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才如老僧入定，淡淡地觑了两人一眼，缓缓吐出一句话来，“我们无暇顾得这么多田地，就连桃花村的两亩，也是无可奈何。你们还是另寻他人，想必……这稳赚不赔的买卖，多的是人找上门来做。”

一惯冷然，拒绝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方桂兰不禁傻了眼，不死心地道：“好处自是留给自家人的，亲家同姑爷两人正当壮年，应是不怕吃苦。况且只多了一亩地，也能忙得过来。上好的地，交于旁人我们也不放心不是。”她笑笑，碰碰身旁双眼放空的占老二。

占老二明意，不住地点头附和道：“是这个理，是这个理。亲家再想想，家里劳力实是不足。我们又无牛骡牲畜，光犁地，就花去不少时日。若能少种一亩地，省时省力不说，余下的两亩地，也有气力精心着伺候。”

赵有才仍端坐桌边，对两人的恳切言辞不为所动。方桂兰无法，起身拉住门边的占喜，红着眼眶声泪俱下道：“你二叔身子向来不好，你也是晓得的。你福顺阿弟将将九岁上，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他能如何。

余下的三人，老的老，弱的弱。光靠你二叔一人，哪个受得住哩。不若你同你公爹说说情，喊他帮我们种一亩，秋收时，给家里留两袋粮便成，租金也不要你们的。”

占喜惊奇地挑眉看了看她，诧异道：“二婶这话何意。竟不取分毫，让我阿爹种你家的地？”

方桂兰应道：“是呢。出些人力，便可凭白得一亩地的粮，天下掉馅饼的好事，还有什么可琢磨的。你去求你公爹应了我们吧。”

占喜略有疑虑，深思半晌，看向赵有才，踌躇道：“爹，您看……”

“不行，家里活计繁多。既要顾着地里，每日又要上进山，之后还得进城兜售。今岁原本计划着请人来家做工，无奈旁人不得空，不得已才自己动手。若再揽下一亩，无非加重负担。不是我自夸，若要我守着那一亩地，每年产的几十石粮，还不如多猎几只野兔来得划算。”

方桂兰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圆胖白嫩的双手，紧紧握在身侧。她看着占喜，咬牙切齿地道：“我的好侄儿，你说呢？”

占喜无视眼前的怒容，耸肩无奈道：“家中一应事宜，当然听爹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同家公唱反调的道理。婶婶还是另觅他人吧，我们就不占你家便宜了。”

“你竟不顾念亲情至此，我们好歹出同宗同源。你爹娘早逝，若不是我同你二叔，岂有你今时今日。”

方桂兰重提旧事，仗着身份恩情加以要挟。

占喜心里本就有恨，叫方桂兰当头一喝，哪还管什么情面与孝义，当即冷面赶人：“二婶早知我是何种人，便不该三番五次上门来自讨没趣。你们还是紧着走吧，晚些赶不上去接福顺阿弟了。”

“你……你个不孝女子，且好生等着。看我不去你爹娘坟前，好好数落数落你的忘恩负义。”

占老二面皮薄，在赵有才那里碰了壁，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好容易找了个机会发泄出来，竟像那么回事。

“二叔最好莫要去打扰我阿爹阿娘，我怕你寝食难安。”占喜不待他再开口，又道：“我自记得叔叔婶婶的恩情，若没有你们竭力相寻，我必不会嫁进赵家。也不会有今日的好日子，我同虎儿，定当铭感五内。”

不过几月余，当时情形，各中缘由，在场的几人，无不知晓其中内情。亏得赵家心善，不然，她姐弟不定受何磋磨。

占老二忿忿地一挥袖，拉着方桂兰就走。

身后，方桂兰犹不放弃，扯着嗓子，朝门里骂道：“占喜，你个天打雷劈的贱种，我如此低声下气求你，你也不答应。好啊……你好得很。你同赵家，最好能和乐融……若有一天哭求上门，请我们替你主持公道，我们今日的落魄，就是你来日的下场。”

方桂兰嗓音向来尖利，高声的怒骂，引来村道上三三两两行人围观。

那头王家阿婶碰碰张家阿婶的手，勾着眼梢，里头满是嫌弃，“又来闹事，三天两头的来。我要是赵家，远在村道上见着人，就将门关严了。还能叫他进门吃了几盏茶？你听听……哪个叔婶，会这样说自个儿的亲侄儿的。也就她喜儿性子好，不同他们计较。唉，原也是没爹没娘帮衬，才会被人这样欺凌。”

“你没听懂里头啥事？拿着恩情要挟呢。说来也是，好歹养他们一场，哪里能闹成这般田地。里头莫不是还有内情在，你我不知罢了。”

大多看个热闹。是对是错，三言两语，谁又说得清。

刚低头互相品头论足几句，院里，方桂兰竟一屁股坐下地上，哭天喊地地叫起屈来。

“你们大家倒是同我评评理。我原是好心，想着家里人手不足，让了一亩地出来，请亲家吃些苦，帮着种种。不要便不要吧，又不是上赶着非硬塞给他们。那丫头倒好，明目张胆地埋汰我夫妻二人没安好心，一言不合就赶我们出家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侄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她阿爷仍健在。这般下我们的面子，往后……往后，我们两家如何还有脸面再走动。”

竟是这个原因。

围观众人了然，纷纷出言帮腔，其间不乏责备之态，“凭白无故多一亩地的收成，又不要租钱，这是好事，只要脑子没坏，叫谁都要应下来的。”

占喜站在门口，面对无知人群中的冷嘲热讽，甚是厌烦。她冷然哼笑一声，踏出门外。接下来的举动，惊呆了一应杨树沟村人。

只见，她同屋里的赵寅父子说了句什么，而后竟把门关了起来，孤身一人走近正撒着泼的方桂兰，蹲身将她扶了起来。如果，忽视双方手背赫然暴出的筋脉的话，定然相当和协。

她柔柔地替方桂兰拍去背后污泥，陡然叹出一口气。娓娓低语，嗓音缓沉，却掷地有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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