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祈言吃完饭后,两人绕了段路,先去了一趟技术部的星图测绘室。
新的星域被发现后,测绘室便要开始着手绘制星图。其中细节繁琐,包括填充星域的环境信息,确定各星球的具体坐标、直径、类型,为星球、小行星带命名等等。
不过既然这片新星域曾有人类涉足,那在命名方面,都会以先者为准。
“……虫洞出口附近的小行星带叫作‘维纳斯带’,里面布满尘埃和碎片,远远望去很接近暮色。
……这颗行星被命名为‘列缺’,意为闪电,因为这颗岩石构成的行星地心引力很强,大气层非常厚,每一个小时,都会有上万束雷电落在地面。”
等祈言将已知的信息补足,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陆封寒耐心地靠墙站在一旁,除偶尔低头处理各部门临时递上来的文件外,别的时间,视线都堂而皇之地落在祈言身上,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不少测绘室的人都相互挤眼睛使眼色——指挥怎么回事,站那儿跟盯梢似的,看这么紧,难道是怕人跑了?
有人还悄悄在虚拟屏上写:“我们要体谅一个二十九岁的大龄青年面对初次恋爱的患得患失。”
不过众人联想到自己连初恋都还没有过,顿时郁卒,纷纷没了调侃的心情。
从测绘室出来,陆封寒帮祈言调了调手腕上松了的绷带蝴蝶结,想起祈言刚刚详细报出的那些名称:“大航海计划所有参与者的信息,白塔都进行了收录?”
祈言点点头:“嗯,白塔的资料库保存了每个参与者的资料,如果他们离开地球后有信息传回来,就会进行记录。”
陆封寒顺势握了祈言的手:“如果没能回来?”
“如果再无音讯,白塔就会在资料上写下‘未归’。”
是“未归”,而不是冷冰冰的“死亡”。
好似那些驾驶着简陋飞船驶向茫茫宇宙寻求希望的渺小人类,依旧徜徉在星海的某个角落里,只是没能按时回家。
祈言想到资料库中无数张被定格的笑脸,有男有女,肤色、年龄各不相同。
虽然已经时隔两百多年,但,“他们不会被遗忘。”
技术部。
范托夫频繁地查看时间,后颈覆着层汗,泛起冷意。
有人注意到这个动静,又见范托夫面前的虚拟屏页面许久都没翻动,关切道:“是哪个问题解决得不顺?你看起来有点太焦虑了,没关系,任务做不完就做不完,老大看着凶,但不会骂人的,等我手上的任务搞定了,我来跟你一起琢磨。”
手掌在裤缝擦了擦,范托夫心中愠怒对方看不起自己,但为了不被人察觉出异样,他尽量笑得自然:“不用,小问题,我自己能解决。”
等到了定好的时间,范托夫避开众人,快步离开技术部,一路朝指挥舰舰尾走去——
那里存放有逃生舱,他已经收到了发来的使用权限,一旦布置在各处的“纸牌”被引爆,他就可以提前启动逃生舱离开指挥舰。
万无一失。
到时候,无论是在指挥舰上的Y还是总指挥本人,还有洛伦兹,叶裴,技术部的所有人,都会一秒化成灰!
范托夫眼中浮现出得色,体会到了高高在上的滋味,仿佛远征军所有人都被他摆弄在掌心。他一边疾步走着,同时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嘭——指挥舰爆炸的声音。
眼神疯狂而狰狞。
逐渐接近逃生舱的存放处,范托夫握了握随身带着的光储器,给跟他对接的人发消息:“已到达预定地点。”
发完后,他等了等,却异常地没收到回信。
心下一突,脚下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深吸了一口气,范列夫不断暗示自己不会出事,他们的行动很秘密,绝对不会有人发觉,至今远征军上下都不知道反叛军已经逼近阵前。
就在这时,个人终端植入的联络器突然响起信号流的杂音。
范托夫脚步一顿,心跳蓦地加快——
技术部有自己的通讯频道,而全舰通讯几乎只会在战时启用。
难道埋伏的反叛军被发现了?
正在他反复猜测时,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十五分钟后,将对抓获的内奸进行公开审讯,非在岗人员请到A1-7-24舰桥。重复一遍,十五分钟后,将对……”
抓获的内奸?
再次看向仍没有收到回复的信息,范托夫脸色骤白,眼裂增宽。
不过,现在都没有人来抓他,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没有被发现?
舰桥上,梅捷琳打了个哈欠,眼角乌青。见祈言盯着自己的伤处看,她大剌剌地碰了碰:“愈合凝胶有,指挥没克扣物资,是我自己想让这伤在脸上多留两天。”
接下去的话,她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陆封寒替梅捷琳解释:“她自己懈怠,被维因一拳砸到了地上。”
梅捷琳瞪眼,想反驳不是一拳而是好几拳,但一拳几拳没多大差别,陆封寒话说得也没错,只好咬牙认下了。又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觉得自己的颜面已经裂成了王八壳。
转是转过去了,但梅捷琳依然闲不住话:“龙夕云,这次暗桩深的浅的真的都砍干净了?”
龙夕云作为特勤部队负责人,从来是打仗和内务里外两手抓,他不说话时,眼角的疤衬着眼神有两分阴鸷,寡淡地“嗯”了一声,又补充:“还差一个。”
梅捷琳倏地转过身来:“还有一个?那怎么没直接批捕?”
龙夕云:“不用,那个正在来的路上。”
这话弄得梅捷琳有点晕——现在的暗桩都这么自觉了?不需要他们动手,自己就会过来?
范托夫到达舰桥时,已经聚了不少人,半空中还有摄影装置悬浮,明显这场公开审讯会被远征军所有人看到。
而双手铐着电子手铐的人共有五个,他隐蔽观察后,发现跟自己接触的人赫然在其中!
对方被困在金属椅上,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这一刻,掌心的汗像掺了冰渣,冷得钻心,范托夫开始疯狂回想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周围嘈杂的议论声和细数那五个人罪状的陈述都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转盘,落进他耳里的话音变得零碎和颠倒,分不清语义。
直到龙夕云提到出自反叛军的炸/弹“纸牌”和从设备室找出的金属片。
直到周围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直到他的名字被念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一刻,范托夫猛地捏拢手指,指甲掐进肉里,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他听见自己声带紧绷,有些惊愕:“怎么可能……什么纸牌?我确实才去过一次设备室,但那是技术部的常规任务,轮到谁谁就去,”
他又将视线投到叶裴身上,“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当时叶裴也在!”
叶裴虽然不太喜欢范托夫的做派,但她没有趁机诬陷,只是实事求是地开口:“去设备室检查运行状况确实是我和他一起去的,我当时没有注意周围,所以不确定他是否有小动作。”
范托夫急忙接话:“对,她也在!为什么不怀疑她?”
叶裴转向他,解释:“我已经解除嫌疑了。”
不清楚叶裴到底是怎么解除的嫌疑,但范托夫来不及想这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洗脱他自己的嫌疑。
设备室近期只有他们两个人进去过,如果不是叶裴,那只可能是他!
这个罪名决不能认下,一旦认下,他就完了!
视线落在戴着电子手铐的五个人身上,又漫无目的地移向一旁的龙夕云,当一个人闯入他的视野时,范托夫呼吸一重,眸光亮起,语速急促:“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也有嫌疑!他的嫌疑比我还重!”
龙夕云看不出耐不耐烦:“说。”
“他!”范托夫手指直直指向站在陆封寒身边的祈言,“就是他!设备室附近不允许人随意接近,但我几次路过,都看见他出现那附近,鬼鬼祟祟!不信你们可以调监控来看,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重重咽了口唾沫,像是抓住了一根救生索:“如果不是别有所图,他干什么非要去设备室附近?一定有鬼!”
周围跟他同属技术部的人静了静。
而穿着制式衬衣的祈言冷冷朝他看了过来。
范托夫喘了口气,心想,果然还是有不少人跟自己一样,能看清楚祈言是仗着背后有靠山,装模作样。
他立刻乘胜追击:“祈言挂着个‘实习顾问’的名头,仗着跟指挥的关系,经常对技术部的人摆脸色。这种空有一张脸的草包,为什么能在上一场仗里破解反叛军的招数?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
他嘶哑的嗓音变了调,没有直接说结论,而是用诱导性的问句煽动众人的疑心:“有没有可能,这根本就是一场戏、一场表演?反叛军主动放出漏洞让他破解,这样他就能获得我们的信任?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范托夫此时头脑很清楚。
他明白,他经不住查,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几率也不大,但如果把祈言彻底拉下水,就能拖延时间。
而且他辩驳的这些话,但凡能让远征军的人升起一丝疑心,就是达到了目的!
只要总指挥陆封寒顾及军心又顾及祈言这个情人,稳妥起见,不能立刻将罪名扣在他身上,他就还有时间和机会——
等反叛军打过来,到时候是谁死还说不准!
又想到一点,范托夫眼前一亮,语速加快:“还有!祈言当时为什么非要用超光计算机?我们都知道,‘南斗’里放着无数绝密的资料,包括机动跃迁,包括‘蜃楼’!他一定是有目的的!对,说不定他事前跟反叛军联合好了,趁着这个机会,表面是为破解敌方招数,实际已经在‘南斗’里埋下了可疑数据,盗窃绝密资料!而且跟我一起去设备室的叶裴也是祈言的同学,他们关系很好!”
龙夕云没有说话。
范托夫喘着气,胸廓起伏,他看看龙夕云,又看了看神情一丝未变的祈言,总觉得对方清冷的眸光下,自己仿佛跳梁小丑。
这种感知令他心底不悦,他强行压下青筋跳动,耷下的眼尾溢出一股刻薄的尖酸,缓了语调:
“怎么,我从奥丁来的,在指挥舰上没人撑腰、无处说理,所以就打定主意,要把罪名稳稳按到我的头上?他祈言靠着一张脸跟总指挥有不浅的关系,所以跟他是同学的叶裴直接就没了嫌疑,他本人再是可疑,罪名都挨不到他身上?”
他冷嘲:“好,很好,远征军外人看着堂堂煌煌,实际上内里已经腐了烂了!”
语气里含着愤怒和透顶的失望,甚至红了双眼。
情真意切。
只差指着陆封寒的鼻子骂他公然包庇情人、掩盖真相,用无辜的人替罪,徇私枉法,有负联盟的信任。
这时,旁边技术部的一个人出言:“可是……按照那几个暗桩的交代,他们这次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炸/毁指挥舰,是因为他们想杀Y神,但只知道Y神在指挥舰上,不确定具体是谁。”又强调,“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是除掉Y神。”
范托夫自然知道这一点,脸上的情绪愈加愤怒:“想杀Y神难道不是更加十恶不赦?”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涉及到Y神,必须要追究下去,更需要从头仔细严查!”
他将目光远远投向祈言,把即将翻身的得意藏得很好。
“你说的没错,涉及到Y,确实更需要从头严查一遍。”慢条斯理地重复完这句话,看出范托夫无意间漏出的两丝得色,陆封寒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提醒你的是,所谓的‘反叛军掌握了新的隐形技术、已经大军压境’这个消息,假的。”
范托夫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什、什么?”
梅捷琳嗤笑:“反叛军都没几个人了,第三和第六军团守着他们的神廷和智者不敢挪步,收拢残兵龟缩不出,哪里能有大军来压境?你变魔术变出来的大军?”
范托夫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惶然将视线投向戴着电子手铐的人,满眼的不敢置信。
如果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可能,绝不可能,一定是故意说来炸他的!反叛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只剩残兵龟缩不出?
他的野心,他的前程……
一直没说话的祈言开口:“另外,你刚刚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逻辑不成立。”
范托夫手指巨颤,眼珠略显呆滞地转向祈言。
祈言嗓音质冷,语气平叙。
“因为我就是Y。”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沾了秋雨的枯叶折成的心~晚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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