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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第171章 老房子着火了


“娘快看,神仙在天上写字!”一个垂髫儿童拉着母亲的袖子,指天大叫。

        无数人仰望夜空,被壮观瑰丽的四个大字冲击着心神。即使烟火光芒转瞬即逝,这副场景也将深深镌刻在在场所有人的记忆中。

        “这得一口气放多少枚‘起火飞天’,得多少人同时点燃啊!”

        “摆在地上时也有讲究,须得是像雕版印刷的反刻,飞天后咱们才能看到正确的字形。”

        有官员抚须笑道:“海晏河清,时和岁丰,这是盛世的好兆头啊哈哈哈!不知是内宫哪个衙门的手笔,心思奇巧。”

        一个与他相识的內侍答:“是皇爷亲下的旨意。”

        “皇爷英明,以人为笔,以烟火为字,向天祈福,此举必能感动上苍,保佑我大铭国泰民安。”

        更多官员附和道:“是极是极,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居注郎令狐看着空地上残留的烟火壳子,自语道:“海晏河清……好是好,就是觉得这几个字眼熟。”

        旁边御史贾公济笑道:“令大人想必日日写多了起居注,看什么字都眼熟。对了,圣驾去了何处,令大人怎么不在旁侍奉?”

        令狐环顾两侧城墙的门楼,说:“皇爷爱清静,登高赏灯,吩咐无需我等作陪。眼下也不知在哪座城楼上。”

        “不用伴驾也好,走走走,今日不谈公事,赏灯去。”

        两人一转身,见豫王悄无声息地杵在后方,吓了一跳,忙见礼道:“殿下千岁。”

        豫王锦衣金冠,臂弯里抱着个正在舔糖人的小世子,面色隐没在幽夜与焰光的交织中看不分明,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爹,爹,丢了……”他走得太快,震得阿骛嘴边糖人落地。阿骛在他怀中着急地叫起来,“丢丢!”

        豫王停下脚步,低头看儿子。阿骛心痛地望着地面上的碎糖人,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豫王沉默片刻,沉声道:“丢就丢了。哪怕再捡回来,也是脏的、碎的,不堪入口。”

        世子嚎啕:“阿骛要吃糖人……”

        “这个不能吃了。”豫王摸了摸世子的小脑袋,“爹给你重买一个新的。”

        “新的……和这个一样?”

        豫王点头,“爹让卖家捏个一样的给你,我们重新吃起,好不好?”

        阿骛瞬间收了眼泪,又开心起来。

        豫王举高儿子,脸在他衣襟上埋了埋,把一腔翻沸的情绪镇压在心底,无声地对心中那人说道:今是昨非,那就重头开始,再捏个崭新的给你。

        阿骛抱紧父亲的脑袋,催促道:“爹爹快走,新的糖人。”

        *

        “咔嚓”一声响,沈柒手中握着的栏杆断成两截。

        下属们正望天惊叹字烟火的奇妙,闻声吓一跳,转头看他:“……有变事发生?请大人吩咐!”

        沈柒咬牙,面上阴霾重重如恨如怒,大步流星走过木桥,把一众不明所以的下属远远甩在身后。

        他沿着河岸,向着烟火升腾之处疾行,目的地不是午门前的广场,而是附近观看烟火视角最佳的几个城楼。

        “——站住!”侧方一个冷亮的声音喝道。

        沈柒按刀回头,见荆红追蹲坐在河沿的青石台阶上,手里捏着个红色的荷花灯。水面已有个素白的莲花灯,将将飘离岸边,灯芯里放着一枚折好的符纸,显是祭奠亡者之意。

        更远处,无数漂灯将幽暗的河面映亮。荆红追的脸在灯焰的笼罩下,依然锐硬得像剑锋。

        他将手中捏变形的莲花灯一瓣一瓣地抻平,放在水面,起身问:“你一身煞气,准备去做什么?”

        “与你何干!”沈柒对荆红追心怀杀机已久,此刻却无意与他纠缠。

        正要继续走,却被对方倏然飘到面前的身影拦住。

        荆红追道:“与大人有关,就是与我有关。我看你目露凶光,要发疯自己另找地方发,休要冲着大人去。”

        沈柒问:“你没见方才的烟火?”

        “见了。”

        “你不识字?”

        “……海晏河清!”

        沈柒用看朽木的眼神看他,“你效忠的苏大人名晏,字清河。这烟火分明是在高调示爱,你看不出来?当着满城人的面,赤裸裸地宣告所有权,警告某些别有心思的人不得染指,谁能做出这般手笔,你猜不出来?”

        荆红追漠然道:“看出来又如何?他是皇帝,你莫不是还想上前明抢?”

        沈柒冷笑:“你以为我像你这般,是个没脑子的亡命徒?凡谋事,必先知己知彼,再谈筹划布置。若是连敌情都不愿打探,你就真如高朔所言,合该在他洞房时贴床杵着,当一个挂衣裳用的架子。”

        “谁是敌?”荆红追反问,“曾经在我看来,你是敌,豫王是敌,皇帝和太子都是敌。”

        沈柒嘲讽:“如今呢,莫不是看我如同袍?”

        “如今,苏大人的敌人才是我的敌人。他想封侯拜相,阻拦他青云直上的人就是敌;他想归隐田园,打破他平静生活的人就是敌。反之,对实现苏大人心愿有用之人,我就该容忍他的存在。”

        “你容忍我?”难道不是我看在娘子的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荆红追点头:“对。苏大人中了你的毒,我本想一回京,就寻隙暗杀了你。但如今我发现,你对他有用。在公事上,你可以做苏大人的援手,而在那些天潢贵胄们眼中,你则是吸引火力的前锋。”

        沈柒扯动嘴角,笑出了一股阴森的血腥气:“好,算盘打得好,原来不是根木头,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你当我的面说这话,是想和我结盟?”

        “结盟称不上,毕竟你我互不信任,相看两相厌,随时会在背后互捅刀子。”荆红追耿直地说,“但至少在目前,我看得出来,你是站在苏大人这一边的。

        “豫王污辱过大人,大人叫我‘不可公然下手’,那么即使他武功再高,我也会找到暗中下手的机会。太子年纪尚幼,大人看他的眼神犹带几分师长的关切,目前看来还拿捏得住。至于皇帝……我没接触过,摸不透底细。但至少目前他能重用大人,大人放手施为胸中抱负时,眼里是带着光的。倘若将来有一日,这份光彩因为皇帝的猜忌、打压与兔死狗烹而熄灭,就该是我动手的时候了。”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语调平板,却在沈柒心底掀起了波澜。

        沈柒手指摩挲着刀柄上的金属花钉,仿佛陷入沉思,最后道:“有一句话你说得不错,清河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但还有一句,所有妨碍我和他厮守终生的,都是我的敌人。皇帝是,太子是,豫王是,你当然也是。

        “京城风雨将至,你闻到空气里那股土腥味了么?”沈柒哑着嗓子问。

        荆红追微怔,想起行踪诡秘的浮音、不明其意的血莲记号、被杀的瓦剌使者,甚至是引得苏大人发怒的,市井间诋毁储君的流言……

        他慢慢点头。

        “无论这风雨是冲谁来的,都会波及到清河,他站得太靠前了。”沈柒说。

        “我会守好大人。”荆红追说。

        沈柒不忿地冷哼:“要不是皇帝对我严防死守,哪里轮到你。”

        荆红追道:“他可不止防你一个,前院四个御前侍卫把守着,我也只能走窗户。”

        两人一同沉默了,似乎都心有戚戚。

        荆红追皱眉:“苏大人今夜……会回府罢?”

        “你不是故作大方,如何又紧张起来?”沈柒再次冷笑,“所以我还是得过去。至于你,继续放你的河灯好了。再放一千盏、一万盏许愿姻缘的红灯,也只是痴心妄想。”

        荆红追反唇相讥:“再怎么痴心妄想,好歹也能躺在大人身边想。”

        沈柒的脸霎时就绿了。

        *

        朱贺霖站在阙左门旁的城楼上,朝匆匆赶来的富宝一伸手:“拿来!”

        隔着几十丈广场,对面阙右门旁的城楼唯见轮廓,即使烟火照亮夜空的瞬间,也只能看到一两点模糊的人影。

        富宝将不久前一个西洋教士传入大铭的窥筩递了过去。

        窥筩如管形,管身层迭相套,使可伸缩,两端俱用玻璃,随所视物之远近以为长短。不但可以窥天象,且能摄数里外物如在目前,故而又名望远镜。

        因为传入的数量稀少,极为珍贵,目前也只皇宫中有两副。

        朱贺霖将窥筩竖在右眼前,瞄着对面的城楼,仔细辨看,不多时就猛拍栏杆,气恼道:“怕他冷,就着人添衣,做什么解自己的大氅去披,做作!”

        忽而又叫:“从头盖到脚,把脸躲在里面做什么好事!”

        继而直跳脚,气得把窥筩往旁一丢。“小爷万万不可,这可是稀罕物啊。”富宝心惊胆战地冲上前接住。

        “对面那才叫稀罕!大氅不但盖得严实,还翻波浪,这是罩着人还是一网鱼?见过这奇景没有?”朱贺霖脸都气红了。

        富宝不敢吭声,连连摇头。

        “不要脸!”朱贺霖骂骂咧咧,“前一刻还向小爷保证过的,下一刻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要脸!”

        正气得要下楼冲过去,富宝骤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小爷!小爷快看!”

        “看什么看,小爷眼睛要瞎了!”朱贺霖迁怒地吼他。

        富宝用颤抖的手指向皇宫方向:“走……走水了!”

        朱贺霖一愣,转头眺望,果然见火光冲天,却不知是哪处宫阙。他从富宝手中抢过窥筩,把伸缩的管身调到最长,片刻后失声道:“——是坤宁宫!”

        “母后!”他惊叫着,紧握窥筩,几乎从城楼台阶上滚下去。

        “小爷慢点,慢点!”富宝在后面喊道,跟随着朱贺霖冲下城楼。

        *

        苏晏被吻得腿软气短,想撤兵却被一再擒拿,唇齿稍离又堵住,含糊呜咽道:“皇……皇爷够了,够……”

        皇帝此刻是着火的老房子,一旦势起,便火光冲天,不可遏制。一手支着大氅,一手托着苏晏的后背往前压,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不够。”他急促地喘息着,转而含住了苏晏的耳垂,像苦夏的人含住一片沁骨的冰玉,浇不灭心头火,只能带来更渴切的战栗。

        苏晏随着他踉跄几步,撞上柱子,又滑落在月洞窗低矮的窗台上。

        “搂住朕的脖子,搂紧点……好孩子,坐到朕腿上来……”皇帝就势坐在窗台,将他往自己腿上抱。

        奇峰突起,苏晏心惊肉跳地紧贴着,不禁抓住了天子的肩膀,抗拒道:“不,皇爷,臣不想……”

        “真不想?”皇帝引导他的手,隔着龙袍从自己的肩膀往下抚摸,经过宽厚胸膛,再到紧实的腰腹,“还是不想在这里?”

        苏晏有些眩晕,掌心像摸着一团温柔的烈火:“臣是真不想……以色侍君,皇爷放过我……”

        皇帝叹道:“朕放过你好几次,可你又何曾放过我。”

        苏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城楼下一阵喧哗,隐隐夹杂着“走水了,走水了”的叫喊。他连忙镇定心神,说道:“皇爷,下面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容臣起身看看,再来回禀。”

        皇帝知道此番成不了事了,一声叹息,放开了手。

        苏晏掀开大氅,着急忙慌地从龙腿上爬起来,脑门险些撞到窗棱,走到城垛边往下望。

        广场并无异样,是几个宫人在城楼台阶下方叫喊,苏晏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向皇宫,看见一线冲天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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