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林辉稍微显得有些慌张：“你，你怎么在这？”

林光耀笑眯眯地背着手走过来：“这是我和你们司令的约定，接到他电话，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林辉内心有那么一丝退缩，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心虚得不敢看他眼睛。

林光耀温柔的搂住他：“走吧，带你去看些人。”

林辉没有拒绝，就这么被他搂着，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上走。

他偷偷用余光看着老爹，心中充满担心，担心老爸会因此责怪他。

但林光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也看不见任何怒气。

这让他悬着的心，立马就落了下去。

但他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疑惑。

不对啊？

这不符合常理？

司令员肯定已经告诉他，自己不想当团长，只想当教官。

虽然自己有万般理由，但在老爹眼里，这就是不上进，是懦弱的表现。

他应该会狠狠发一通火才对，怎么今天……

很快，他们就走到台阶上面。

林光耀带着他一直往深处走。

经过的一块块墓碑，仿佛无数哨兵，静静地矗立在这。

最后，两人走到陵园的最深处。

这里有一座单独立起的小山包。

山包底下，矗立着九座墓碑。

林光耀停下脚步，冲着这些墓碑淡淡一笑：“老伙计们，好久没来看你们了。”

“今天，我把我们家三儿给带来了，你们看看，他现在可是个了不起的军人了，比咱们当初都要好！”

林辉见老爹开心得脸上都要笑出褶子了。

也让他对墓碑的主人感到好奇。

看向面前这九座斑驳老旧的墓碑，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墓碑上的战士，都穿着早期的军服。

每张照片，都已经有些泛黄了。

他好奇的问：“爸，他们是谁啊？”

林光耀哈哈一笑：“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左边第一块碑，开始逐一介绍。

“钱国徽，老钱，302团英雄三连，一班副班长！”

“洪杉，他是302团英雄三连，一班机枪手！”

“卫央军，302团英雄三连，机枪副手！”

“……”

林辉听着他一个个的介绍，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302团英雄三连，这个称号他太熟悉了。

老爹书房墙上，就挂着一面残破的旗帜，上面就写着英雄三连几个大字。

林光耀指着最后一个：“赵铁生，302团英雄三连，投弹手！”

最后，他看向林辉，郑重且自豪的说：“我林光耀，曾经的302团，英雄三连一班班长，他们都是我带的兵！”

林辉瞬间挺直身体，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林光耀微微一笑：“放松放松，他们都是你的叔叔，用不着这么紧张，就和自家人一样。”

虽然这么说，但林辉依旧紧绷身体，不敢有丝毫松懈：“爸，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他们，他们……”

林光耀笑着说：“没又提起过他们，是因为当初的你还小，还不懂事，我不希望从我口中讲出来，到了你的心里，反而成了一个笑话。”

他看着墓碑，眼中露出留恋：“几十年前，我们一起去西边参加了战斗，在一次行动里，我们深入敌后，一举端掉了敌人六个哨点，摧毁了一个火药库，活捉了七十多个敌人！”

“但最后他们全部都牺牲了，没有一个活着回来，只有我身受重伤，押着俘虏回来。”

林辉眼睛瞬间放出光芒，看向那九个人的照片，心中已经升起无限的敬意。

林光耀淡淡一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对你们那么严？还非得逼着你去当兵吗，强行把你送去部队里吗？”

他看着林辉，林辉也紧紧地盯着他。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困惑，也是他进入部队以后，一直困扰的事。

为什么人生有那么多条路，老爹却硬是要逼着自己进部队当兵。

历练的方式有许多种，不仅仅只有进部队这一项。

现在，这个谜团终于要解开了吗？

林光耀深吸一口气，看看这几座墓碑，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匣子：“因为，从我把他们尸体带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向他们发誓承诺过，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原本，死战场上的人应该是我，是他们几个，一次次用他们的命护住了我！”

林辉心中一颤，仿佛不知不觉的被带入到了那个年代。

林光耀指着一座碑：“钱国徽！当初在战场上，有手榴弹朝我丢过来，是他用身体护住了我。”

“而他身中二十九处弹片，当场壮烈牺牲，遗体运回来火化以后，弹片和他的骨灰都融在了一起！”

“赵铁生！在我准备冲击敌人地堡的时候，毅然决然抢过了我的炸药包，先我一步冲了上去，死的时候，身上十八个窟窿！”

他又指一座碑：“洪杉，牺牲的时候，只有十七岁，是我们班年级最小的兵。“

“当我们冲进敌人弹药库的时候，我被子弹打倒在地，是他扑上来，用身体为我挡下了致命的子弹！”

林光耀眼睛已经不自觉的湿润起来：“我的这条命，是他们捡回来的，所以把他们带回来的时候，我就向他们承诺。”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林家还有一个男儿郎，就绝不会让他们的后代再走他们的路！”

“祖国，我替他们守着，他们的后代，就应该去享受平凡人的生活，不应该再经历我们经历过的这一切了！”

林辉无比震惊，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

他做梦都没想到，老爹之所以逼着自己当兵。

完全是因为，几十年前的一个承诺。

林光耀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林辉身子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爸。

林光耀也看着他：“我知道，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的命是他们救的，但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擅自做主，许下的一个诺言，就把你们一起拖了进来。”

“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给你过任何关心，我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到部队里，只是因为那时候我的肩膀上多了一份责任。”

“我不想让我的兵，再和他们一样，无谓的死在战场上，也不想让更多家庭失去至亲。”

“可到头来，我却忽略了我最亲的人。”

他对着林辉微微弯腰鞠了一躬：“儿子，对不起啊，从小到大我都没参与进你的生活，我只给了你无数命令，不断的把我的思想强加给你。”

“硬是把你也拉进了我擅自做主许下的承诺里，也把我的责任，强加到了你身上。”

“今天在这，当着老哥几个的面，爸爸郑重的和你说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自私的老军阀。”

这一刻，林辉的眼泪疯狂落下。

上一次山火救援，他在受伤以后，得到了父亲的赞同和认可。

那个时候，他的心结就已经解开了。

当时，他只是以为，老爹就是一个古板不知变通的老军人，所以必须要把自己的子女送进部队。

但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父亲会这么严厉，为什么硬是要逼着他去部队当兵……

林光耀深吸口气，带着微笑说：“小辉，你可以成为一个好军人，因为你吃得了苦，又有决心，又有毅力，就算你脱下军装，不论干什么都一定会非常成功！”

“老徐跟我说，让我劝劝你，让你振作精神，去做一个好军人，将来一定能超越我们，甚至成为一个传奇将帅！”

“但我今天把你带来，就是想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你，你承受得太多了。”

“今天起，你想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无论是当团长，还是当教官，哪怕是离开部队都没关系，想做什么，爸都支持你！”

林辉眼中满是热泪，心中充满无限的温暖。

林光耀转头看向几个墓碑，微微一笑：“老哥几个，原本我想让我每个儿子都成为最优秀的军人，让他们带出许多优秀的战士，去守卫祖国，保卫人民！”

“小辉现在已经带出了许多了不起的兵，个个都是龙精虎猛，比我们当初要强太多了，号称西南第一！”

“现在的部队，比起咱们过去那会儿厉害太多了，再也不用咱们拿人命堵枪眼，再也不用咱们扛着炸药包去炸碉堡了！”

“我们现在有重型榴弹炮，远程精确制导，火箭弹一飞就是一大片啊，需要空中支援随便呼叫一下，马上就能飞来好几架轰炸机，部队伙食也比以前好太多，顿顿都有肉，战士们都能吃得饱……”

他笑中含泪，激动得脸上满是自豪和骄傲：“妈的，咱们国家，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走到今天的地步啊！”

身旁的林辉，用胳膊捂着脸，已经哭成泪人。

他很清楚，如今的盛世繁华，都是老一辈人用鲜血，用生命换来的。

没有他们，哪有如今的岁月静好，盛世太平，一切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林光耀深吸口气，抚平情绪：“老哥几个，请原谅我吧，我可能要对你们失言了。你们的孩子，你们的亲人，现在都已经过上好生活了。”

“小辉已经付出了太多，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他，现在就让我做回主，让他去做回自己想做的事吧。”

“祖国有我，还有我大儿子二儿子，替你们守着呢！”

他看向林辉，露出微笑：“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爸永远支持你！”

这一刻，林辉眼泪决堤一样，颤抖着身体跪在地上。

半对着林光耀，半对着九座墓碑。

他发自内心，歇斯底里的哭着大喊：“爸，我想当兵，我想当个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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