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忧愁这次锡兰之行,并非杞人忧天。

        郑和下西洋，是明朝对外交流和经济的一个很重要的考点。其中一个事件，虽然和经济没关系,因为很“有趣”,老师也提了一嘴。

        那就是郑和下西洋时唯一一场正式的“对外战争”——以两千人对五万人，战胜了锡兰实际上的国王、权臣亚烈苦奈儿。

        如今锡兰名义上的傀儡国王为布伐奈迦巴忽五世,掌权者是被称为“波罗布罗阔”的阿罗吉湿婆罗。

        那位被郑和俘虏的亚烈苦奈儿，在锡兰的史料中，记载名字为维罗·阿罗吉湿婆罗,就是如今掌权者的外甥。

        维罗现在跟着垂老的波罗布罗阔,已经掌握了部分权力，自视为继承人。

        不过他并非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兄弟维罗巴忽与他分庭相抗。这些都是朱标提前收集到的资料。

        按照逻辑,这两个继承人想要争夺权力,应该与强大的大明交好。

        但碍于维罗在第一次郑和下西洋时已经知道了大明这个强大的国家,还在郑和第二次下西洋的时候举兵攻击,朱标不确定这群人现在会如何对待大明的船队。

        井底之蛙只看得到大明船队很有钱,看不到大明船队有钱的背后也有很强大的武力。现在大明出访的船队带了更多的商品,或许财帛更加动人心。

        朱不喜欢打仗。

        每次打仗，无论是战前准备战中消耗还是战后清算,都得朱标拿着算盘一个子一个子焦头烂额地算账。

        但朱标也不惧怕打仗。

        对方若先动手,那大明必须打，还得把对方打痛，这样才能保证海上丝绸之路畅通无阻。

        大明第一次出访海外，稍稍高调一点,只有好处。

        以礼仪为借口，朱标派人上岸,与锡兰大臣一同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

        在这短暂的间隙，朱标召集了在锡兰行商的大明商人。

        自从大明鼓励商贸，又在安南置行省后，海上丝绸之路上的诸多港口中，到处都有大明的商人，还有人在当地定居。

        朱标仔细询问了锡兰情况之后，又选了几个熟知当地语言的人充当翻译。

        和南洋岛屿的部落土著们交流时可以靠比划，在与对方国王会面的时候，再比划就不合适了。

        这并不是比划会让双方无法交流。

        众所周知，华夏虽然已经书同文几千年，但整个社会中懂得文字的人非常少。朝廷颁布的“官话”也很难推行。现在大明有了拼音表，才开始艰难地推行“语同音”。

        而各地方言，基本和外语没差别。甚至隔了一条河，这边村庄的人都不一定听得懂另一个村庄的人所说的话。

        如俞通海这等领兵的将领，麾下士兵方言千奇百怪，所以如何用比划和图画高效率地传达消息，已经是将领必备的本事。

        有政绩的地方官也通晓这样的本事。

        朱标和锡兰国王在正式场合不比划，只是因为不好看而已。

        大明礼仪之邦，每次会面都要先把逼格刷起来。

        朱标选的翻译都是从书生下海经商的“儒商”，袍子一换，头冠一带，回忆一下当书生时的往昔，把背一挺直，看着各个都很有气度，非常适合糊弄人。

        “但大哥你不是在安南时闲极无聊，已经把南洋这些小国的官话学得差不多了，怎么还需要翻译？”朱棣好奇。

        朱标笑道：“我只是学了几句，勉强能听懂，对话还是差了些。而且我能听懂，装作听不懂，不是更好吗？我想他们的大臣中，一定也有能听懂大明官话，但装作听不懂的人。”

        朱棣听懂了，他嘀咕道：“你们都好阴险……嗷！”

        朱标收回敲朱棣脑袋的手：“季泽，你说什么？”

        朱棣站直：“我说我还有许多事需要向大哥学习！”

        朱标瞥了出海后越来越活泼的朱棣一眼：“那就好好学。你不是想一直驻守安南吗？以后你和外国贵族打交道的机会多得是，大哥不想将来你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朱棣撇嘴：“我没那么蠢。”

        他二哥朱樉和三哥朱棡立刻道：“那可不一定。”

        朱橚也点头，但好歹给了四哥一个面子，没说话。

        朱棣气得翻白眼。他觉得，二哥和三哥就仗着比他年纪大一点，提前立了功，才敢嘲笑他。

        等几年，他要立下比二哥、大哥更大的功劳，到时候反过来嘲笑他们！

        朱标虽然心中警惕，但以大明船队的武力值，一个锡兰小国而已，倒也不值得他多紧张。

        郑和都能用两千人灭了锡兰的国，他率领的大明船队，一炮下去，恐怕对方就得跪着喊天神下凡。

        做好准备后，朱标终于登岸，与锡兰国王会面。

        锡兰国王布伐奈迦巴忽五世看上去唯唯诺诺，没说一句话，就要侧过头看旁边一垂垂老者一眼。

        朱标假装自己没看见，仍旧只对着布伐奈迦巴忽五世说话，看都不看旁边年老权臣一眼。

        既然对方没有以国王身份和自己对话，作为大明的储君，朱标自然不会主动搭理对方。

        朱标如此做派，让布伐奈迦巴忽五世有些感动。他第一次有了自己仿佛是个国王的感觉。

        于是在朱标应锡兰相邀，在锡兰皇宫暂时住下是，布伐奈迦巴忽五世派自己的妹妹扮做侍女，求见朱标。

        “你说，有个叫波罗布罗阔的大臣，想要袭击大明的船队，袭击大明的皇太子？”朱标手中把玩着一串玉石珠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你想自荐枕席，助吾脱困？”

        地上女子抬头看着这俊美无俦的大明皇太子，娇羞点头。

        朱标淡淡道：“既然你会说大明的官话，应该知晓大明情况。你，不配。”

        女子一愣，顿时脸色惨白。

        “噗……”朱棣捂住嘴。

        朱标白了朱棣一眼。

        朱棣：“哈哈……咳咳，嗯，大哥，她如果单纯来示个好就罢了，居然想以这件事威胁你，图谋太子妃的位置，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大哥，我建议让嫂子带兵，灭了他丫的！”

        朱标转头：“葳蕤，你意如何？”

        成婚后，朱标就为常葳取了字。

        “葳蕤”在这个时代，有华美、艳丽的含义，朱标认为，这个“字”简直是为常葳量身定做。

        常葳也很满意。

        只有朱棣说“大哥肯定是一拍脑门随便取的”，被朱标和常葳兄嫂二人联手揍了一顿。

        身穿一身皮甲的常葳笑了笑，道：“好。都杀了吗？”

        跪在地上的女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大明皇太子身后的女将，是太子妃？！她当着太子妃的面说要抢男人？！

        “太子妃饶命，太子妃……唔。”她跪着往朱标面前爬，还没前进一步，就被人按住，捂住了嘴。

        “锡兰国王对我没恶意，能救就救吧。那什么权臣，该杀就杀了。”朱标淡淡道，“弹丸小国，大明一根手指头都能按死的蝼蚁，用不着多想，葳蕤随机应变即可。”

        常葳抱拳：“末将遵命。”

        朱棣跳起来：“嫂子！我也要去！”

        常葳道：“乖乖待在你哥身边当护卫。”

        朱棣脸一垮：“哦。”

        他迈着小猫步，挪动到朱标身后，给朱标捏肩膀：“大哥啊，你把二哥三哥和五弟都派了出去，好歹也给我安排点活干啊。”

        朱标把玉珠串抛起来，砸了一下朱棣捏他肩膀的手：“给我当护卫，很不乐意？”

        朱棣脸再次一垮：“嗷，好吧，我留下来保护大哥。”

        朱标失笑，不逗朱棣了：“随我去见个人。锡兰这一地，还不需要这么多皇子，你也太抬举他们了。”

        朱棣垮了的脸立刻容光焕发：“好嘞！”

        朱标起身，带着朱棣离开。

        那位传话的锡兰公主被安排到隔间软禁保护，等待与她的兄长见面。

        她不知道，朱标原本是想灭了胆敢打大明出访船队的锡兰权臣，然后扶傀儡国王掌权。

        毕竟大明离这里挺远，而印度与这里隔得太近，大明不好管理这里，不如立一个对大明友好的国王，能维护海上丝绸之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赚钱就成。

        但这位公主的话，让朱标打消了这个念头。

        显然，以锡兰女子的地位，这个主意就算是她出的，没有锡兰国王的允许，她也不敢说出来。

        这个傀儡国王都落入这种境地了，还如此短视且自视甚高，没有成为大明朝贡国国王的价值。

        朱标在此地，就是等着傀儡国王来，且麻痹锡兰权臣。

        傀儡国王愚蠢，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触大明，但华夏几千年的史书已经多次写明，衣带诏什么的，永远都不可能逃过权臣的视线。

        锡兰权臣肯定知道傀儡国王派人接触大明皇太子的事。朱标在这里等着，锡兰权臣便会以为大明船队在此刻才知道他的歹意。在大明有所动作的时候，他能打大明一个措手不及。

        但其实朱标在与锡兰国王会面的时候，已经让大明的商人买通其他大臣，得知了锡兰军队的动向，确定了锡兰有绑架大明皇太子的意图。

        大明的战船早就已经开到锡兰沿海平原各个城池前，炮口已经对准了他们的城墙。

        朱标现在对常葳下达的命令，不过是收尾而已。锡兰权臣以为大明一直被蒙在鼓里，现在才知道他们有歹意，才不会打包细软逃入山林中。

        虽然朱标不可能派人留在这里，但不抄了对方的家产充当军费，那这场战斗也太亏了。大明的豪商太子不喜欢做亏本买卖。

        安排好一切后，朱标带着朱棣去了大明船队驻扎的营地，乘船绕到了锡兰北端海峡中一处荒无人烟的小岛上。

        朱标到达的时候，那座小岛上已经有了一座军营。

        朱棣眼皮子一跳，看向朱棣：“大哥，不要以身涉险！”

        朱标摇着头笑道：“他敢以身涉险，我怎么不敢。走吧，去会一会这位‘友人’。”

        朱棣只知道朱标得到了一个“友人”相约的消息，并不知道“友人”是谁。

        大明的情报系统，一直是朱标自己管理，没有假于他人之手。

        等到了目的地，看到那蒙古包风格的军营，朱棣眼皮子使劲跳。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大哥把此次会面瞒得这么紧，连他们都没告诉。

        大哥你果然也是老爹的亲儿子，这喜欢冒险的性格，你还好意思说我们？！

        朱标站在船头，还未靠岸，就看到了对面一个穿着一身布衣，留着一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大笑着双手抱拳，用汉话大声道：“有朋自远方来！”

        朱标笑着拱手，高声道：“不亦乐乎！”

        朱棣眼皮子使劲跳。

        这谁啊！为什么大哥和他感情很好的样子？难道大哥还真的有我不认识的好友？还是穿着突厥衣服剃着蒙古头的好友？！

        这绝不可能！！大哥才不会背着我们这群弟弟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大明的战船靠岸，火器队列队跟着朱标下船，炮口对准了岛上的军营。

        而对方也架好好了火炮强弩，与大明的战船对峙。

        朱棣再次眼皮子一跳。

        这是对待好友的待遇？

        “没想到大明的皇太子胆色过人，居然真的敢来赴约。”大胡子中年人笑着上前迎接。

        朱标笑着大步从艞板上大步走下：“没点胆色，吾也不会在舞勺之年亲率大军攻破大都。”

        大胡子中年人身后的武将们显然都能听懂汉话，顿时脸色一沉。

        大胡子中年人却脸色如常，仍旧带着热情的微笑；“大明太子言之有理。看来所谓的黄金血脉，已经腐朽不堪，居然灭在一黄口小儿手中。”

        朱标笑道：“确实丢脸。这样的黄金血脉，仍旧被蒙古人尊为天神般的首领。若不是黄金血脉称蒙古大汗，则会被所有蒙古族裔群起攻之。”

        大胡子中年人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一些：“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那样，嘴皮子很利索。”

        朱标微笑：“帖木儿阁下倒是不像传闻中那样。阁下器宇轩昂，龙章凤姿，无论容貌气度，都像是个不屈于人下的雄主。“

        两人寒暄完之后，脸上笑容都彻底淡去，互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朱棣在朱标身后听着大哥的唇枪舌剑，终于知道了来者是谁。

        帖木儿，蒙古贵族。一位灭掉西察合台汗国，立成吉思汗后裔昔兀儿海迷失为傀儡君王，自称“吉星相会之主”，建立帖木儿帝国的奸雄。

        朱棣明白了大哥话中的讽刺，差点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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