去给慈孝皇后请罪去!”

那一头,子灼听罢,兀然一怔。

出宫回府的路上,算着路程本已眼看着就到王府了,车夫一扬鞭子,将将落下时,轩车里却忽然响起了王低沉的声音,短短一语,只道:“去宸极府。”

车夫一惊,反应过来后,急忙应声领命,旋即缰绳一勒,调转马头,便往另一头的宸极府行去。

一年前宸极帝姬下野,这座府邸,本就该随她远谪而封府,却因她远走那日的一记嘱托,而入住了另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岁月里,为她守候。

府门一开,重华蓦然一抬眼,目光所及,便是影壁处,正翩然淡静而立的一位公子——紫棠罗衣,满劝流霞。

他微微一怔,将要迈出去的脚步兀然一顿,眼前的人却施然一笑,显然是一早便料到了他的来访。

有人曾说,美有许多种,但没见过姬异,便不知何为标致至极。

这一刻站在宸极府门前,重华看着公子异,脑中首先冒出来的一句话,便是如此。

果然,标致至极。只偏偏,却无半点她的影子……

他不自觉的和缓了嘴角,举步而入,未几,便与那人正面而立。

“王。”

姬异含笑,闭合的眼帘线条美好,对着来人,颔首示礼。

重华眼里勾着玩味,才要说话,便听他继而说道:“就算到今日你会过来,百岁庭里,茶已备好了。”

重华轻出一口气,微弱的弧度摇了摇头,心下直叹这家人的玲珑剔透。

百岁庭,箬叶竹骨,凝一派清扬婉兮。裸心桥上烹毕了一壶碧涧明月,对坐共饮之下,重华只觉心头莫名桎梏,闷重得紧。

“一年了。”手里握着伊祁箬的白玉茶盏,他拇指上的扳指与之不经意的一撞,激起一记清淡的声响,顿了顿,他转头望向姬异,问道:“你在这宸极府里为她守着,可还好?”

甚至是没有犹豫的,标致的眉眼如云容自在温和,公子异微一颔首,淡然道:“能为他守着,自然,也是好的。”

原本只是随口的一问,可重华却在听到他这个答案时,兀然怔了一怔。

脑子里闪过许多过往,曾几何时便在他心底依稀有所隐约的事情,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清晰,犹豫了片刻,他英眉微蹙,小心的道出到了自己的疑惑。

“异,”低微的声音一唤,顿了顿,他问:“你心里……是否也与世子一样,有一个她?”

明明是有两分突兀的问题,可姬异听着,眉目神情皆不变,只是清淡的笑意,越发和缓一分。

搁了手中白玉盏,他默然轻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心里的人,心里住着我的血脉至亲,而我的血脉至亲,心里也住着那一个人,是以这一辈子,不论我的心如何,都只能如我这双眼一般,死死封着内里,万般寂寞闲愁,一人独享。”

万般寂寞闲愁,一人独享。

重华自觉,从未听过这样孤独的话。

在他还兀自沉思之时,姬异却兀然浅笑一声,随即道:“你此来,恐不是想听我说这些话的。”

重华一掀眼皮,继而,寞然一笑。

“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摇头一叹,他跟着自嘲一笑,道:“母妃为宸极的事,已经半年多没见过我的面了,这几个月,尧儿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外头传言难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纵然权柄再盛,也是无能为力。”

说着,他战起身来,朝着那边侧帽台的方向负手望去,默默转动着玉扳指,继续言道:“世家动荡不安,权臣野心膨胀,更有那么一个我做梦都想杀的,却偏偏在此时此刻还不能拿他怎么样的夜国孽子……算算我这年纪不过而立,可如今,却只觉力不从心,一日为政,尚不及十载杀伐来得得我心意。”

姬异淡淡一笑,问道:“这也是你自己争来的,怪得了谁?”

说的是呢,偏偏就谁也怪不得。

重华无奈一叹,兀自道:“一年前圣德殿一场夺权,看似是我赢了,实则……冷暖自知。”

姬异想了一想,启口问道:“那倘若……重来一次呢?”

重华身形一顿,半晌,没有回答。

姬异便有所料的一笑,说道:“重来一次,永绶王依旧会是摄政王,既然如此,又何须抱怨?”

重华听罢,思了片刻,摇头自嘲起来:“说的是,不觉,竟也成了矫情的小女子……”说话回身坐回来,怅怅一叹,喟然道:“可见,金粉销血气啊!”

“只是你不适于金粉之中罢了。”姬异显然不以为然,只问:“你看宸极掌权那些年,那决断戾气,何曾有过半分消磨?”

宸极。

身在她的地方,此刻,重华莫名的真就很想她那个人。

毕竟是血脉至亲,曾经那样亲密的亲妹妹,昔日一别,纵然百般针锋,可他从未想过,那会是永诀。

不管怎么说,真要重华杀她,他是办不到的。

自己都不忍心动的人,在别人手里弄得个生死不明,这又让他如何忍?

何况,那人还是越千辰。

想到这儿,他五指狠狠一握,骨节里迸发出清脆的声响,咬牙念出了那个名字——“越、千、辰!”

姬异眉眼一动。

“若是帝姬……”他意有所指的一停顿,不必往下,两人也心照不宣,“你会将他怎么样?”

冷笑一声,重华道:“千刀凌迟挫骨扬灰,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公子异一顿,随即,莫名笑了一笑,似含着许多落寞与无奈。

黄昏时分,重华与姬异告了别,才一出了宸极府,赫焰便出现递了一封书信,一边禀道:“启禀殿下,别苑里传信,舒蕣王姬邀您一见。”

将书信展开一看,英媚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厉光,重华自鼻翼中溢出一抹冷笑,随即,捏碎了手中薄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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