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阿月离开长宁殿时, 恰好碰见了天子,天子见她出来便忙走到她跟前。
“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紧张, 仔仔细细看了阿月好几下, 似乎在确认太后有没有为难阿月。
阿月并不适应他这样的举动, 因而往后退了步。
“谢陛下关心, 太后不过和我说了几句话罢了。”
然而天子似乎并不太信, 但此时也不是在这里谈话的时机,他这回来是要和太后说清楚的, 因而只好让阿月先离开。
“委屈你了,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在阿月离开前,天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但阿月却没有回应, 只是说了句告退,便离开了长宁殿。
留下天子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出了长宁殿再也看不见后再收回视线, 接着转过头来。
“母后如何了?”在往寝殿去时, 他问素兰一句。
对方告诉他, 眼下太后身子已经很不好了,一直都想着见陛下。
天子闻言嗯了一声, 接着便入了寝殿。
而留在殿外素兰眼底却有些泛红。
这么久了,陛下终于愿意再踏足长宁殿了。
阿月不知道天子和太后昨日究竟都说了什么, 只是第二日她起身后,便听得若月告诉她,昨天夜里, 太后骤然薨逝,如今宫中都在准备太后的丧礼。
乍一听得这消息,阿月整个人顿了顿。
“骤然……薨逝吗?”
她想到昨日见着对方的模样。
原来她以为对方还有十天半月的光景竟是看岔了, 想必那时的太后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撑着那口气,应当也只是为了见陛下最后一面了。
若自己还是当初的皇后,如今丧礼和守灵应当都是她来做了吧?
眼见她面色似乎有些不好,若月还以为她是为太后薨逝而难过,便安慰了几句,谁知对方却摇摇头。
“我不是难过。”她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昨日还在和她说话的人,不过一夜便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有时世事便是这样无常。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出征的魏王。
若是对方也在战场上遇袭,忽然没了性命,那她……
不,不会的。
思及此,阿月在心中告诉自己。
阿晔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根本不愿去想那可能性。
若月见她似乎真的不是因着太后薨逝而难过,便放下心来。
“对了,奴婢听得说,昨天夜里,陛下在长宁殿中守了整夜,一直到今早似乎有朝臣入阁觐见了,才离开了长宁殿。”
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就算心再硬,也不可能在对方逝去后还没有丝毫动容。
因此天子的行为阿月并不觉得奇怪。
但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如今太后薨逝,宫中众人必然匆匆忙忙,你记得我说的,抽时间去六尚局找锦绣。”
若月便忙着应了。
太后薨逝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而天子也因着前线战事和太后的丧事,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明义殿。
阿月倒也清闲。
不用想着如何去应对。
待丧礼后太后葬入皇陵,和先帝葬在一处,天子同时又拨了一批人去守陵后,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前线的战事便愈发紧张。
那盘缙不愧是有备而来,大恒三十万大军到了边关后,甫一交战,边吃了个大亏。
若非魏王调兵得当,很很快识破盘缙的陷阱,只怕大恒兵力要损失大半。
但尽管如此,在京城看来,这盘缙都不是好对付的。
天子日夜和朝臣在紫宸殿中议政,分析战局,却没什么太多帮助。
因为实在离得有些远。
且朝臣中懂用兵的人不多,武将多数都被派去这次的战役了。
而在宫中的阿月,也关注着这场仗。
她一部分消息是从紫宸殿来,另一部分,则是魏王从前线写给她的平安信。
卫三武艺高强,可在许多人跟前来去自如,虽说宫中金吾卫众多,但总也有轮值换岗的时候,尤其是深夜,便更不容易发现有人。
因而阿月便让卫三每隔一段时日出宫一趟,去东市魏王的宅邸找紫苑。
当初魏王出征前,阿月和对方说好的,到了前线,若是来信便叫人送至府邸之中。
魏王并不知道阿月会被留在宫中,还以为那信阿月会第一时间看见。
但实际阿月早就做了准备。
她之所以留紫苑在宫外,便是因着这原因。
紫苑是她自己的人,届时再让卫三出宫拿信,那信便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从魏王的信中,阿月知道了前线的情况。
比之当初的库高,盘缙显然要狡猾得多。
且战术方面也要更加进步,而看得出盘缙是仔细了解过魏王,或者说是了解过魏王的战术的,因此在两军对阵之时,盘缙更多的是避开魏王会经常使用的一些战术,以至于大恒偶尔陷入被动。
好在出发前,阿月曾提醒魏王莫要轻敌。
再加上地势方面确实对大恒更友好一些,因此至今两军之间还未分出胜负。
魏王在信中说,此战只怕还要一段时日才会结束,让阿月在京城中等着他归来。
阿月看了他的信后,原本因为身处深宫而有些压抑的心情变得好了些。
将那封信收好后,阿月想了很久,最终提笔写了封回信。
她先是写了几种新的战术,提醒对方可以考虑看看,之后便是正常的行文。
直到信的最后,才落笔写了一句词。
【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
将信封好后,她才交给了卫三。
“找个时间送去宫外给紫苑吧。”
卫三接了那封信离去后不久,便是若月匆匆而来。
“怎么?”阿月见状便问她怎的如此匆忙。
“王妃,三皇子来了。”
“阿昭?”阿月下意识说了句。
阿月记得,若月曾告诉她,在太后病重后,原本交由太后抚养的三皇子便被送去了木昭容身边。
原本阿月想过去看看三皇子的,但她眼下的身份并不合适,因而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想今日竟会碰到三皇子来明义殿。
“他怎么会来明义殿?”
若月便有些迟疑地回道:“三皇子他……是来找奴婢的。”
她于是将阿月离宫后,三皇子和自己之间的交集都说了遍,同时道:“奴婢想着王妃您先前待三皇子最为亲厚,因而便也同他亲近,这才让三皇子养成了偶尔来找奴婢的习惯。”
若月说,这些日子她有时会去木昭容殿中看望三皇子,只是近几日因有事绊住了,便不曾去,不想三皇子竟主动找来了。
“原是如此。”阿月听后便道,“阿昭既喜欢你,你去见他便是了,怎的还要来跟我说呢?”
若月便道如今阿月身份特殊,而三皇子又想入明义殿,她不敢自己做主,这才来请示阿月的。
阿月听后脑中便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小团子,半晌叹了口气。
“秦美人如今被降位禁足,他想来也是很久没见过自己母亲了。”
“你让他进来吧,我也看看他。”
若月得了吩咐便匆匆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小团子走了进来。
三皇子被若月牵着手,原本跟在她身边开开心心,还问她为什么这几天没去看他了,结果在入了殿中,看见了坐在罗汉床上的人后,顿时愣住了。
“——娘娘!”
他下意识挣开若月的手,往阿月那边跑去,身后的若月尚来不及反应,对方小小的身子便已经到了罗汉床前。
三皇子在阿月跟前停住,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扑进她的怀中。
因为他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陌生。
“这便是三皇子吧?”他听见那个和娘娘长得几乎一样的人笑着问他身后的若月姑姑,不由地变得局促起来。
若月便应了声,接着走到三皇子跟前。
“三皇子,这是魏王妃,不是殿下。”
三皇子听后没有马上说话,反而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好半晌才开口。
“可、可她和娘娘长得一样,怎么会不是娘娘呢?”
阿月便微微底下身子,对着这个小团子道:“三皇子,不是长得一样就是同一个人的。”
三皇子年纪还小,他理解不了为什么生得一样却不是同一人,但经过方才的话他明白过来。
眼前的人,不是娘娘。
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眼前的人很亲切,即便她不是娘娘,也让他很喜欢。
于是他小脑袋想了好半晌,最终憋出一句。
“那……那你能抱抱我吗?”
噗。
阿月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团子憋了半天,竟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看着对方懵懂的小脸,和眼中满含的期待,阿月心一下子软了大半,她起身,走到对方面前蹲下,接着伸手。
“呀,好重。”
而被抱进怀中的三皇子听了这话后,小脸忽然红了红。
“我不重的。”他小声地反驳了句,“就是……就是吃的多了点。”
一句话将阿月和若月都逗得笑了起来。
这一天,三皇子在明义殿待了很久,尽管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一直惦记着的娘娘,但心中对对方的喜爱,还是让他很亲近阿月。
阿月没有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但在和对方相处之时,没有一丝的芥蒂。
尽管阿昭是秦美人的儿子。
但阿月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她和秦美人之间的事情,不会牵连到这么小的孩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三皇子在明义殿和阿月一起用了午膳,到了晚膳之前,木昭容派了旁的宫人来明义殿,说是天色晚了,要接三皇子回去了。
阿月知道如今的自己不好留下他,便答应了。
只是三皇子看上去很不愿意。
“我今天可以留在这里吗?”显然,他在阿月身边待得很开心,并不想回木昭容那里去。
但现实却容不得他选择。
阿月看着他小小的脸,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接着又跟他保证,日后他若是想来,可以随时来找她,这才将他哄了回去。
在三皇子离开后,阿月才叫来若月,问了秦美人的情况。
“秦美人自降位后便迁去了安阳殿,身边伺候的人基本都遣散了,但……环境的改变和三皇子的离开,这让她心情十分不好,日子久了,便患上了心病,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若月告诉她,如今的秦美人也是十分虚弱,且陛下不让旁人去探视,将她禁足在安阳殿,她身边的贴身宫娥早被遣离,留下的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娥罢了。
“她还是很恨我吗?”阿月问了句。
若月闻言一怔,半晌道:“王妃,这……奴婢不清楚。”
不过当初被降位时,秦美人确实很恨她。
至于这一年来究竟如何了,谁也不知道。
因为若月没去看过秦德妃。
尽管她先前曾去过承欢殿,但那也是因为敏昭仪是害了先皇后的罪魁祸首。
而秦美人若月并不关心她究竟如何了。
因此她根本不知道如今的秦德妃究竟对阿月是个什么心理。
阿月听后没再说什么,她只是回到了罗汉床前,视线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后,才忽然开口。
“锦绣的事查的如何了?”
若月便说已经知道了如今的锦绣是在哪里了。
阿月也没去问,只是跟若月说了几句,交代她如何让锦绣说真话。
“皇城之外西市中有一家当铺,名叫……,当初他们曾收了很多从宫中流出的饰品,其中一样便是珐琅独占春华胜,这东西你应该知道是谁的,至于旁的,你照着我告诉你的去做……”
交代完了后,阿月便又补了句。
“届时你将锦绣带去安阳殿,她会把真相告诉给秦美人的。”
若月听后便道:“那陛下那边……”
“在那之前,陛下会知道一切的真相的。”
届时他会同意让若月带锦绣去安阳殿。
“那王妃您……不自己去看看秦美人吗?”
毕竟当初秦美人是因为那璎珞才这样恨她,若是查出真相,阿月自己亲自带着锦绣去,岂不更好?
但阿月却摇摇头,拒绝了。
“她毕竟间接害死了云容。”
“我不想再见她。”
其实阿月对秦美人的心情有些复杂。
曾经因着阿昭,她确实是真心待对方的,阖宫嫔妃之中,唯有秦德妃和她关系要亲厚些,可阿月没想到,当初不过敏昭仪的一道计谋,便让秦美人一下对她恨之入骨,以至于后来若月和云容被宫正局带走时,她还让宫正局的人伪造了云容的认罪书。
尽管云容不是她让人用刑致死的,但那封认罪书却成了云容的催命符。
所以阿月不想见她。
可阿月也知道,秦美人是因为过于在乎阿昭,所以才会被那些计谋所蒙蔽,而她做的最过分的,也不过是让人伪造了那封认罪书。
而她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降位,禁足,她最在意的孩子被强行带离。
如今更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都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而又因着阿昭的缘故,阿月并不想再跟对方去追究什么。
毕竟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敏昭仪,如今对方已然被她弄疯了。
所以她只是让若月带锦绣去找秦美人。
至于信不信,那就是对方的事了。
之后的日子,若月照着阿月的吩咐,去调查锦绣,在从锦绣那里得到真相后,还知道了个新的消息。
“你是说,当初那事,周选侍也曾掺和进去?”
若月点头。
“锦绣在奴婢的逼问之下什么都说了,还说了当时若非周选侍听了敏昭仪的话,言语之间刺激着秦美人在秋狝时带上那个您曾赐给秦美人的璎珞,之后也不会有那些事。”
这倒让阿月有些新奇。
“我原想着,至多不过是个锦绣罢了,原来这其中还有周选侍参与了,只是她倒运气好,敏昭仪和秦美人都一个被禁足,一个被降位禁足,她却什么事都没有。”
不止如此,就连前些时候阿月去找敏昭仪时,都没能从对方口中得到周选侍曾经也参与了此事的消息。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那前些日子听若月说的,周选侍身边的宫人在明义殿外鬼鬼祟祟地张望,那时候她还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想来,只怕是周选侍听说了明义殿中住了个和先皇后极像的人,才叫人来瞧瞧。
若非心里有鬼,又为何要这样?
“王妃,那周选侍那边要不要……”
阿月摆摆手。
“她不重要。”
周选侍至多不过说了几句话挑唆罢了,若是以此定罪,未免有些牵强。且单靠着锦绣一人之言,也无法确定是否是真的。
“心中有鬼的人,到了时候自然会自己露出马脚来。”
届时想来的都不用她做什么了。
若月闻言便应了声,接着问:“奴婢现在便带锦绣去安阳殿吗?”
在此之前她已经去过紫宸殿了,天子也知道了当初璎珞的真相。
因此她如果现在要去安阳殿,天子并不会阻拦。
阿月看着她,半晌后缓缓点头。
“去吧。”
让锦绣告诉秦美人真相。
至于怎么选,便在秦美人自己了。
若月这一去,便到了晚膳之后才回来。
她回来后告诉阿月,锦绣当着秦美人的面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阿月听后没问什么,倒是若月告诉她。
“秦美人先是不信,后来在锦绣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包括自己偷了秦美人的首饰偷偷送去宫外典当,后来被敏昭仪发现,接着有被迫在璎珞中放了那栎苕棘的这些都说了后,秦美人才终于信了。”
“然后她便……大哭一场,奴婢带着锦绣离开前,隐约听得她在喊着什么。”
阿月闻言便问了句对方喊的什么。
“她说对不起皇后,还说……”若月顿了顿,半晌方续道,“还说要杀了敏昭仪。”
她能说出这话,阿月并不奇怪。
因此也没什么过多的反应。
“就这样吧。”她道,“这事以后你也不用管了。”
既然天子已经知道,对方自然会还先皇后一个清白。
而秦美人也知道了真相,这对阿月来说就够了。
她并不指望秦美人能够在她跟前痛哭流涕地忏悔,她不需要那些。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做人只求问心无愧。
原本此事应当告一段落了的。
但几日后,阿月忽然听得一消息。
承欢殿中的敏昭仪没了。
她原本就已经疯癫了,阿月都没再去管过她。
可她却死了。
死在了从安阳殿逃出来,躲开守卫跑进去的秦美人手中。
而秦美人自己,也在敏昭仪挣扎期间没了命。
也就是说,后宫之中,一日内没了两个嫔妃。
虽然都是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嫔妃。
但这也让六宫有些人心惶惶。
但只有阿月知道,秦美人不是私自逃出来的。
她是被禁足的人,安阳殿守着的人不应当不知道她跑了出来,即便她真的躲过了安阳殿的人,单凭自己也不可能入得了承欢殿。
毕竟承欢殿外,还派了金吾卫值守。
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的举动得到了天子的默许。
那些原本应当将她拦下的人,全都得了天子的旨意,这才放了行。
而她在承欢殿内无论做什么,都没人去阻拦她。
直到她和敏昭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阿月知道,这是天子故意的。
他用这种方式,为她报了先前的仇。
可阿月却丝毫不觉得感激。
相反,她只觉得嘲讽。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何会将心都给了这样的男人。
看似深情实则无情至极。
当初他喜爱敏昭仪时,便能为了对方而当众斥责她,甚至将她禁足,捋了她的宫权。
如今他觉得对不起自己了,想要把自己留下了,就能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敏昭仪。
天子自诩多情,实则他最爱的还是自己。
阿月庆幸自己及时醒悟了,否则没有敏昭仪,日后也会有别人。
其实如今她心中最恨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自己曾经的夫君。
可她没办法做什么。
对方是大恒之主,万人之上,她只能想办法从对方手中逃开。
让魏王出征,只是离开的一步罢了。
只有有了军功和营中的威望,才能因此作为筹码,而让天子让步。
如今的阿月只想安心等魏王回来,然后离开这里。
为此她宁愿放弃心中对天子的恨意。
只要阿晔能平安回来。
就算日后阿晔不再是亲王,她也愿意陪对方去任何地方。
夜深之时,阿月看着浓黑如墨的天边,心中想着。
但她不知道,她这样的心愿却再难实现。
她在宫中等了很久,等到了大恒大捷。
和……魏王战死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章起,女鹅才是真正的复仇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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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文中那句词出自宋代·张耒《秋蕊香·帘幕疏疏风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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