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下半晌。

窗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了酣梦中的占喜。猛然惊坐而起，她偏头看了眼窗外天色，暗道要遭。出了房门，一地的杯盘狼籍，早就收拾妥当。

院子里，赵寅正带着占虎，玩新岁放剩下来的小炮仗。

占喜还没见过，有哪个二十郎当岁的人，还怕爆竹声的。两个未长大的小子，拿着火折去够地上的引信，还未靠近，就扔了火种，转身躲开。

“阿哥……阿哥。还没点燃，跑什么，快过去点。”

赵寅皱眉，俯瞰身旁才长到他腰处的家伙，认命的接下这个重任。

“哦。”

“还差点儿，你走近些……再些近。点着了。阿哥……快回来，要炸了。”

赵寅半俯下身，紧紧捂着耳朵，几步跨到墙角。

“砰”一声闷响，赵寅与占虎的身子跟着抖了抖，而后两人相视一笑。

“虎儿……寅哥……”

占喜抚顺鬓边散发，神情微赧。

“阿姐……你醒了。”

“嗯。阿爷他们呢？”

院里除他俩人，听不到任何动静。前堂还未拆下的喜绸贴花，空荡荡地挂在原处。午时的热闹场景不复存在，赵家又回复到从前的冷清。

“叔送阿爷和二叔二婶他们家去了。二婶闹腾许久，都把爷给气坏了。”占虎撅着嘴，同占喜抱怨，“我还想让阿爷陪我住两日再回的。”

“怎的？她又闹甚？”

金光高悬顶上，随着日头西落，天，渐渐暗了下来。

一整日下来，只得大半碗甜酒汤圆下肚，占喜早饿得腹中打鼓。她上灶间捧了把晌午做剩的菜，端了张小杌子，坐在门槛处，边捡菜，边听占虎掰着手指，数落方桂兰一二三条罪状。

“二婶忒不要脸，搜刮了灶上几块大肉，裹进背篓里，说是要拿回家孝敬阿爷。回头，又喊阿爷在赵家多歇两日再回也不打紧。这原本也没什么，叔哪里是小气的人，帮着他们挑捡了好些菜，分装上车。就连桌上未用尽的晌食，也一同打包给他们送了去。”

“嗯，这倒符合她方桂兰的人品。”

“阿姐……你怎的不生气？晚食的肉都给她抢走了，我们吃甚？”

“喏，手里这些还不够你吃的？”

一把油菜，叫寒霜打蔫儿了，菜叶末梢上，泛起焦黄之色。占喜利落地摘去，扔进后头的窝棚里。扁毛的畜牲得了食，当即哄抢起来，棚里一时鸡飞狗跳。挥动的细灰，冲出棚外，漫开层层浅色尘雾。

“我要吃肉！”

小家伙叫嚣，某位新郎君追随而上，“要吃肉！要吃肉！”

“快停下来，吵得我脑仁儿疼。走……跟阿姐去瞧瞧，地窖里还有哪些，今儿都拿出来炖上。”

“阿姐说的可真？”

占虎睁圆清亮的眼仁，揪着赵寅的袖口往地窖口走。

“自是。寅哥先莫下去，下头乌漆抹黑的，我拿支烛过来照照。”

“哎。”

年前猎来的山货，大都送去了城里，剩下腊腌的，也大部分供去镇上酒肆铺子。两人搜寻半晌，也只拿上来半只腊兔，两只腊野鸡并小半筐干蘑。

赵寅面露嫌弃，兴致泛泛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这些东西。走山猎货这些年来，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野物，嘴里翻来嚼去，他早吃腻了味儿。

“有肉吃还不高兴？”

占喜眉头轻挑，软软睨过去，勾着眼梢打趣他。

赵寅心头陡然一颤，嗫嗫嚅嚅地微歪下身脖颈，贴着占喜耳畔说了句什么。

下一瞬，占喜颊侧肉眼可见地染上红霞。眸底漾起的轻雾，更昭示着赵寅方才的说辞，多么憾动人心。

贝齿轻阖，怒瞪着一双潮润的杏眸，不可置信地盯向顶上那张平淡如波的面庞。良久，占喜绯红着腮颊，垂睑低低应了声。

“可真？”

“嗯。”

赵寅得到首肯，顿时眉飞色舞地搂着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占虎绕了几圈。就连地被方才被他弃之如敝屣的油菜、腊肉，也瞬如珍馐，美味无比。

“阿哥……阿哥……快放我下来，我头晕。”

“哈哈……好虎儿，走……阿哥带你抓鱼去，晚上叫喜儿给咱炖鱼汤喝。”

“哦……哦……捉鱼去咯。”

赵寅去库房，找来多年不用的捕鱼竿，两人一前一后地跑出了院子。

天冷，两人没个轻重，占喜担心回头他们着了凉，又该难受，连声追在后头叮嘱：“莫脱衣下河，水里结了薄冻，万不能踩上头玩”。

“晓得了，阿姐，我会看着阿哥的。我们过会儿就回。”

“切，人小鬼大，人精似的。”

为腊肉存放时间久，故在腌制时，下了重盐。若立时炖煮的话，味定然不佳，且涩嘴。占喜燃灶加水，待水热，再将腊兔腊鸡放入其中，浸泡大半个时辰，然后再进行烹制。

天寒地冻的，菜不需多，四人吃一两个足矣。量大些，煮上浓汤，置在炉火上煨着吃，待酒足饭饱时，菜、汤都是热乎乎的。

晌午吃剩的米饭还有许多，占喜挖了几大勺，放在锅里焖上。炭炉上那口小锅里的腊肉汤已经沸开，她忙掀开盖子，划动几下，谨防汤汁撒出。

窗外，天色全然暗了下来，赵寅与占虎仍没归家。占喜半封起炉子，准备出去寻人，刚出院子，两人坐在骡车上，同赵有才一道回来了。

“叔，可回来了。进屋吧，晚食差不多了，灶上温了酒，赶紧喝两杯暖暖身子。”

“你喊我甚？”

赵有才拧眉，看着车前的占喜，满脸不赞同。

“喊叔啊，没错儿。爹，咋的？”

赵寅搔搔头，面对两人的哑谜，他实在不理解。

“笨阿哥，要喊阿爹啦。是吧，阿爹。”

“……”

占喜低头，尽量僵持着身子，不让赵有才他们看出异样。可是，尽管她再竭力克制，身子仍止不住地轻轻颤动。

车架前，赵有才目光缓缓划过几人，叹了口气。一挥软鞭，将骡车赶进院里，“先进去吧，还有东西未给你，给了，你就该改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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