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172章
王袆、花云、康茂才三人进入梁王府时, 没有被要求解下武器。
谁都知道他们三人是文臣。文臣的武器就是花架子,不足为惧。
何况王袆在第一次见到梁王的时候,就拒绝解除武器。说云南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大明的藩国, 无论是哪个身份,他们都不会解下武器。
梁王被王袆讲大道理, 说得一愣一愣,且有其他属官为王袆帮腔, 让梁王忍让, 他就给了大明使臣这个“荣耀”。
不过每次在王袆进入宫殿大堂的时候, 扈从们都被留在了院子里, 不允许进入, 以防万一。这次也不例外。
王袆、花云、康茂才三人浑然不惧,毅然决然走入死地,看得一旁云南的属官们感叹不已。
三人进入宫殿后,使臣脱脱已经换上了华贵的衣服, 十分嚣张地坐在主位。梁王都甘愿陪在下方。
王袆瞥了梁王一眼。梁王不敢直视王袆的目光。
以梁王的身份, 即便是元朝皇帝派来的使臣,也不该坐在藩王上首处。
梁王已经对大明使臣起了杀心,偏执地相信大元很快就会回来,自己在云南依托天险可以抵抗明军。
但大明强势, 王袆又是声望极高的大儒。梁王不想背负下令杀大明使臣的责任,所以才将首位让给使臣脱脱, 做出一副自己是被逼无奈的姿态。
简单来说,梁王就是又当又立,实在没有一方势力之主的气度。
梁王的属官们脸色都有些尴尬和憋屈。梁王的司徒达里麻一直是坚决的抗明派, 主张驱离大明使臣。现在连达里麻看着梁王的视线都多了几分不满。
使臣脱脱不知道是和梁王你唱我和,还是嚣张得没头脑, 在主位上坐得非常自在,一开口就是代替梁王行事,对王袆喊打喊杀。
“你若降我大元,我可以饶你一命!”使臣脱脱用汉话倨傲地说道。
王袆手放在剑柄上,冷笑呵斥:“元朝气数已尽,我大明已经取而代之!残元小小余烬,岂能与日月争辉?该是你降我大明,我饶你一命!”
王袆只一句话,就气得使臣脱脱举着刀从主位冲下来,要亲手砍了王袆。
之前与王袆最不和的达里麻,此刻动作最迅速,立刻拉住使臣脱脱,道:“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何况王公高义厚德,请天使三思!”
使臣脱脱嚣张道:“他即便是孔圣再世,我也杀定了!”
梁王给达里麻使了好几次颜色,达里麻无奈松开了手。
他对王袆拱手:“我必厚葬王公。”
梁王也叹气,道:“天使如此决定,小王也无可奈何。王公,恕罪。”
王袆浑然不惧:“今日我死,他日大明天兵必至。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使臣脱脱狞笑一声,跨步向前,似乎要看清王袆死前痛苦的模样。
王袆双手握着宽剑,架在了自己肩膀上,然后手腕一旋,手臂一挥,宽剑从王袆的左肩膀处猛地向前方划出一个明亮的银色半月。
“哐”的一声,使臣脱脱华服割破,胸口飚出喷射状的鲜血,整个人被大剑带得砸到了右边墙上,惨叫连连。
已经准备冲出去的康茂才:“……”王公的力气不错啊。
康茂才愣神的时候,花云已经像一颗炮弹似的冲向了梁王。
梁王被王袆这一手宽剑横劈(砸)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还未回过神,胸口就像是被一头愤怒的公牛狠狠冲撞,朝着后方直线飞去,“啪”地一声贴墙上,胸口都凹了下去。
花云在梁王往后飞去的时候同时脚一蹬,与梁王同时“飞”出。梁王顺着墙壁滑落时,花云一把扯住了梁王的头发,拽着进气少出气多的梁王的发髻,弯刀出鞘,架在了梁王的脖子上。
康茂才:“……”你们怎么都这么快?!
还好梁王的属官终于回过神,有的人急急忙忙往外冲,有的高声大喊“来人”,还有人拔出了武器朝着康茂才奔来。康茂才不至于没架打。
属官和侍卫们见梁王被花云挟持,便想挟持王袆或者康茂才,以交换梁王。
王袆手中的宽剑看上去杀伤力很大。康茂才年纪最大,平时又最沉默,似乎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大明平均年龄三十多岁,但那是“两个马爸爸和我的资产加起来平均后,我们都是亿万富翁”的反面版。孩童死亡率极高,平民百姓寿命不长;在士绅阶层以上的人,五十岁以下都算青壮年,活不到六十岁就算早逝,朝中官员七十多岁的大有人在。
王袆和花云正好卡在青壮年的边界上,康茂才比王袆大七岁,已经是个五十六岁的“老年人”。梁王的属官和侍卫们当然会冲着老年人去。
知道自己被当成软柿子的康茂才嘴角抽搐了一下,从腰间拔出大刀,瞬间砍翻两个长相凶猛的侍卫,一路面无表情从王袆身旁砍到王袆身前,护着王袆朝着花云汇合。
康茂才力气虽然不如壮年时,但一手刀法技艺更加精湛,不计持久力,只看短时间杀伤力,他的战斗力比壮年时更甚。
在原本的历史中,康茂才应当在明年出征回途时病逝。在病逝前,康茂才南征北战就没停过。
他不是什么老年人,是可怕的老将。
王袆乖乖被康茂才护在身后,时不时伸出宽剑,在康茂才的刀光空隙中刺一下,砸一下,补刀补得熟练且猥琐,和他本人的名声完全不相符。
花云发现梁王养尊处优惯了,被自己撞一下就失去了行动能力,不需要用刀比着,便一只手像拖着一只死狗一样拖着梁王,右手单手持刀,架着对方三四把刀剑都能轻松推开。
花云畅快大笑:“爷爷我让你们一只手,照旧打得你们抱头鼠窜。王公,接着!”
战斗能力最弱的王袆抓住梁王的发髻,宽剑搭在了梁王的身体上。
花云腾出了手,又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双刀挥舞着虎虎生威,刀影所到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梁王的属官们已经退到了侍卫的身后,大呼小叫指挥侍卫杀掉眼前三人,不敢与三人对抗。
王袆用剑尖戳了一下梁王的大腿,威胁道:“赶紧让你的人退开!”
梁王“嗷”地惨叫一声,声厉内荏道:“你、你赶紧放了我,否则你们都得死!”
王袆笑道:“明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你们说谁会死?”
说完,外面穿来“砰砰砰”的枪击声。
王袆的扈从,即花云和康茂才的兵拿出了燧发枪,五十人分成五排十人横队,开始射击。
他们从靠近宫殿门口的院落处开始,最前面的人射击,后面的人依次上前两步,越过前面的人的身体,第一排的人在火力掩护下跑到最后一排,这样井然有序、火力不间断地向前推进。
燧发枪比起原始火铳,不仅射击速度和换弹速度更快,还更小巧。连元军都多次栽在新式火器上,云南地处偏远,就更没见过。所以这五十人明兵能轻松将云南元兵没见过的燧发枪藏到怀里。
不过云南守兵多年没有打仗,梁王又轻视深入敌方腹地的大明使臣,量他们也不敢做过分的事,只把扈从赶到庭院,不做搜身。王袆、康茂才和花云三人都惊讶极了,才十分嚣张地揣着燧发枪来。
梁王的王宫中配备有五百人着甲侍卫。当他们听到动静的时候,都往宫殿中堂聚集。
但为防刺客,宫中侍卫不能戴头盔和面甲;为了巡逻方便,他们的着甲也只是皮甲布甲等轻甲。
这样的甲,在威力比火铳大许多的燧发枪面前,几乎就和一件装饰用的衣服差不多。
如果他们现在有马,可能还能冲过只有五十人的火力封锁线,直接与明兵白刃战,可能能将其剿灭。但他们在宫中不可能配马,面对手持燧发枪,且在陈英手下训练过许久的新式火铳兵面前,简直像是赶着来被枪毙。
在宫中当差的侍卫,许多都远离血腥战场多时,一些人还是混日子的勋贵子弟。
当直面死亡后,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抱头逃窜,溃不成兵;只留下少数勇猛的壮士直面明军新式火器的威力,这种鲁莽又无智的勇敢,让他们很快就死得干干净净。
火铳兵迅速推进到王袆等三人所在宫殿门前,踏进了一片血腥的宫殿中。
总领这五十人的队长道:“宫中侍卫已经四处逃窜,无人阻挡。”
队长领命,领着四十人离开,只留下十人待命。
被朱标命名为“窜天猴”的火|药信号弹冒着红色的尾烟冲向了天空。
没几分钟,从昆明城正城门处,也有一个冒着红色尾烟的窜天猴冲向了天空。
花云大笑:“老康,那几个小将的速度真快!”
康茂才见到了信号弹,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今日后,我们恐怕不能叫他们小将了。”
花云擦了擦脸上的血:“其他人且不说,花文逊我能叫他一辈子小将。”
王袆看到城门处的信号弹,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微笑。
他回头对被他们三人压制住的云南属官们道:“我说大明天兵将至,你们现在信否?”
梁王大喘着气,不敢置信道:“明军来了?怎么可能?我都没收到消息!”
这时,躲在宫殿中仅存不多的侍卫后面的几个属官丢掉了头上的元朝官帽,整理了一下仪容,笑着越过侍卫,朝着王袆等人走过来。
“恭迎天兵。”那几个属官对王袆等人作揖。
梁王更加不敢置信:“你们、你们……”
梁王参政喻金闾道:“明代元乃是天命所归。诸位若能归降,在大明也能继续当官。何必与已经覆灭的大元共生死?”
另一位参政高抚慰也道:“大明皇帝有雄主之风,乃民心所望所归。诸位为了云南的百姓,也不应抵抗。”
达里麻沉默半晌,哑声道:“报纸上说的是真的?大元真的亡了?”
王袆沉声道:“大元被赶回草原,已经两年了。”
达里麻垂首捂脸大笑,然后横刀自刎。
梁王脖子一缩,大喊:“我降,我降,别杀我!”
除达里麻之外,无一人为早已经亡故的大元殉葬。
云南本就与大元朝廷相隔挺远,他们忠于梁王更多于忠于大元。梁王都降了,他们就没必要再抵抗。
于是王袆、康茂才、花云三人率领五十人扈从,覆灭云南。王袆亲自为达里麻收敛,事后将其厚葬。
还有五十扈从呢?他们正在开城门,迎接城外明军。
待明军入城,王袆、康茂才和花云尴尬地发现,居然只有五千提前进入云南的明军,大军还没来。
“还有五千人在路上。”领兵将领也很纳闷,“我们就分散在昆明附近等候,接到命令后刚到两日。”
花云摆摆手:“罢了,五千就五千。守城五千足够了。”
康茂才先尴尬了一下,而后也点头。
两人都是经历过许多次艰苦的守城战,问题不大。
王袆道:“把梁王和官吏的家属关到一处派人看守,以防作乱。昆明的守军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仗,你们二位悍将率领五千人守城,绰绰有余。”
花云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道:“那是。我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谁他妈想当文官,天天对着文书愁眉苦脸啊!
花云终于明白了常遇春的痛苦。而常遇春还能在屯田的时候到处找仗打,他被关在南京,连出个远门都不行。
花云和康茂才很快披甲上阵,驻守昆明城。
王袆在城内四处巡逻,安抚民心,惩治趁乱作恶之人。
半路得知消息的陈英等人惊愕之下,花文逊带队继续去往昆明接应,陈英和蓝玉集中兵力攻打大理。
很快,大理被攻陷。云南其他城池驻兵听闻梁王已降后,纷纷打开城门投降。
在洪武三年八月,还未到中秋佳节,云南的捷报就发往了南京。
当十月,捷报到达南京后,朱元璋朗声大笑,当即封蓝玉为永昌侯,陈英为滇南侯,王袆为康安伯。花云和康茂才本就有侯爵位,此次不加爵,只加赏;花文逊加封子爵。
蓝玉回川蜀继续屯田,陈英和王袆留守云南屯田,花云、康茂才和花文逊回南京复命受赏。
刘基气得跳脚:“王袆他不回来了?!主公?他不回来了?!”
朱元璋心虚道:“你不是干得挺好吗?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呗,云南确实也需要他……”
刘基气得双脚离地:“宋濂跑去督促建公学,章溢、叶琛外放,叶铮半致仕,王袆也跑了,就我一个人留在南京操劳?!”
朱元璋讪笑:“你的官职比他们都高,李公致仕后丞相的位置就留给你,你不是比他们更好吗?”
刘基袖子一回:“很好。所以让王袆回来当丞相,臣替他去云南。不然臣去北京辅佐标儿也行。”
朱元璋不满道:“怎么,辅佐我就这么不乐意?”
刘基根本不惧怕朱元璋的不满,道:“辅佐主公臣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臣只是不想再和朝中那些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的蠢货周旋。”
朱元璋:“……这就是你不能走的理由!伯温啊,没有你,谁帮着我骂他们!”
在朱元璋的强求下,刘基骂骂咧咧留了下来。
李善长仰天长叹。怎么一个个都想外放,能不能好好接过老夫的重担?老夫想致仕!
叶铮慢悠悠道:“李公,陛下肯定还会留你好几年,别想着致仕的事了。”
李善长骂道:“我看他就想让我死在任上!”
叶铮笑道:“也不正是臣子所期望的事吗?为了这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一件幸事?”
李善长叹息道:“我不怕死在任上,但我怕我死的太突然,没有人能替代我的位置,耽误了陛下的事。”
叶铮道:“因为有李公在,王子充和刘伯温等人才会如此任性,陛下也才会由着他们任性。若李公不在了,他们自然会回来。”
李善长笑骂道:“全都指着压榨我是吗?”
叶铮哈哈大笑:“我俩年纪大的人,宠着一点年纪小的人,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无不可。”
李善长被叶铮劝说,终于息了用拐杖敲爆刘基等人的头,然后挂印离开,让朱元璋自己头疼去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给朱元璋推荐了好几个干活踏实的年轻人,以替代自己的位置。
推荐的时候,李善长再次连连叹气。
他看重的年轻人,如叶铮的三个徒弟,全都请求外放。现在中书省就剩几个比起为国为民,更看重权势的歪瓜裂枣。
罢了,能干活就行,再歪瓜裂枣能比得过已经死了的张昶?让陛下头疼去吧。
朱元璋确实头疼,所以他坐着蒸汽船,嘟嘟嘟去了北京,找朱标吐槽。
自从有了蒸汽船,朱元璋往返北京南京十分频繁。宫廷开销大部分都用在了煤上了。因朱元璋厚颜无耻打着皇帝亲巡北疆的大招牌,朝臣没有人对朱元璋这一项开销说三道四。
“标儿啊!”
朱元璋人未到,声先至。正在院子里剥蟹的朱标愣了愣,条件反射把蟹肉蟹黄先囫囵塞进嘴里。
朱标的弟弟们也立刻做了同样的事。
显然朱元璋抢食的事,给几个儿子都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朱元璋冲进院子里,见儿子们正在美滋滋地吃从南方运来的蟹,立刻在除朱标之外的儿子幽怨的目光中飞速啃掉了剩下的蟹,才说了后半句话:“南京那群蠢货!我迟早要上奏陛下,把他们的官全免了!”
有了蒸汽船后,朱元璋每次不提前通知就突然出现,十有八、九都是为了说这句话,朱标已经很习惯。
他擦了擦嘴,又在菊花水中洗了洗手,用帕子仔细擦拭手指,慢吞吞道:“他们又做什么蠢事了吗?”
朱元璋道:“标儿,你在北京可能不知道,今年入秋的时候,倭寇进犯山东……标儿?!你要干什么?!”
朱标把帕子一甩,气得跳起来:“什么?!倭寇犯边?!把老子的炮扛来,老子要亲自去山东!”
朱樉和朱棡立刻条件反射挂在朱标两条胳膊上,劝慰道:“哥,哥,别冲动,先听听爹说什么,要打也不是你去打啊。”
朱元璋看着二儿子和三儿子这熟练的动作眼皮子直跳。标儿在北京待了几年,好像脾气见长啊。
“标儿,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呢!”朱元璋轻轻按了一下朱标不断往上窜的脑袋,“至于怎么生气吗?我看蒙古人犯边你都没这么生气。”
朱标气得想咬笑得一脸轻松的朱元璋两口。
那是倭寇,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爹!北京知府和北直隶知省我都不当了,我要去山东当知省!”朱标嚎道,“我这就去和皇上写折子!”
朱元璋虽然不明白朱标为何这么激动,但他被儿子的急躁模样逗得哈哈大笑:“陛下肯定不同意,你别想了。蒙古人比区区倭寇重要多了,别任性。”
朱棣和朱橚也凑上来,蹲下|身体后抱住朱标空着的两条腿:“哥,别激动。”
身上挂着四只弟弟,脑袋还被亲爹按着,朱标过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下来。
确实,虽然倭寇十分恶心,但对于大明而言,倭寇只是抢掠,残元则对回归中原虎视眈眈,北边的威胁远远高于海上。
现在残元未灭,瓦剌又逐渐崛起,自己确实不能抛下北方防线,去山东杀倭寇。
“气死我了!”朱标坐下,咕噜咕噜喝了一小盆菊花水。
朱樉欲言又止。
朱棡:“哥……算了,唉。”
朱棣急匆匆道:“哥,那是……唔……”
朱橚迅速捂住了双生兄长的嘴。
朱元璋不像朱标的弟弟们,丝毫不给朱标面子,捧腹大笑道:“标儿,你喝的是洗手水,你还刚洗了手!”
朱标抹了一下嘴,冷冰冰道:“我乐意。”
朱元璋看着朱标冰冷的表情,没来由地笑声迅速减弱:“你乐意就乐意吧。山东的事你别操心,陛下已经让汤和去海边建卫所。”
朱标皱眉:“卫所?等着他们打过来?愚蠢!怎么能将战场放在我们的领土上!那不是让百姓受苦吗!”
朱元璋终于开始说正事:“我正是说这个愚蠢。标儿你曾经说过,要御敌于千里之外。我们的船只难道不比倭寇厉害?倭寇打我们,我们就该去问责他们的国王。朝中却说要禁海……唉。”
朱标瞪大眼睛:“什么?他们说要什么?”
朱标还未说话,朱樉先忍不住了:“爹,朝中官吏的脑子没问题吗?别人打过来,我们不打回去,还自己禁海?这和盗贼上门,不杀盗贼,就关着门自己以后不再出门,在家里活活饿死有差别吗?”
朱元璋叹气:“大明地大物博,怎么会饿死?”
他细细说了朝中大臣的建议。
倭寇犯边,有以前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和元军的不肯投降大明的水军逃兵,以及海上一些海盗的带路与配合。所以朝中大臣,特别是出身自南方沿海的大臣们都上奏禁海。
他们要求严格控制百姓的船只,可以在近海打鱼,不可以去远洋经商,这样就能杜绝百姓和倭寇勾连。
而且大明的商人不再去远洋经商之后,倭寇无利可图,就不会再掠夺。
大明只需要在海边建卫所,提防他们上岸即可。
那群人说得头头是道,他们又出自南方沿海,朱元璋如果没当过大豪商大海商,还真的会被他们说动。
大明地大物博,自己吃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为何要出海?百姓们留在陆地上,也才更好管理啊。
逻辑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朱元璋当朱国瑞的时候,是大豪商。
朱标小时候只负责指手画脚,朱元璋一边打仗还要一边经商的时候,很清楚那些大臣的家族都控制有远航船队,甚至大部分收入都来自这些船队。
朱元璋很疑惑,这些人怎么会轻易放弃利益?
疑惑虽然没能得到解答,但朱元璋肯定不会同意禁海。
朱标给他算了一笔账,太平盛世几十年后,大明的土地产出的粮食就不够大明的百姓吃了。如果不和海外贸易,难道让百姓饿死?
朱元璋天天瞅着世界地图,用手指当尺子比比划划。
世界这么大,大明这么小,朱元璋虽然不会为了开疆扩土去压榨当代百姓,但他心里也难受啊。
我不打不占领,我就去看看,和他们做生意不行吗?
要是没有我家标儿和海外做生意,我哪来那么多粮食兵器,不过分压榨治下百姓,就能夺得天下?
听了朱元璋的抱怨后,朱标心中怒火更甚,但脑子彻底冷静下来。
他问弟弟们道:“你们能猜到他们为什么要禁海吗?”
朱樉、朱棡、朱棣和朱橚皆冥思苦想。
朱元璋立刻道:“我都想不到,他们怎么会想不到?”
朱樉瞥了朱元璋一眼,道:“哥,他们在远洋贸易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绝对不会放弃利益。他们要求禁海,肯定是为了夺取更大的利益。只是弟弟一时想不到,这个献策究竟如何让他们夺取更大的利益。”
朱棡学着朱标捏了捏下巴,道:“大哥曾经说,物以稀为贵。是不是大明对外的贸易少了,他们的货物就更值钱?”
朱橚小声道:“可禁海了,他们也不能出海啊。”
朱棣冷哼:“说不出就不出了?天高皇帝远,他们是南方沿海大豪强,想出海就出海,皇帝在南京,还能拦得住?”
朱元璋失笑:“季泽想得太过了,他们没这个胆子。”
朱标摇头:“不,他们所想的,就是四弟说的。他们要禁止官方和民间贸易,好垄断走私贸易。”
朱元璋笑声一滞。
朱棣得意道:“走私的利润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何况他们将来走私,肯定不是自己家的人去,而是让表面上毫无关联的奴仆去!”
朱标再次摇头:“不。天高皇帝远,交通闭塞,一南一北要走几个月。他们的家仆们会以他们家族的名义走私,才能让卫所放行。官官相护,才是走私的捷径。爹,汉时禁止向匈奴贩卖盐铁,而往匈奴贩卖私盐私铁的商贩络绎不绝。还记得天书中说过的话吗?如果利润超过百分百……”
朱元璋咬牙切齿:“他们能践踏世上一切律令!”
朱标道:“显然,陛下因为我们家的经商行为,在海外贸易上尝到了甜头,不仅不想禁止,还想加大力度。大明的政治和经济中心都在长江三角洲,如果官方支持海外贸易,长江三角洲立刻就会取代南方海港地位。”
朱樉不理解道:“但哥你也说过,市场打开后,人人都有得赚,他们也肯定赚得更多。”
朱标道:“但在许多人心中,他们不会计算自己获取的利益,而是计算和别人相比的相对利益。人人都穿丝绸衣服,那么穿丝绸衣服的人就不会有地位了。所以穿丝绸衣服的人希望其他人都穿粗布衣服,甚至没衣服穿。这样哪怕他们的丝绸衣服会变少,他们也乐意。”
朱樉语塞。还能这样?
其他弟弟们都若有所思,思索现实中是否见到过类似的现象。
朱元璋的脸色已经很黑了。
朱标道:“虽然会得罪几大家族,但爹……算了,我给皇上写折子吧。要保护百姓,应该大力发展海军,御敌于国民之外。倭国不过弹丸之地,若不是无利可图,早已经被华夏王朝所平。忽必烈当初遭遇台风而退兵,不过也是权衡利弊,不是真的怕了。”
朱标深呼吸了一下,道:“沿海许多百姓生计都依赖于海外贸易和远洋打鱼。为了一弹丸小国的海盗,而断绝自己百姓的生计,这会被后世所嗤笑的。这与和残元对峙的时候,不思打出去,甚至不思修筑长城,而是敌进我退,将百姓内迁,有何区别?一步退,步步退。海洋占地球……世界面积的七成,我们怎么能让出海洋?”
朱元璋听了朱标的话,心中繁乱的思绪就像被一双手一根一根理顺。
他知道这群人的献策绝对问题很大,却想不出辩驳的方法。
就连伶牙俐齿如刘基,都只能揪着“不能夺百姓之利”这一点不放,找不到能痛击对方的点。
北方、特别是内陆的官员,几乎已经被说服。
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的献策中有如此多的陷阱,有这么大的弊端。
朱元璋再次想到了世界地图。
标儿说,海洋占世界的七成。虽然现在大明还不能很好的探索海洋,但不代表以后不能。
就像是汉武帝征西域,而后才有丝绸之路。
如果大明放弃了海洋,华夏广袤的海岸线外的海洋被其他国家占据,那岂不是四面受敌?
丢掉了海洋,大明和丢掉华夏大半领土的大宋有何区别?!
“标儿,我会和陛下好好说,绝对不会同意他们的……献策。”朱元璋咬牙切齿,心中动了杀意。
朱标道:“其实有了蒸汽船后,他们的妄想就不会实现……哦,他们可能也会发现这一点。我想,他们接下来就会抨击蒸汽船和蒸汽机了。”
朱元璋捏紧拳头:“蒸汽机是国之重器,他们如何抨击?!”
朱标道:“简单。他们可以从风水啊之类玄之又玄的地方抨击。这天下年年都有天灾,不可能避免。只要哪里出现灾祸,他们就推到蒸汽机甚至新式火器上,甚至推到……我们家头上。”
朱标翻了个白眼:“比如说这种可怕的机器是掠夺龙脉之力和华夏气运,我们朱家要造朱家的反。”
我们朱家要造朱家的反……朱元璋心情古怪极了。
“好,我等他们上奏皇上,我们朱家要造朱家的反。”朱元璋道,“我现在就回南京!”
朱标抱怨:“爹,煤炭还是挺贵的,你这样跑一趟,很浪费啊。”
朱元璋使劲揉了揉朱标的脑袋,把朱标的发髻揉散:“爹来看标儿,不浪费。咱们朱家攒了那么多钱,吃几辈子都吃不完。用自己的钱来看儿子,怎么能叫浪费?这不是标儿你说的吗?”
朱标抱住脑袋:“好好好,你把我说服了。下次把娘带来,你回去,娘留下。”
朱元璋失笑:“好。不是我不带你娘来,是你娘最近有点忙。不过到了冬季,她就会回来过冬。我们会一起待到明年开春。”
朱标开心道:“好,等你们回来。”
朱元璋再次揉了揉朱标的脑袋,板着脸离开。
他回到南京后,立刻就会掀起一场血腥清洗。
朱元璋不喜欢麻烦的事,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他更乐意直接动刀子。这些人既然为了利益敢践踏一切律令,那希望他们也不怕死。
朱元璋在回南京的船上,一边转着朱标特意塞给他的文玩核桃,一边下了决定。
如果豪强认为自己在地方上盘踞很深,天高皇帝远,动不了他们,那么就让他们离开盘踞的地方。
大树没了根,还能那么嚣张吗?朱元璋冷笑。
于是在洪武三年末,大明皇帝朱元璋下达了一道让江南和南方沿海怨声载道的圣旨——迁沿海富户往云南、甘肃、山西等地!
朝中一片哗然,许多大臣撞柱子死谏。朱元璋皆不理不睬。
后世明太|祖暴君之名,从此时初见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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