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入殿
楚稷阔步迈出殿檐,张俊及时地撑开伞挡了上去。见礼的几名宫女都立起身,顾鸾目送他走远,心底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这场骤雨又下了近一刻才停,顾鸾匆匆回房取了散,就去了用膳的小厅。方鸾歌很贴心,怕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赶不上吃饭,已给她盛好了饭,几道菜也都拨过来一些。
顾鸾坐过去,方鸾歌斜眼一扫厅中另一端的桌子:“你要早点回来,且能听到玉鸾显摆呢。”
“又跟她置气。”顾鸾哭笑不得,夹了块肉塞到方鸾歌碗里,“少说两句吧,明儿该你进殿了,你别让她比下去便是。”
方鸾歌这才不再多说了,径自用完了膳就等着顾鸾。等顾鸾也用完,二人便一起回房去。外头淅淅沥沥地又下起小雨来,方鸾歌抱着她的胳膊说还好她回去拿了伞。另一边,有心思灵动的小宦官叩响了倪玉鸾的房门,屋里很快扬音:“谁呀?”
“玉鸾姐姐。”那小宦官躬身,“我是殿外服侍的小牧,来给姐姐问个安。”
小牧说这话时的口吻极尽谦卑。他在御前当差已有三载,却始终入不得殿。若不能搭上一位贵人,日后怕也没什么前程。
是以前些日子,皇上下旨寻了这三鸾来的时候,他就留了个意。看来看去,数这位倪氏最为通透、最有出路,他就私心里认定她了。
房中,倪玉鸾美眸一转,觉得在殿外服侍的人帮不到她什么,不过结个善缘也无坏处,就打开了门。
“搅扰姐姐了。”小牧堆着笑进屋,倪玉鸾问他:“有事?”
“也没什么事。”小牧仍自笑着,“就是看姐姐人美心善,盼着姐姐前程似锦。方才见着一些事,想跟姐姐透个底。”
倪玉鸾略显困惑,且先请他坐了:“你说。”
就听小牧道:“和姐姐一同来御前的那个顾氏,我瞧着不是个省油的灯,姐姐可要防着她一些。”
倪玉鸾神情一震:“这话怎么讲?”
“今儿个不是姐姐进殿当差了嘛。”小牧撇了下嘴,“她这就坐不住了。方才巴巴地躲到紫宸殿后去避雨,还真就见着皇上一面——姐姐你说,哪儿就这么巧?我估摸着她是提前打听着了皇上要往后头去。她模样生得如何,姐姐心里该也有数,可别吃了暗亏。”
小牧这一言一语,恰到好处地让倪玉鸾紧张了起来。小牧打量着她的神情,便知自己此言即便只是捕风捉影,也算说到了她心坎上。
他就趁热打铁地又说:“要我说,还是姐姐才该得那大好前程。姐姐尽了多少力,御前众人有目共睹,岂能就这样被人劫了去?”
“是……”倪玉鸾不由自主地点头,认可了他这话。
她固然听得出他这话中颇有几分刻意地讨好与挑事,可这道理是对的。
她就是要赢,断不能让顾鸾阻了她的路。
小牧自顾自地又说:“其实姐姐想走得更好也不是难事——姐姐先前费了那么多心思,大家心里都有数。如今皇上又赏了姐姐,可见姐姐也合他的意。若姐姐想在殿里多当值几天,得凡姐姐开个口……想来也不会有人为难。”
这话倪玉鸾听懂了。小牧的意思是让她去与掌事的说项,先由她在圣驾跟前侍奉几天,挡住顾鸾。
这听来是个简单易行的法子,可她也没那么傻。别的不说,就说那位柳宜姑姑,瞧着就不像是位耳根子软的人。小牧这讨好她的法子献过来容易,她若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照办,吃亏的却只会是她自己。
倪玉鸾就摇了头:“我瞧那位宜姑姑是位严厉的人,可不敢开这个口。”
未成想,小牧原就是打的欲扬先抑的主意,见她不敢,正中他的下怀:“那也还有别的法子啊。”
他说着离席,躬着身走向倪玉鸾,大有几分神秘兮兮的味道。倪玉鸾不自禁地好奇,下意识地凑近几分,就听小牧说:“御前当值的人身子好不好,关乎圣体安康。但凡有点小病小灾,别说是刚调来的,就是宜姑姑,也得先养好病再说。”
“这样?”倪玉鸾眼睛一亮。
“是啊。”小牧笃然点头,手在袖中一摸,摸出包粉来,丢在她身边,“姐姐可别提我,提我我也不认。若是事成,我来贺姐姐平步青云。”
这话说得可真精明。
倪玉鸾心中揶揄。
若不成,跟他没关系;若成,她还得念着他的好。
可宫里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她浸淫其中多年早已习以为常,许多时候倒觉得这般利用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好,简简单单,反而更好拿捏。
到了临睡前,三个人又聚到一起小坐了会儿。这些日子她们的关系都是这样,顾鸾和方鸾歌虽都不喜欢倪玉鸾的行事张扬和精于算计,但表面上的关系也还维持得过去,倪玉鸾若登门小坐,三人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边品茶边不疼不痒地聊上些事。
今日这“不疼不痒”的事情,自就是倪玉鸾在殿中当差的种种见闻了。从殿中陈设到皇帝的举手投足,她都说得绘声绘色。方鸾歌强撑着张笑脸听,顾鸾倒越听越有兴致——因为殿中的许多事与她昔日所见是对不上的,不能说全假,也多少有夸大其词的味道。
顾鸾并不戳穿,这就成了个有趣的好故事。
待得倪玉鸾离开,方鸾歌终是又显出了不忿:“还炫耀到我们跟前来了,有完没完了!”
“当个乐子听吧。”顾鸾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态度,无所谓地笑笑,便拿着铜盆出门打水盥洗去了。
这一夜顾鸾睡得极沉,早上醒来就觉头重脚轻,是受了风寒的症状。
这一日她身子不爽倒还没什么,因为方鸾歌不甘倪玉鸾独自出风头急着进殿,而她原就是不想急这一时的那一个。
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却如抽丝。第二日仍旧头脑昏沉,还隐隐发起烧来。方鸾歌一边照顾她一边生气:“你这一病,可是又让玉鸾占着便宜了。”
顾鸾嗓子里发苦,不想多说话,方鸾歌叹了一声,又道:“你看,我就说不让你回来取伞吧?必是那日淋了雨才受凉了。”
之后一连四五日,顾鸾养着病,方鸾歌也只再进殿过一次,余下的日子就都是倪玉鸾。其实这也未必是皇帝亲口吩咐的,但若是柳宜和张俊察言观色做的安排,那也无异于圣意。
可想而知,倪玉鸾必定是用尽浑身解数讨圣上欢心的,几乎日日都能得些新赏来。到了顾鸾大病初愈的那日,倪玉鸾又得了几匹新的衣料,她自然欣喜,塞了不少好处给尚服局,让她们连夜先赶出一身给她穿。
宫里头有不成文的规矩,赏宫女东西一般都不赏衣料,概因各级宫女都有统一的宫装,旁的衣料赏下来也穿不得,绫罗绸缎又不似首饰那样可以随手拿出来塞给别人当好处、亦不方便变卖,对许多普普通通的宫女而言,这赏赐拿来就只能放着。
这般情形下,若是谁得了衣料的赏,便意味着可以随意穿些自己喜欢的衣裳了。
这放在各宫都是殊荣,放在御前更是。
是以翌日一早,顾鸾去向素日教导她们的大宫女禀话说自己病愈的时候,就见倪玉鸾穿着一袭色泽明艳的橘色琵琶袖竖领短衫也正往外走,那宫女听罢顾鸾的话,就唤住她,嘱咐道:“顾鸾病好了,也该进殿侍奉试试,你带着她一些。”
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即便她要去,倪玉鸾也不必被换下来。
顾鸾不自觉地多看了倪玉鸾一眼,不得不承认她着实有几分本事。
倪玉鸾大大方方地应道:“好。”说着,一双笑眼就淡看向顾鸾,“你别怕,皇上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这话听来,倒好像她与皇帝已是“自己人”似的。
顾鸾只觉得好笑。她上一世在御前待了二十年,没有人敢同她说这样的话;而即便是她,也不敢轻易同旁人说这样的话。
倪玉鸾实在太心浮气躁了些。
那大宫女细细地瞧了一遍顾鸾的妆容,见没有不妥之处,就领着二人一并向紫宸殿走去。
柳宜正好立在殿外与外头的小宦官交待些事情,语罢一抬头看见三人一道过来,不自觉地暗松了口气。
“姑姑。”那大宫女上前朝柳宜禀话,“顾鸾病好了,奴婢想着,不如这就让她一道进殿去?”
柳宜淡然“嗯”了一声,打量着顾鸾:“去吧,茶在侧殿,沏好送去。”
“诺。”顾鸾垂眸,浅浅一福,目不斜视地进殿,柳宜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停留了好半晌才挪开。
柳宜着实是不太喜欢倪氏。别的不说,倪氏这性子就不太行。
为着这个,方氏进殿那日柳宜私下里没少提点她,可方氏自己是个立不起来的,一方面不像倪氏初进殿的打扮就引得圣上注目,另一方面,方氏做事也确实不如倪氏精心。
这几日下来,是个人都看得出皇上待倪氏愈发不同。柳宜不好说什么,只能盼着顾氏争气。
可眼下这么一见,顾氏生得是美,若白玉无瑕出尘,性子却一看就不似倪氏那样会来事儿。
也不知能不能指望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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