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天元从原野那里学来这招“新式”赚钱方法，感到很兴奋。

这可是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呀！没有高人点拨就是不行。

那天晚上，他生平头一次失眠了。

躺在出租房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却没有在数羊，而是眼睛睁得大大的在数钱。

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重温那无本万利的发财方法，仿佛看到源源不断的软妹币向自己涌来，多得简直可以把他整个儿埋了，多得可以在里边游泳，多得可以花一把扔一把，多得可以走进售楼处霸气地一挥手：这十套房子我全要了，一次性现金立付！

于是更加兴奋得睡不着。

可是很快，他就不太开心了。因为经过上网反复研究，他发现，原野的发财方法不就是人们常说的非  法  集  资吗？这犯法的事儿怎么能干啊！

原野又说了：“赚钱这种事儿嘛，自古以来就是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国家规定了，个人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对象三十人以上的，才追究刑事责任。那不会别那么傻，把人头摊一摊，每人负责二十九个，不就得了？你...有没有兴趣玩玩？”

这句话一抛出来，杜天元不太淡定了。

虽然已经和艾艾分手了，但他从来没有放弃向艾艾妈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女人证明，自己将来会有很多钱的想法。老巫婆长期以来的各种打击、挖苦和挑拨，已经对杜天元“天真幼小”的心灵，产生了足以影响其一生的深远作用。

以前的他多单纯啊，一心只向往两情相悦的爱情、简简单单的生活，但被老巫婆打击过后，他满脑子就剩下三件事——房、钱、北京户口。

估计艾艾妈最理想的女婿，只能是这三者的有机结合物——北京市商业银行！

艾艾为了分手的事伤心欲绝，吃不下饭，无法再面对抢了自己所爱的主管原野，所以辞职离开了那家公司，据说还病倒了一个礼拜。

可杜天元连面儿都没露，电话都没打一个，分得如此绝决，连艾艾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

而老巫婆就更有的说了：“闺女你看吧，妈早说了那个杜天元不可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

拉杜天元去参加自己公司的庆功酒会，从而促使他认识了原野，无疑成为艾艾最后悔的事。

不过她的闺蜜劝得好：“我觉得没什么可后悔的，这样看清了渣男的真面目，总比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再清醒强！”

此时的杜天元，才不理会别人说自己什么，他正被巨大的利益挑战着年轻的心脏。

想想既然原野入行那么早都没事，自己浅尝辄止应该问题不大吧？那么多人做集  资，不是都过得挺滋润吗？

杜天元决定放手一搏，稍微赚点就抽身。

而且，他对原野的痴迷不假，如果能财色兼收，那是要多美有多美啊，这一辈子就没白活了！

曲南休再见到杜天元的时候，是在一个加油站。

小曲开公司的车出去办事，回来顺便加个油。而紧挨着他停下的，是一辆电动天窗、真皮座椅崭新大奔。

他万万想不到，杜天元摘下墨镜，从驾驶位走了出来。

可惜，小曲并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看到的兴奋、羡慕或另眼相看。因为抛弃艾艾搭上女主管的事，曲南休已经很久没搭理他了。

可是越不搭理他，小杜就越是想约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出来见面，不然怎么显摆自己的卓越成就啊！

杜天元跟曲南休打着打着招呼，还有意无意拉拉袖子，好露出那块奢侈的手表。以前全寝室的人都知道，杜天元口水这块表已经很久了，当时砸锅卖铁都买不起。

如今，他的举手投足都仿佛在说，恭喜我啊！嫉妒我啊！我混得还不错吧？

本来曲南休还想，有机会劝劝他回心转意，人家艾艾踏踏实实不虚荣，是多好的姑娘啊！但是看着故友身上的种种变化，又觉得他现在春风得意的，说了估计也白说。

曲南休一边加油一边淡淡地说：“你发达得这么快，走的是正路吗？”

“小曲，瞧你说的，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正经吗？我就不兴转转运，发发财？放心，我发财了少不了请你吃饭的。”

“哦？发的哪门子财，跟哥们儿也分享一下？”

“呃......”杜天元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狡黠的目光，不过他反应很快，“今天我赶时间，哪天我专门请你吃饭，咱们去那个新开的富贵楼，坐下来好好聊聊！今天我就先走一步了啊！”

“天元！”

“干嘛？”

曲南休捕捉到了他眼里一闪即逝的狡黠光亮，觉得心中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不吐，对不起这四年朝夕相处的情谊：“我听说，心肠变硬可以更快地累计财富，但是如果你的血变冷了，赚再多的钱，你也不是我兄弟了。”

杜天元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装作轻松地说：“小曲你说什么呐，我怎么听不懂啊。我先走了啊，回聊！”

大奔绝尘而去，在曲南休心中留下隐隐的不安。

曲南休心想，我的兄弟们，你们现在都好吗？

他的兄弟程六朝，这两天给父亲打电话、发微信，一直联系不上。后来问妈妈，说他爸出去旅游散心了。

“哦？他一个人？”

“对，他说想静一静，可能这段工作太累了。”

“那他去哪儿了？”

“云南。”

“奇怪，怎么一个人跑云南去了？爸爸这种不懂浪漫为何物的老古董，居然会有这种雅兴？”

不错，程六朝的父亲程诗万，此刻正独自坐在云南省西南部沙溪古镇的古街旁，聆听远处飘来的美妙沙溪洞经古乐，眯起眼睛欣赏着血染的斜阳。

他在心里说：“老同学，我来你的家乡看看你，你的家乡真美，你还好吗？咱们2001年一别，竟然快二十年过去了，我都生好多白发了，你呢？”

他所惦念的老同学，名叫方安，十多年前就已离世。

他们俩曾是哈佛同窗，是当年他们系仅有的两个亚洲人，在异国他乡互相照应，情同手足。

两人其实个性南辕北辙，能够相处得来也是不容易。那时年轻气盛，小争吵也常有之。哈佛毕业后，各自回国开展自己的事业，时有联络。

2001年9月，两人相约一起去美国旅游，顺便考察商机。10号晚上，他们住在波士顿。

在一个中餐馆吃饭的时候，因为一道菜太咸，程诗万跟服务生说：“这没法吃，能不能再给我做一份？”

方安听了不太高兴，说：“都是中国人，互相理解一下。人家在海外奋斗也不容易。不就一道菜吗，你就不能忍忍凑合吃？真矫情！”

“我这怎么是矫情呢？太咸吃不了，换一盘不行啊？”

就因为这一盘菜，两个老同学翻脸了。

本来，两人计划第二天一起飞加拿大再玩几天，机票都买好了。可是因为这一吵架，没心情了。方安立即改签了机票，决定自己去洛杉矶玩。

出于男人的自尊心，程诗万没有挽留他，于是，第二天分道扬镳，连句“再见”都没互道。

谁知，这一别竟是永别，果然再无相见之日。

9月11号上午九点钟左右，坐在候机大厅里的程诗万，大张着嘴盯着机场大屏幕里的新闻，连呼吸都快忘了——方安乘坐的那辆民航客机，分明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撞向美国纽约世贸中心一号楼！

很快，世贸中心一号楼和二号楼相继轰然倒塌，世贸中心其余五座建筑物也因受震而坍塌......

机场一片骚乱，很多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是好莱坞灾难片。

再后来，这一事件被命名为惊动世界的“911事件”......

之后，程诗万在死难者名单里找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情去往方安北京的家，看她妻子和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当时的感受，就像他自己死过一万遍......

这些年，程诗万经营医院，见了太多生死别离，作为从医者，他以为自己的心是冷静的，不容易为情感所动的。

但此刻，坐在夕阳下、古街旁的硬汉，一想到这些往事，就忍不住泪水决堤。

如果不是因为那道菜，如果不是由于自己的固执和矫情，他的老同学就不会坐上那架飞往地狱的飞机！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爱面子，就不会不跟他道歉，说句软话，挽留他，他也不会选择那架飞机！

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是，没有如果，后悔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

“叔叔，你哭了吗？”

一个美丽的云南当地小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嗓音格外动听。

程诗万赶忙用手抹了几下：“哦，没有，风吹沙子进了眼睛。”

小姑娘认真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他：“现在哪有风啊？叔叔，不然你买点奶豆腐吃吧，吃了心情就好了。喏，你先尝尝，不要钱。”

说着递上胳臂挎的小筐，里面装的是当地的一种条状特色奶制品。

程诗万笑了笑，接过她小手里的一块放进嘴里。

略有些咸。

可为什么，咸味会让他心痛？因为会让他想起那盘菜？

但他还是整理好情绪说：“好吃，我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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