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5 郗公取舍
徐州船队的到来给寿春局势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尤其寻常民众对于大额的粮食数量本就没有一个确切概念,当看到十数艘大船听在寿春北面,而船上俱都满载着粮袋,这对人心的安定,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早前都督府大量抽调镇中米粮向北面输送,甚至就连明年的粮种都被挪动,这多多少少也造成了不利的影响。徐州船队摆出如此架势,可以说是给都督府提供了不小的帮助。
而郗鉴给都督府提供的帮助还不止于此,当沈哲子派人上船打算秘密将郗鉴迎接到别业中时,郗鉴却予以拒绝,转而表示希望现在都督府中碰面。
听到属下回报郗鉴的意思,沈哲子也是愣了一愣,继而便也不再犹豫,一改前几日避不见客的态度,亲自率领杜赫等一众淮南属官前往八公山码头迎接。
从寿春城到八公山这一段路程上很快便聚集起了大量的民众,虽然沈哲子早就归镇,但这消息还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尚是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因此寿春城池内外闻讯赶来者络绎不绝,道路两侧人头攒动,多有时人难忍激动心情,拍掌高声赞叹:“梁公英武!大都督壮阔!”
到了沈哲子如今这一步,对于外界评价如何已经不必过分在意,但是当听到乡众们沿途盛赞,振奋欣喜的模样,仍觉有几分自豪,弃车上马,频频向两侧挥手示意。
“韶年盛誉,生民普仰,此世除沈维周外,再无余子啊!”
郗鉴在船上看到岸上如此热烈场景,一时间也忍不住感慨说道。
郗鉴今次前来寿春,二子俱都随行,眼下随侍父亲身侧,此时听到郗鉴如此感慨,反应也都各不相同。
年长一些的郗愔,眼下正作处士羽氅散髻打扮,面目多有沉静,闻言后便微笑道:“梁公久为世道所知,今年北进又颇得功,不负旧时声誉。少临大位,淮南人众有此热切,也是合乎情理。”
至于更加年轻,未及弱冠的郗昙,闻言脸上却流露出几分盛气难平,皱眉道:“我与梁公倒是少有接触,但往常也听人言此人自恃少壮,多有跋扈作风,如今看来也确如此。即便不以名爵论,父亲以贤长来见,其人居然仍有托大之态,实在是有些……”
郗鉴听到二子之语,对长子只是瞥了一眼,对次子则横眉厉望过去,沉声道:“沈维周之益于世,就连你父于其面前都不敢有持矜。至于你这小儿,历事有几分,所见又有几分?以区区微弱妄论强盛,本身就是无知妄语,还敢非人之跋扈?跟沈维周相比,你那几分眼光才性还在牛足之下呢!”
听到父亲如此厉声斥责,郗昙也是为之一凛,连忙垂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听到父亲如此贬低自己,心内终究难免有几分不忿。
他与沈维周倒是乏甚接触,但却眼见他家姊夫是何等样人,以此度之,能够与之为友者即便优异也实在有限。虽然这沈维周屡有壮功人莫能及,就连郗昙也是心存敬佩,但终究还是因为其人一纸书信使得父亲舟车劳顿远来而有不满。
尤其此前其人竟然托大到不亲自前来相迎,更近似完全不将他家放在眼中。不过这沈维周再如何跋扈,当父亲稍有流露不满时,其人还不是乖乖前来相迎!
因此,在郗昙看来,如今岸边道路两侧那些蜂拥雀跃民众,就好像是淮南特意安排,为的只是稍稍挽回几分沈维周迫不得已出迎的颜面而已。当然这一份了然,他只会存于心底,并不会自作聪明宣讲出来,他毕竟家教良好,这一点涵养气度还是有的。
又过了一刻多钟,沈哲子并一众淮南属官才终于穿过人群抵达码头,并且亲自上船,远远便趋行拱手,脸上带着几分诚挚感激,待到近前时才苦笑道:“郗公又何苦如此?”
郗鉴摆手推开搀扶他的二子,上前一步将手递到沈哲子手内,捻须笑道:“老病残躯,已不堪用,幸因国中少壮奋进之故而得分大誉,些许薄劳又何足挂齿。若能因此稍助一二边事,也算是老朽尚未难堪。”
“郗公此言,实在让晚辈愧不敢当。社稷之重,岂是二三子能当,前贤开拓,后进继力,因是晋祚才复兴有望。”
沈哲子又谦逊回应一声,然后才又转头对郗愔、郗昙并其余随行的徐州属官微笑颔首。
船上其他众人也都纷纷上前拱手致礼,包括对沈哲子略存不满的郗昙也都不敢怠慢。郗昙虽然对沈哲子略有薄怨,但当真正对面而立时,也不得不感慨这位驸马也确是仪态、风度俱为上乘,令人难生恶感,寥寥数语已经让人颇生亲近之念。这大概就是先天而有的禀赋魅力,令人自叹不如。
码头上人多嘈杂,并非久留之处,待到两镇官员互见稍作寒暄之后,便一起下了船。沈哲子亲自将郗鉴扶上牛车,自己作陪,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往寿春城而去。
此前沈哲子之所以不亲自相迎,倒也并非故意作态、前倨后恭,他虽然邀请郗鉴入镇,但眼下这个形势,他们各自作为两镇方伯,如此高调会面其实还是略有不妥。
沈哲子在这方面倒不必避讳太多,最起码随着淮南王顽固北上,他与江东朝廷的一些矛盾可以说是已经半公开化,掩不掩饰意义已经不大。
但郗鉴则不然,过去几年时间里,郗鉴与台中关系处理的还不错,甚至被拿来当作反衬沈哲子无作为的典型。而且此公业已年迈,半生功业如何将有定论,也实在没有必要再将自身置于凶险斗争中来。
所以沈哲子本来是不愿公开郗鉴前来寿春的消息,也是为郗鉴考虑。但郗鉴却表示要公开这一件事,这就等于是对沈哲子的声援,无论如何,这一份情谊沈哲子是要领受。
上车之后,沈哲子便叹息道:“实在是让郗公为难了。”
“方才我儿有言维周你不乏跋扈,你若再执意道谢,就连我也要难免作此想了!”
郗鉴闻言后笑语一声,眉目间不乏豪迈之色:“眼下我确有几分年老胆怯,但往年也曾与逆贼烈战,庇护一方生民。此等纷扰,何至于使我却步,若能有益边事,也算是略得始终。”
讲到这里,郗鉴又眼望着沈哲子,心内不乏感慨。在他看来,淮南王今次过江的确是有几分不合时宜,或因彼此立场不同,江东那些人对于他们这些边镇方伯的确是狭念偏见,不肯正视他们为光复晋祚所做出的努力。
诚然若想维持江东局面稳定,必然要达成一个各方的平衡。但所谓的平衡就是要保持现状,互为掣肘,让局面再归于一潭死水。
但眼下晋祚光复之势已经极为明显,不进则退,正需要高选猛士,奋勇直取,过往那些想法根本就是迂腐之见,无益于世。
此前郗鉴或还对台辅诸公略有认同,琅琊王氏旧乱本就说明了一家独大并非世道之幸。可是随着今年军功壮阔,河北群逆几无招架之力,王师威武彰显无疑,郗鉴也不能忍局面退回旧日状态。说到底,他也是因武功而进,半生心血系于边镇。
至于今次在寿春公开露面,的确会给郗鉴带来一些麻烦,但就算他不这么做,想要置身淮南与台城的纠纷也绝无可能。如今世道中只有这几股力量,台城想要制衡沈维周,单凭一些小动作已经很难,势必要寻找强力方镇来支持他们,除了徐州他们又能选择何人?
但且不说今年以来两镇合作更加密切,单单此前沈维周便对徐州各方羁縻以施加影响,而且淮南本身的实力也是急剧扩张,郗鉴并不认为徐州还有制衡沈维周的作用。
更何况此前他早已经引狼入室,若还陪着台辅诸公瞎折腾,未必收效且不说,说不定还要连自己都给赔进去。
还有比较重要一点,那就是郗鉴并不认为在边事方面,江东还有人能够做的比沈维周更好。到了他这个年纪,难免会有私计,但私计之外,同样不能罔顾社稷前途。而如今,能够为社稷代言者,更多还在于沈维周。
所以既然已经无可避免,郗鉴索性干脆亮明自己的态度,完全站在沈维周这一边。虽然两镇比邻,往年这小子挖起他墙角来毫不手软,但这么多年来,对于沈维周这个人品性如何,郗鉴自认还是能够看得清楚,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听到道路两侧那些轰然不绝的欢呼声,郗鉴也是多受感染,笑语道:“今次王师北伐,我是老病难行,深感遗憾。今次也想从维周你这里多闻细节,略补遗憾。”
沈哲子自无拒绝道理,闻言后便也微笑颔首,便从三月出兵开始,将北伐详细过程,一一向郗鉴讲述一番。有郗鉴这样一个久事边镇的重将作为听众,也算是稍稍满足了他一直按捺的炫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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