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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公主请登基(十八)


崇安十四年五月十九,旁人记住了这一日,是因为这一日之后,东宫属官里正式出现了穿着裙子的女子。

        虽然一开始除了闻初梨之外,女子有上朝资格的只有两个人——苏姮任从四品的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越知微任正五品五品的詹事府主簿司主簿,可她们的身后,还有一群穿着罗裙的女子。

        她们不卑不亢,就算被当面羞辱和为难也能唾面自干,她们年轻,有才学,双眸有光,身后也有太子做依仗。

        这一场东宫宴饮,不知道多少人暗自皱眉,又有多少人的背后的冷汗流个不停。

        女人,女人要这般都到他们面前了?

        一个太子已经让他们心里难受,一个闻初梨只能说是德高望重到了可以让朝廷破例,可要是这些女人,她们都站在朝堂上,她们都写奏疏,她们都如男人一般地掌司理政……

        想到自己有一天得称呼一个年轻女子为“大人”,文咏峰举着酒杯坐立难安。

        柳承雍和韦存友比他还要难安。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难受的一日,铭心刻骨,余生难忘。

        因为一个年轻的女子,她叫百里妇行。

        这女子,他们两人其实都有所耳闻,三十多年前睿宗有心废长子也就是先帝,另立幼子为储君,太监总管钱倡便炮制了震惊朝野的“觋人逆案”说先帝向男觋询问如何能早日登基,又说巫蛊证物就在皇后宫中。

        那时的圣顺皇后郭蕊座前有四位女官,自然成了被逼供的对象,可无论如何钱倡严刑拷打,四人都坚称从未见过什么占卜用的蛊物。

        内廷外是群臣激愤,内廷中是四个女官带着宫女和内监用自己的命捍卫大启的皇后和太子。

        等到六个月后,睿宗终于撑不住,杀了钱倡平息事端,四位女官已经死了三个。

        活下来的是闻初梨。

        睿宗为了安抚人心,给女官们都赐下了节烈的匾额和赏赐,唯一活着的就成了宫正令。

        之后过了几年闻初梨出宫,在绿萝山创办女学,又寻访其余三位的后人,将她们姐妹的女儿改成她们三人的姓氏收养之后带在身边。

        一人本以为将百里妇行安排在自己身后是因为想帮这小娘子在他们这些大儒面前混个脸熟,还很热情地与她搭话,一盏茶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太子把她安排过来是想他们先跟阎王混个脸熟!

        “《礼记·曲礼》有云:‘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反,兄弟弗与同席而坐,弗与同器而食。’就是说兄弟不能跟已经出嫁回来的姐妹们同席,又说‘父子不可同席’,加起来一算,不就是说姐妹们出嫁之后回家,可与爹娘同坐,兄弟们反倒要避开?可见女子出嫁即为尊。正和我‘男尊女,自省位卑’一说。”

        谬论!谬论!

        柳承雍都忘了怎么用鼻孔出气,只能看向韦存友。

        薅掉了自己的一根胡子,韦存友说:“礼记亦云:‘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小娘子,此句何解?()”

        &a;a;a;ldquo;此句没问题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百里妇行点点头。

        韦存友心中一喜:“可见男子同罪之下受刑比女子更重……”

        “有么?”少女生得俏丽,看人的眼睛里像是藏了露水,“我记得前朝‘觋人逆案’,唯一一个被处以剔刑的就是我姨母。”

        韦存友默然片刻,差点抬起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百里妇行是百里惠真的外甥女——传闻百里惠真死的时候双腿都已经被剃成了白骨。

        外朝官维护先帝和郭皇后也不过是被贬谪流放,首恶钱倡也不过是被斩首……

        “我记得韦大人当时也是被贬官来着?”

        韦存友身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憋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百里赞善当日是被处私刑”这种话。

        他只是在辩经。

        百里妇行却未放过他,慢悠悠地说:

        “古往今来,真正牵涉谋逆案的女子有几个真的被轻判?若说男子谋逆当斩家中女眷也要流放充官,竟没有一例是女子谋反在先的,男子在外犯错,女子被株连以至于流放,竟然算是‘不同椸枷’?”

        韦存友端起了茶杯,用眼睛瞄柳承雍。

        柳承雍的目光立刻飘去了另一边。

        他们的位置显眼,早有人在一旁围着,此时看向百里妇行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各位大人可是在这辩经?”

        穿着一身长裙的太子殿下缓步走了过来,打了个招呼。

        一群人想要对百里妇行口出恶言的心也淡了下去。

        此地毕竟是东宫,这女子……恐怕是太子特意安排的,只为了论女子之尊,男子之卑。

        男人们的胸口像是被人塞了冰块,

  忍不住去看太子。

        韦存友问太子:“太子殿下,这位百里娘子……”

        “她是我东宫的僚属,常说些一家之言,孤听着有趣,就让她来跟各位大人讨教。”

        有趣?

        有趣!

        只是有趣??

        有趣好啊!殿下只是觉得有趣!那事儿就不大!

        有人长出了一口气,也有人静静注视着那位含笑的太子殿下。

        殿下今日只觉得有趣,来日呢?若是朝中的官员不合她心意,她是不是也可以让更多的女子入朝,到时候这百里妇行的种种邪僻言辞就成了正经正道?

        “一个百里小娘子固然不会撼动千年经学之基,可只要开始议经,便少不了经论之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里变一点那里变一点……”宴席散了,韦存友一边上车,一边摇头感叹。

        “说到底,殿下的种种手段都是在让她登基之道名正言顺,楚少詹事等人现在也在拉拢朝中青壮一派,吓一批拉一批,殿下年纪不大,行事勇猛。”柳承雍跟在他后面挤上了他的车。

        韦存友:“你怎么不坐轿子回家?”

        “与你再说几句……”柳承雍给韦存友看自己的手,“现在还是抖的。”

        ()  韦存友呵呵一笑,让柳承雍看自己湿透了的帕子:“今日你我能活着走出来,都得谢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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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休沐日的铺垫,到了第一日的朝会看见太子殿下和几个东宫的属官穿着裙子入朝,群臣也都默然了。

        开口反驳?让殿下再来论论“男卑女尊”?你敢跟殿下说一句“男尊女卑”?

        朝堂上的沉默象征着某种退让和认可,这之后,太子殿下的政令在六部间流转运作得越发顺利。

        六月,南方四州大水,殿下下令拨款维修堤坝,连一贯哭穷的户部这次都没有吭声,老老实实照做了。

        休养了一个月多才回朝的宰相闻季枫本以为能看见殿下的焦头烂额,却惊觉自己的一些党羽都已经被贬谪调离,剩下的一些也乖巧得仿佛太子殿下的应声虫。

        七月,殿下下令斩杀去年侵吞救灾钱粮的两位州刺史。

        此事在朝中又是一阵轩然大波,这两位州刺史与朝中重臣来往甚密,本以为案子拖上几年没了证据就能轻判,又或者干脆只是贬官。

        这一下,他们的如意算盘碎了个干净。

        就在朝中人心浮动之时,太子殿下又下令建“风闻司”,无论官民,无论男女,只要所遇非法,都可以揭发奏报。

        风闻司的第一任风闻使就是大理寺少卿楚平野。

        七月十六日,风闻司建成的第七日,户部侍郎文咏峰被楚平野上门带走。

        “有人检举文侍郎收了杨家汝的数万两白银。”

        杨家汝就是刚刚被处以极刑的荆州刺史。

        文咏峰自然辩称不是,可楚平野带着人将文家的宅子掘地三尺,最后在一处私宅里掘出了七箱白银和一箱金器,合计十六万两。

        “十六万两……孤年初想要赈济雪灾的灾民,户部连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咱们的文侍郎手里可真是阔绰。”

        将案卷放在一旁,万俟悠抬头看向楚平野。

        “此事先别声张,你将此案做实,余下的,孤来担着。”

        “殿下。”

        楚平野看向坐在灯下的女子。

        这两个月旁人只看见了太子殿下的顺风顺水,只有他们这些近臣才知道,陛下到底给太子使了多少绊子。

        昔日将疼宠女儿放在了嘴边的陛下,如今正在想尽办法打压太子。

        先是撤掉了太子在宫内坐轿的权利,又让太子每日寅时一刻去大正殿前跪着请安,美其名曰“磨练太子心性”。

        又说要让太子好好练字,派下的太监每日不分时候不分场合地跟太子要习字的册子。

        两个月下来,太子清瘦了许多。

        “太子,陛下如此,非人父之道也。”

        “无妨。”太子淡淡一笑,“无能之人才用这等小道伎俩,我父皇越是用这些小道,群臣们就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

        病虎也有余威,可病虎不该走鼠道,她父皇这么折腾下去,剩下的那点儿威势也要耗尽了。

        窗外一声惊雷,有女官提着灯匆忙去各处关窗。

        风起了。

        万俟悠转头看向窗外,风拂过她的脸颊。

        “太子殿下。”

        骤起的风将女官的罗裙吹到凌乱,盛秋手中的灯笼早就熄了,还是被她死死捏在手里。

        万俟悠起身。

        看见盛秋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陛下、陛下疯了。”

        大正殿内灯火幽暗,外面的闪电时不时照亮了房间里每一张黯淡又别有心思的脸庞。

        太医院的院正将诊脉用的丝帕收了起来,没敢多看被绑在床上的皇帝一眼。

        “娘娘,陛下阳热过剩,是犯了狂病。”

        江九月低头,看向自己还没有包扎的伤口。

        “能好么?”

        她轻声问。

        院正把头深深埋在了臂弯之间。

        沉默就已经是回答了。

        “召集宗正、三省长官……”没有看自己的丈夫,江九月的声音和缓,“问问他们,大启要不要一个发狂症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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