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多事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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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估计要五点以后。)
冷冷清清的下马嵬总算有了些人气,李玉斧已是火速离京,远离是非之地。而没了神荼的剑痴王小屏则留在了驿馆,估计日后少不了为虎作伥的骂声无数。王小屏进了一间侧屋,闭门谢客。然后小和尚笨南北就火急火燎跑来下马嵬,见着了世子殿下的惨淡景象后就直挠光头,徐凤年也不多嘴他在皇宫里的凶险“吵架”,跟他约好一起出京,然后去一趟两禅寺,不曾想小和尚摇头说道:“师父让我跟殿下一起去北凉,让我代他传授顿悟之法。”
徐凤年讶异问道:“你要是没赴京面圣还好,可你才出京城就跟我去北凉,这不就等于挑明你们两禅寺跟朝廷彻底闹翻了?不怕两禅寺被朝廷一怒之下封了正门?”
李子姑娘不乐意搭理这些事情,一门心思在院子里堆雪人,后院的积雪被用光以后,先前还让徐凤年去外院甚至街上铲雪,用箩筐装回院子,当下已经被她堆出大大小小三十个雪人,那叫一个气势恢宏。南北小和尚咧嘴笑了笑,“师父说封寺不打紧,反正寺里和尚都饿不死,没了理所当然的饱暖,苦时说法才心诚。”
徐凤年无奈道:“你师父倒是心宽。”
笨南北一脸惆怅担忧,“师父的顿悟,我就怕说不好。”
徐凤年百无聊赖躺在藤椅上,一幅轻描淡写的表情说道:“南北,要不你和李子还是别去北凉了。或者哪一天我想你们了,再邀请你们去北凉做客。”
李子姑娘已经用光所有积雪,大功告成堆出最后一座雪人,拍着冻红双手走来,听到这句话,愣了愣,先是气势汹汹想要反驳,继而想起一事,吓得脸色苍白,犹豫不决。
显然她后知后觉想起了那个笨南北成佛而去的噩梦。
徐凤年平静道:“我信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信不意味着就一定要认命,我不管你师父,李子的爹到底怎么个想法,你要是敢去北凉,我就能把你五花大绑丢到南海,东海也行。立地成佛的顿悟佛法,天大地大,北凉的确是最容易传播的地方,但你也说过苦时说法心更诚,那么就去北凉以外的地方吃苦去。北凉,暂时不对你们开这个门。”
除了说经说法一事,其余事情都很笨的南北小和尚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徐凤年不给他们多想的机会,继续毫不留情说道:“你们这就马上离开京城,免得被我牵累。”
李子姑娘红着眼睛,咬着嘴唇。
徐凤年板起脸道:“听不懂逐客令?”
李子姑娘哭腔道:“我才一段时间没见你,你就白了头,万一下次你说死就死了,我就只有你和温华两个朋友,温华又找不到,你让我怎么办?”
徐凤年欲言又止。
笨南北双手合十,走到东西身边,徐凤年闭上眼睛轻声道:“你们可以先途经西蜀入南诏,可以一路走到南海边上。路是难走,但相对安稳。”
李子姑娘到底是初长成由女孩变成女子了,这一次没有撒娇,也没有纠缠,转头抹了抹眼泪,抽了抽鼻子,小声道:“那我走了啊。”
徐凤年始终闭目凝神,铁石心肠。
她好不容易挪步到了后院门口,转头说道:“我真走了啊。”
徐凤年无动于衷。
轩辕青锋悄然白眼。
半响以后,轩辕青锋有些哭笑不得,一颗小脑袋探出门口,泪眼婆娑。然后又有一颗光头也跟着鬼鬼祟祟探出来。
徐凤年猛然站起身,两颗脑袋嗖一下都躲回去。
徐凤年跨过门槛,见到她背对自己,走过去拧了拧她耳朵,把她扳过身子,低头柔声笑道:“以前都是我送你礼物,这次你和南北去南海,记得顺手帮我挑几样礼物,以后见了面,我会跟你讨要的。我俗气,礼物怎么贼贵贼贵的怎么来。”
李子姑娘低头哦了一声。
徐凤年转头对南北和尚笑道:“那我就把这个妹妹交给你了,照顾好。记得一万斤胭脂水粉,也比不得一个活人。”
南北和尚点了点头。
送行到下马嵬驿馆门口,徐凤年仅是挥了挥手就转身。
留下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女,和一个手足无措的年轻和尚。
回到院子,徐凤年蹲在一座及膝高度的小雪人面前,怔怔出神。
他的二姐徐渭熊从小便鬼怪精灵,少女时曾经在武当山真武大帝雕像背后刻有“发配三千里”五字,当时武当山上道士只当做稚童行事无忌讳,如今想来,联系当年初次游历最远三千里之外,可算一语成谶。
轩辕青锋问道:“你是真武大帝投胎?”
徐凤年淡然道:“我身边的人,就没一个有好报的。我娘没了陆地剑仙,我大姐命途多舛,我二姐差点死于梅子酒,我师父李义山病死,我弟弟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为我入指玄。你不怕?”
轩辕青锋如疯子一般泛起由衷笑意,捧腹大笑:“怎一个惨字了得!我都要开心死了!”
徐凤年重重吐出一口气,没有在意疯婆娘的幸灾乐祸,站起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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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符剑第一的神荼归还真武大帝,赵丹坪脸色阴晴不定,默默心算天机,却连苗头都算不到。白莲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用疑问语气念叨了一声剑痴王小屏。孙堂禄和几位起居郎都下意识低头,望向脚尖,不敢多看一眼这种尚且不知是噩兆还是祥瑞的景象。面容酷肖龙虎山一位老祖宗天师的赵凝神痴呆站立,念念有词,不断摇头。龙虎山力压武当一头后,占据运势,龙池中紫金莲花朵朵开,摇曳生姿,龙虎山真人更是英才辈出,而且又有赵姓与外姓相得益彰的传统,齐玄帧斩魔之后,便有手捧拂尘作剑的齐仙侠享誉江湖,被誉为有望成为当代剑道魁首之一,名字取得极秒,齐仙侠果真有侠骨,更有仙气,加上四位赵姓大天师健在,赵丹坪在京城鼓吹造势,又有晚辈赵凝神横空出世,更何况有白莲先生一旁辅佐,龙虎山怎么看都是气运堪称颇为鼎盛的时期,可面子十足,内里却让天师府堪忧,龙池植有所剩不多的莲花,仍是有继续枯萎的惨淡迹象,这让天师府黄紫贵人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陛下平静对赵丹坪道:“赵天师,去趟钦天监。”
赵丹坪领命急行而去。
赵篆即便当上了储君,貌似还是当文雅皇子时候的闲淡心态。皇帝转头笑道:“篆儿,你领着白莲先生与凝神四处走走,若有何地何处不妥,回头给朕写一份折子。记住了,别找人代笔。”
赵篆苦着脸点头。他这个太子和两名道士在皇宫大内闲庭信步,走得漫无目的,赵篆突然笑问道:“白莲先生,你说万一徐家嫡长子才是真武大帝,那岂不是很棘手?”
白煜轻声笑道:“天上做仙,落地为人。真是如此,也无妨。八百年前大秦皇帝以真武大帝投胎转世自居,也一样不曾统一北莽,只能跟凡夫俗子一般抱憾辞世。”
赵篆问了个极为尖锐的问题,“先生,世人都羡仙人得长生,历朝历代都有皇帝苦求方士,或炼丹或访仙,可没有一个长生不老的,活过一百岁的皇帝都没有,那你们龙虎山既然是道教祖庭所在,有没有过真正证道长生的前辈天师?道教典籍上的飞升一说,孤是不太信的,白莲先生你信不信?”
按照离阳宗藩法例,太子可自称孤。
白莲先生哈哈大笑,爽朗说道:“白煜年幼便被师父带去了龙虎山,也曾问过他老人家世上是否有仙人。我只将师父言语转述一遍,他说道士修仙问大道,就像那采药人登山采药,有些人很懒,但命里有时终须有,入山一次就采得名贵药材,满载而归,这类人,武当有洪洗象,白煜所在的龙虎山也有一位。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天道酬勤,时有时无,但终归是有所收获,像天师府四位大天师,就是如此,成为了山外世人眼中的活神仙,距离道教真人的说法,也只差一线。更多人则无功而返,可经常登山,不说采药,能够眺望山景,就可视野开阔,心旷神怡,多走走不常走的艰辛山路,也能锻炼体魄,延年益寿。先代前朝确实有许多蹩脚方士以长生术取媚帝王,惑乱朝廷,这在白煜看来百害而无一益,后世人自当警醒,但龙虎山的内丹法门,不以长生二字迷惑众生,则百利而无一害,不论帝王卿相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以学上一学,故而陛下当年首次诏我入京,与太子殿下一样笑问我世上有无逍遥仙人,有无上乘长生术,我都回答没有。实则飞升之事,神仙之人,白煜既然是修道之人,自然信其有,而帝王本分,不在自得滔天福祉,而在谋求天下太平,长生术本就是逆天而行,皇帝奉天承运,才自称天子,因此想要证道长生,尤为艰辛,更不为上天所喜。星斗运转,江河流走,庙堂帷幄,人生人死,皆在仪轨二字。本朝儒家排名犹在道教之前,便在于儒家内仁义外礼仪,确是一方治国根本良药。可天底下还是没有医治百病的药方,道教清静无为,是另外一方药,东传中原的佛教,其实也是。陛下灭佛,不是灭真佛,而是拔除那些伪经伪僧,何尝不是为了以后让太子殿下登基之时大赦佛门而为?良药苦口,陛下用心亦是良苦,太子殿下韬光养晦,深谙黄老精髓,却不可不细细体谅。”
太子赵篆当时听佛道之辩心不在焉,白煜此时娓娓道来,则聚精会神,一字不漏,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轻声道:“父皇视青词宰相赵丹坪为一介伶人,孤却不敢如此对待白莲先生!还望先生他日能够入朝为官,不求自得长生,只求万民尽得福泽。”
他日。自然是他赵篆登基之时。
白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赵篆同样会心一笑。
赵凝神始终开始神游万里,对于太子和白莲先生的聊天置若罔闻。
赵篆领着两位天师府道人到了钦天监外便离去,白莲先生望着规格逾矩的钦天监高楼,轻轻问道:“算出来了?”
赵凝神点头道:“是徐凤年无误。”
白煜不惊不喜反而有些悲戚神色,喃喃自语:“难怪龙虎山初代天师显灵龙池画天书,留下有马踏龙虎的谶语。不过人世藩王,尚且要王不见王。离阳正值天地人三才齐聚,也难怪你徐凤年如此身世凄凉。身边在意之人,可曾有一人得圆满,得善终?”
白煜叹息一声,拍了拍身边年轻道士的肩膀,“孤隐赵黄巢做得篡命之事,在地肺山都能养出一条恶龙,我就不信你我做不到。”
————
京城五十里路程之外,有一座小镇,当初离阳王朝平定中原,收纳天下豪绅富贾匠人等三教九流入大瓮,扩城之前,大量人流都只得定居在城外,人去城空,久而久之,就转手被后来势力鸠占鹊巢,这座伏龙镇胜在离京不远,倒也繁华,依山傍水,一些好地段的府邸至今还被京城权贵占据,用作踏春避暑秋游赏雪之用。伏龙镇上一座闹中取静的客栈,来了个满头银丝的老人,出手谈不上阔绰,但气态极为不俗,掌柜和伙计都望而生畏,平时一身灰衣的老人独坐进食饮酒,都没有谁敢上前搭讪。
然后又来了一对客人,跟灰衣老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女子美貌如天仙,背有一把修长华美的紫檀剑匣,如同仕女图上走出的绝代佳人,可惜拥有生人勿近的凌烈气质。
好似仆役的中年儒生则双鬓霜白,坐在了会议老人对面。
灰衣老人平淡道:“曹长卿,跨过天象门槛成为儒圣,来我这儿耀武扬威来了?还是要阻拦我杀徐凤年?”
已是儒圣的儒士淡然笑道:“恰好要等徐凤年还一样东西,就顺路跟你叙旧而已。之后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会插手。”
满头雪的韩貂寺瞥了一眼那位西楚亡国公主姜姒,收回视线,“我韩貂寺虽是个阉人,却也知道陛下不会亏待了天下百姓,你曹长卿虽说不是一己之私,却是以一国之私害天下,复国?你就算是陆地神仙,真复得了?”
曹长卿摇头道:“不尽人事,不知天命。”
韩貂寺冷笑一声,起身后狰狞说道:“你跟徐凤年说一声,五百里以外,一千里之内,我跟他之间必定分出一个死活。”
曹长卿没有言语。
韩貂寺丢下一袋子银子在桌上,走出客栈。
曹长卿望向公主殿下,后者平静说道:“他只能由我来杀。”
曹长卿有些头疼,“韩貂寺未必能杀徐凤年。”
已是御剑如仙人的年轻女子面容语气古井不波,“我说话算数。”
曹长卿哪怕是连顾剑棠南华方寸雷都可挡下的儒圣,对此也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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