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二)
主管突然大大打了个呵欠:“对了,有一份文件在林策划那里,你们谁去拿一下?”
楼上不是个安全的地,上一个害人不成反进电梯的四十七号到现在也没回来,祈天河看向旁边的同事:“能分我点零食么?”
“随便吃。”对方是一个设定性格豪爽的NPC,边吃着边从抽屉给他取出一袋没开封的。
祈天河拆袋后直接用手拿,指头上全是三无食品的油渍。
主管见没人回应,首先就看向编号最小的祈天河,注意到对方满手油后,皱了皱眉转而朝另一个方向看去:“四十号,你去吧。”
白发青年没多话,走到门口时问:“什么文件?万一林策划下班了要怎么办?”
主管:“市场策划部也有人要留下测试,林策划走了,肯定会把东西转交给别人。”
祈天河特地关注了一下白发青年走得方向,瞧着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朝楼梯口那边走去。
“还有其他部门测试,说不定那里也有玩家。”
唯恐天下不乱的腔调从背后传来,巫将不知何时站在他后面。
祈天河:“人越多,死得越多。”
这在副本里是一条铁律,如果玩家人数达到二十人,折一半人是基本的。
“再加上场外被牵涉进来的三百名玩家……”他不知想到什么,说到后面声音略微发沉,话音戛然而止。
巫将完全没有会引起观看直播观众恐慌的顾虑,直接把话挑明:“像不像是把一群刺头聚在一起,一次性解决掉大部分好维持运营稳定性?”
祈天河认为‘刺头’替换成‘不稳定因素’更准确些。
巫将像是望着空气中根本不存在的镜头:“至少目前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
“……你看问题太偏激了。”
巫将揶揄道:“论实力,柳天明也不弱,为什么他没被选进这个副本?”
答案再简单不过,游戏不认为对方会造成破坏。
说罢修长的手指夹起收纳盒里一张不起眼的名片,轻轻虚晃一下。
前几个字手指被挡住,后面的‘游戏公司’却像是自动加了特效,直接映在人眼底。
祈天河不动声色掩下心底里的诸多揣测,就在这时,刚刚被派去拿文件的白发青年竟然平安无事回来了。
前后不过三四分钟,顺利将一份文件放在主管面前。
“不错。”主管粗略翻了下,确定没拿错。
在白发青年回座位前,主管突然叫住他,递过去一个小绿瓶。
“四十号,你手被蚊子咬了,抹这药可以止痒。”
不开空调的情况下,部门简直是蚊子的完美存活地,处在这个空间的人,少不得要被叮咬上几个包。
祈天河脖子上也有被咬的痕迹,红了一大片。
痒是最难受的滋味之一,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感觉愈发剧烈。
有人想去找四十号用道具换一点小绿瓶里的药剂,然而四十号摇了摇头,给他看空瓶:“就剩下一点渣,刚好够抹手背。”
“嘶……”
那人实在忍不住,控制住力道轻轻用指甲挠了脸一下,不曾想顿时挖下一块肉。他望着掉下来的皮肉愣了下,以最快速度使用治疗道具,伤口是好了大半,但痒意并没有跟着消失。
“该死……”他低低骂道:“我宁愿吃上一个枪子,痛死也比痒死强。”
骂骂咧咧要回座位,却看到有人冲自己招了招手。
一脸狐疑地走过去,迎接他的是青年灿烂的笑容。
“只要能克服痒,什么都愿意受?”
“废话。”
听到痒字,忍不住又想挠一下。
祈天河:“随便给个小道具,我来帮你,支持先体验后付款。”
那人还在迟疑的时候,巫将先一步扔过来一个小道具:“照明用的,鸡肋道具。”
祈天河没嫌弃。
看到巫将的动作,玩家暂时也拿出一个不怎么值钱的小道具。
祈天河招呼他坐下,开始讲《道德经》,巫将面色铁青,面对哔哔技能还能忍,另外一人当场抱着垃圾桶吐了。
异味在空气中散开,这下谁也没有功夫注意痒,一个个掩住口鼻躲去窗户边,主管也是一脸嫌弃。
祈天河最开始是准备跟蚊子讲道理,可惜它们听不懂人话,只能把目标放在自己和玩家身上。
白发青年对他似乎很感兴趣,视线多在祈天河身上停留了一瞬。
祈天河又去发展第三个目标,对方大概有些先天的神经衰弱,直接吐到了身上,本来要来咬他的蚊子都及时掉头飞向另一个方向。
这么一闹,蚊子带来的威胁暂时变小,主管骂着刚刚吐完的玩家,却是瞪了祈天河一眼。
祈天河好脾气地笑了笑。
平安无事过去半小时,喜欢吃零食的NPC问:“怎么还不开始?”
“急什么?说是九点钟左右才会进行第一波测试,”主管眼珠子一转:“正好大家都在,有个很重要的消息……”
等众人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时,主管才继续开口:“今天收到消息,你们这些人里,很有可能存在一位其他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
反应最大的是那名NPC员工,惊讶地提出质疑:“这不可能,大家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
主管直接打断:“不管是谁,只要能提供可疑人员的关键证据,我会代表公司给他相应的报酬。”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部门内突然变得安静无比。
主管古怪地笑了两下:“除此之外,测试开始前,每过半小时我会安排一场投票活动,大家可以匿名写下心里最怀疑的人。”
祈天河粗略代换一下,主管口中的商业间谍应该就是提示音里指得杀手。
“这样的投票有什么意义?”一名玩家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主管笑呵呵道:“如果十个人里九个都觉得一个有问题,那他的作风很可能有不妥的地方。”
“得票最多的会如何?”
主管面色瞬间变得死气沉沉:“我会如实报给上头的人。”
玩家闻言各有思量。
想要保命有两个方法,第一拉帮结派,先把一个人票出去,弊端是前期或许可以保命,后期难免陷入狗咬狗的窘境,再一种便是找出真正的商业间谍到主管那里举报,得到报酬的同时能直接跳过后续的投票阶段。
祈天河看了下时间,倾向于后一种。
他向巫将抛出橄榄枝:“要不要出去转转?”
两人走到门口,巫将玩味道:“你就不怕我是商业间谍?”
祈天河心道当然怕,但只有他的性格好歹可以揣摩一些,有周旋的可能,其他人里没一个能叫上名字的。
面上却是微笑道:“不怕,那样才更有意思。”
巫将收起笑容,走到电梯前确定楼层数:“十八层”
末了不屑一顾:“……十八层地狱么?”
祈天河一早就确定过楼层总数,没什么反应:“办公室有摄像头,不如先去监控室看看?”
既然是商业间谍,日常的行为举止和常人多少会有出入。
双方均没坐电梯的打算,快到楼梯口时巫将说:“往下走,保卫部一般不会设在太高的楼层。”
祈天河想法一致,召唤出尸犬,警惕朝下。
高难度副本巫将的小心程度明显也多于上个副本,身前漂浮着两个纸人,替他在前面探路。
每个楼梯口都设有沉重的一扇门,推开才能进去,标识贴在入口不远的地方,只需要把门推开探长脖子就能看见。
越往下楼道内越安静,双方轮流推门,一路下到二层轮到祈天河推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这扇门要沉重很多。
用力一推,前方一人倒在他面前。
尸犬没有任何要跑路的意思,意味着倒地的人危险性不高。
祈天河半蹲下身,检查完瞳仁和脉搏,摇了摇头。
尸体穿着保安制服,保安都被干掉了,大楼里隐藏着一个危险的人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正如游戏给出的杀手定位,这个商业间谍不但窃取资料,还会杀人。
监控室的门没锁,椅子上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着,双手垂在两侧,头朝后仰……凉了的标准姿势。
祈天河走上前确认,受害人胸前插了一把匕首,出血量恐怖。
“最近几天的视频都被删干净了。”巫将操作完电脑站在尸体旁,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死亡时间不长。”
“游戏提前布置好的现场,玩家只是接替了杀手的身份,”祈天河道:“不然直播过程中凶手的身份难免会泄露。”
一转头,就看巫将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白头发,摆在尸体面前拍照。
祈天河:“你在做什么?”
巫将:“栽赃陷害。”
“……”
“主管没说过伪造证据会有处罚,”巫将很做作地把头发压在尸体握拳的手下,接着划破尸体的手指,在旁边写下数字‘40’。
祈天河皱眉:“你想推到四十号身上?”
白发青年的发色很瞩目,任谁看到白头发都会先想到对方。
巫将戏称他为‘道德小标兵’,并说:“有意见尽管提。”
祈天河知道就算自己提了,这人也不会改正。
“打一样主意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巫将悠悠道:“先前问四十号借小绿瓶的玩家,被对方偷走了一颗扣子,所以用不着可怜谁。”
祈天河联想到投票过程中主管或许也会参与,投下心目中怀疑的人选,那同样是重要的一票。
巫将收起手机,问:“要不要冒个小险?”
祈天河:“人资部?”
巫将点头。
祈天河想了想,一路下来都没看到人资部,肯定是在更高的楼层,而楼层的危险性和高度是有关联的。
但在人资部可能找到员工的档案,或者一些重要记录。
“可以。”
鹦鹉忽然提醒他:“如果到了十五层还没看到人资部,就折回来。”
祈天河:“好,我会小心。”
十三层是策划部,十四层竟然是食堂,巫将推开十五层门的时候,祈天河已经做好准备,一旦不是人资部就立马原路返回。
蓝白标识很显眼,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楚看见‘人力资源部门’几个字。
留意到祈天河始终走在后面,巫将斜眼瞄了他一下。
祈天河很有诚意道:“我断后。”
巫将:“你见过哪个断后的人是躲在别人身后?”
祈天河干笑一声。
外面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门,进去需要刷卡。祈天河这时发挥了他的作用,拿出小铲子用力一砸,玻璃碎了一地。
十几个办公位,他径直走到堆文件最多的那张桌子。
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格被拿起又放到一边,最底下压着明星员工申请表,四十五号之后的玩家全部都有。
祈天河扫了眼评语,清一色‘乐于助人,阳光健谈’等形容词。
他记下来编号,认为申请表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疑点。
巫将想法差不多,随手抽出一张仔细看了看,说:“作为一个商业间谍,和身边人处好关系是最基本的。”
爬楼不但消磨体力,还消耗时间,转眼间半个小时差不多过去,两人卡着点回到部门。
巫将带着伪造的证据去找主管,滑稽的是白发青年也刚跟主管交流过。
无视他们,祈天河考虑稍后要投票的人选。
如今四十九号玩家已经出局,四十七号进了电梯不知所踪,剩下几个人自己还没打过交道。
主管突然拍了拍手,示意大家聚在一起。
他给每人依次发了一张小纸条,让他们写下怀疑的人选,主管也写了一张。
玩家陆续上交纸条,主管做统计时,一名玩家因为有些紧张觉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刚咽进喉咙不足十秒,猛地吐出一口血。
血里混合着微微苦杏仁的味道,喷溅面积很广。
玩家手按住喉咙,双目圆睁倒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气氛一片死寂,没死在投票环节,反而因为喝了口水出事,场面荒诞到可笑。
望着死不瞑目地尸体,祈天河感觉到刺骨的凉意,只觉得处处是死亡条件,其他人面色也不大好看,仿佛连呼吸都是错的。
正在统计票数的主管生气地一拍桌子,没关注死者,却突然瞪了眼四十三号玩家:“四十八号明明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投他?”
四十三号玩家差点蹦出一个‘艹’,强忍住飙脏话的冲动:“只是觉得他平时有点可疑。”
主管不依不饶:“哪里可疑了?可疑的话会被毒死?我看你才是最可疑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像是毒蛇一样狠辣。
被这种目光死死锁定,四十三号玩家心中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主管一个人把尸体搬到对面房间,出门前警告剩下的人多用点脑子。
……
副本里的玩家心情沉重,论坛内被选中押注的玩家恰恰相反。
距离他们的押注时间还剩一刻钟,基本上都恨不得里面的玩家多点出局的,这样才好缩小范围。
直播并非全方位,镜头具体给到哪个玩家不一定,甚至玩家探索时,有时候还会黑屏一段时间。
交流区的讨论比比皆是:
[四十七号比较可疑,虽然进电梯消失了,难保不是为了趁机做其他事情。]
[四十号那个白毛才最奇怪,就没看出他有一点失误。]
[错觉么?感觉某祈姓玩家好像也没那么厉害,刚还躲在永夜的人后面。]
……
祈父也在看直播,对祈天河的表现很满意,认为求稳才是活下去最好的路子。
外界的纷纷扰扰祈天河一律接触不到,主管把尸体搬完回来,继续统计投票:“有两个人中间只差一票,等第二轮出结果,得票最高的人如果还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我会直接发给总裁。”
说完嫌弃地望着板上的血迹,对众人说:“我去上个厕所,希望回来时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
谁也没去拿清洁工具。
四十三号玩家先前被主管正面吼过,这会儿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连座位都避免离开。
祈天河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绪浮动间忽然涌上一个念头。
他把桌上的杯子收了收,交给NPC同事说:“我来打扫,麻烦你清洗一遍,防止有人在杯子里投毒。”
NPC认为他考虑得很周到,抱着杯子离开。
祈天河这时看向面色各异的玩家,清清嗓子开口:“我有几句话说。”
“……一旦各位在副本里出局,恐怕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出局也有很多方式。”
如果不是回归者的马甲挡在前面,在场玩家绝对以为他是因为紧张过度导致神志不清。
“触发死亡规则,被Boss抹杀……”祈天河一一列举常见的出局方式:“这些里只有一种是可以减轻折运效果的。”
视线一扫,含笑说道:“那就是死在玩家手里。”
游戏禁止玩家在副本里自相残杀,一旦触犯,杀人者下个副本会提升5%的难度,而被杀者出局后受到的惩罚则会少很多,假设原本需要折运50%,被杀后只用折运一半或者更少。
这是为了防止有玩家自暴自弃拉其他人下水做出的限制,上个副本里,假扮看守旅馆NPC的玩家被识破身份后,曾经设法激怒祈天河杀了他,好减轻惩罚。
说到这里祈天河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直到现在一声蝉鸣也没有,就已经出局数人,哪怕不是团灭结局,我敢保证最后取得胜利的屈指可数……为什么不及时止损呢?”
奇怪的言论下,巫将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你选择了赌命模式?”
祈天河轻轻点头。
瞬间数道惊讶的目光全部看过来,谁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人选择赌命。
祈天河:“一局定输赢,我不会再有下个副本,但凡没自信活到最后的,可以来我这,我送他走。”
‘送’字念得格外重。
“当然不是无偿的,谁动了这个心思就要留下全部道具。”祈天河摊了摊手:“不过就算不留也带不走。”
赌财模式下,游戏会没收失败者所有的道具和游戏币。
不得不说,有人心动了。
谁能保证活到最后?
他们背后都有不同的组织,哪怕没了道具,组织也可以凑出几件,相较之下,折运才是最为致命的。
……而只折运一半就另当别论。
沉默中,四十三号玩家第一个走到祈天河这里:“动手,送我走。”
说话的同时签订契约,把道具全部转给对方。
祈天河猜到他会来,主管说得那句话预示着接下来的投票环节,这人最有可能出局。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四十六号玩家很快做了相同的决定。
副本本意是每一个环节都加强恐慌,让玩家心理战线彻底崩溃,这反而为祈天河的蛊惑提供便利。
在一个喝水都能死的4S级副本,存活希望着实太低。
五十号和五十一号玩家似乎是认识的,商量了一下走到祈天河面前,干脆利落交易完道具,任由对方了结他们。
“排好队,不要急。”
祈天河忙着清点道具,询问用途,然后叫下一个。
没过多久,偌大的空间只剩下祈天河,巫将,和白发青年。
祈天河望着白发青年说:“所以你是商业间谍么?”
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看向巫将:“我们把他票出去。”
“……”
白发青年没有给出具体答案,只说:“送我走。”
祈天河依言送干掉了他,隔着一段距离和巫将遥遥相望。
巫将面无表情:“如果现在杀了你,我是不是发财了?”
祈天河微笑道:“前提是能杀得了。”
他不能确定巫将选择了哪种模式,但自己目前身上道具无数,头戴头盔,身穿皮衣,脖子也缠了特质的围巾,所有能防身的东西被一股脑穿戴好,小鬼见了都得退避三舍。
面对全副武装的奇葩,巫将看他的眼神一言难尽,良久叹道:“你觉得参与押注的三百余人现在是什么心情?”
祈天河疑惑地‘嗯’了下。
巫将:“我不是杀手。”
言下之意,杀手大概率就在刚才那群玩家里,并且已经被某人亲手送出游戏。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还怎么玩?
“这是游戏需要考虑的问题。”祈天河欣赏着几个稀有道具:“从现在开始,我就靠这些东西,一路氪到蝉鸣三声,完成生存目标。”
“……”
人心不足,祈天河又开始挑挑拣拣:“怎么都是替死道具,能不能整些新鲜的玩意?”
“……”
极致的无语下,巫将靠对比调整好心态。
肯定还存在比他更无语的人,比如说稍后上完厕所回来发现数名员工出事的主管,再比如正在收看直播需要押注的玩家。
这么一想,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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