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波涛。

　　一叶扁舟。

　　任凭风吹浪打，乌篷船都如履平地。

　　周易盘膝坐在船头，长发随意披散，藏蓝道袍猎猎作响。

　　双目向远处望去，只看见海天混为一色，朦朦胧胧分不清水天界限。

　　直至旭日初升。

　　无量量光芒喷薄而出，蓝天碧海分割成上下两片，将海水染得波光粼粼金碧辉煌。

　　“又是一天。”

　　周易声音有些懒洋洋，任谁赶了几百年路，所见景色都一般无二，仿佛就停在原地不动，都会变得慵懒、散漫。

　　从袖口取出巴掌厚的日记本，封面写着卷五。

　　“第五百七十二年，九月初三，晴。海上日出灿烂绚丽，然而与过去五百年无甚区别……”

　　周易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等写了三四百字，回头看尽是些废话。

　　立刻收尾写道：今日无事，打牌钓鱼！

　　从袖口取出鱼竿，娴熟的抛入海中，静等鱼儿上钩。

　　这时。

　　两道遁光从远处飞来，落在船上化作童子童女，正是清风、明月。

　　清风拎着两只野兔，明月扛着头野猪，兴高采烈的说道：“仙长，昨晚经过的海岛，抓了不少野味儿！”

　　撑船的灵参娃娃，高兴的要跳起来。

　　“终于不用吃鱼了！”

　　“不错。”

　　周易称赞一声，任谁吃几百年的海鲜，都会觉得乏味。

　　片刻后。

　　烤肉香味弥漫，一人三妖围着烧烤架大快朵颐，单调至极的远航途中，吃饭成了很是享受的事。

　　饭罢。

　　船中央摆上四方桌，周易做东，清风明月左右，灵参娃娃做对门。

　　哗啦啦洗牌码牌，开始了例行娱乐。

　　牌桌周围布置了阵法禁制，难以施展法力，不能卜算天机，输赢全凭本事。

　　今天周易运气较差，连续几圈输了不少灵石，眼见着今天就要撑船。

　　“看我胡把大的。”

　　周易摸起一张红中，手掌轻轻拂过牌面，然后将牌推倒。

　　“十三幺！”

　　三妖六只眼睛死死盯着，没有发现任何作弊痕迹。

　　“咦？”

　　“这？”

　　“不可能……”

　　“哈哈！”

　　周易得意大笑，很不要面皮的说道：“贫道运气上来了，继续继续。”

　　晌午时分。

　　牌局分出胜负，又是灵参娃娃输的多，继续负责撑船。

　　周易从道藏中取出典籍诵读，声音传出十数里远，吸引来不少鱼鳖听经，可惜船行的太快，只能听个只言片语。

　　这般日复一日枯燥无聊的日子，也不知还要多久。

　　妖圣遁速至少是元婴初期十倍，若有某种飞行神通，甚至超过上百倍。

　　如此强者在穷途末路时，才敢远渡重洋寻觅域外大陆，按照周易推测，妖圣大概在海中度过五百至一千年时间。

　　“九洲祖脉断绝，化神修士凭借宗门万载底蕴，龟缩着一动不动，才坚持了两百来年。”

　　“妖圣在深海绝灵之地，修为逸散更加迅速，即使底蕴比化神深厚，能维持数百年不跌落境界，已经是极限！”

　　“况且全力施展遁法赶路，法力时刻运转，修为必然跌的更快。”

　　“贫道拥有建木，无需收敛法力，速度比不过妖圣，效率却胜过许多，按照十分之一的速度计算……”

　　“大约需要五千年到一万年！”

　　周易不禁惊叹，远渡重洋横跨大陆，绝非返虚之下的修士能奢望。

　　化神修士两三千年的寿元，还不够途中赶路！

　　“九洲、域外……茫茫无尽的大海中，是否还有其他大陆？海天究竟有没有边际？九天罡风之外又是何方世界？”

　　“这漫天星辰，是神话中的天宫，还是一颗颗石头？”

　　“待贫道仙道大成后，定要去探索一番！”

　　……

　　时间如流水。

　　一晃千年。

　　周易的日记写到第十六卷，所见所闻仍是茫茫大海。

　　一千五百年来心境屡屡变化，行路亿万里，不同于闭关潜修。

　　前五百年觉宇宙之无穷，生探索之心，中五百年觉蜉蝣天地沧海一粟，忽生懈怠之心。

　　心魔丛生，法力紊乱。

　　值此之际重读诸多先贤经典，对照此时心境，参悟出诸多心得。

　　再行五百年，心如古井，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这日。

　　周易正诵读《太玄教洞明真君语录》，参悟凝婴诀窍，忽然听得明月呼喊声。

　　“仙长，大岛！”

　　灵参娃娃速度更快，扔掉船桨，化作遁光飞向岛屿。

　　周易抬眼远望，西北方向果然有巨大岛屿，目测比火种岛还要庞大，粗略估摸得三四千里长。

　　“赶路乏了，去岛上歇息几日。”

　　乌篷船还未靠近岛屿，灵参娃娃又火急火燎的飞回来，口中高呼道。

　　“仙长，岛上有人。”

　　“有人？”

　　周易面露惊异，双目灵光闪烁，果然见到岸边建有港口。

　　许多人汇聚在港口，或登船，或卸货，或卖鱼，看起来颇为繁华热闹。

　　“这更得去看看，这些人从哪里来。”

　　周易掐了个隐身法诀，法力运转，乌篷船腾空而起化作流光，向岛屿飞去。

　　飞舟绕着岛屿飞了一圈，落在中部平原最大的城市，人口估摸上百万，建筑风格与九洲迥异，科技水平仍然是古代水准。

　　半日后。

　　周易在书店查清了情况，按照岛上几个国家的通用叫法，整个岛屿名为神洲。

　　名称来源尚不清楚，按照史料记载，这个称呼已经有数千年之久，而且他们认为“神洲”是一片大陆。

　　“人族，不会凭空出现！”

　　周易在深海航行一千五百年，遇到大小岛屿无数，唯有这神洲有人族聚居。

　　正好赶路太过枯燥，索性变化成本地人身份，探查神洲人族来历，或许能得到域外大陆的消息。

　　诸如九洲之外的四海，凡是有人族居住的岛屿，来历都是祖上修士携族人出海。

　　周易走在熟悉又陌生的青石街道上，左右林立的茶楼、酒肆、当铺，红砖绿瓦，楼阁飞檐，勾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回忆。

　　或许是因果纠缠，或许是天赋使然，恍恍惚惚就来到了怡红院门口。

　　“纵使纪元更迭，换了天地，这勾栏名字总是相似……”

　　周易身形一晃，变化成俊俏公子哥，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上面写着勾栏听曲四个大字。

　　“此情此景，合该庆贺！”

　　二十年后。

　　姑娘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周易不敢回头，掩面而逃。

　　“什么金丹真君，什么长生不死，落入了万丈软红，还不是乖乖扶墙而走……”

　　城东。

　　一处庭院。

　　清风、明月将搜集的古籍，交给周易查看。

　　“《神洲本纪》最为古老，源自五千年前，曾一统神洲的大雍朝皇族陵墓……”

　　“这十册《先贤列传》来自吕家，号称神洲传承最为久远的家族……”

　　神洲没有灵脉，自然不会有修士，任何墓穴机关都防不住遁术，二十年间清风明月盗遍了所有朝代的皇陵。

　　周易打开《神洲本纪》，神识扫过，很快看完全部内容。

　　“上古之时，神洲蛮荒……天外飞来巨舟，七十二神人降世……教导人族建屋、织布、生火、种植……”

　　“这册书记录的内容，是如今神洲诸国宗教、神话根基，大多数人认为是虚构的故事。”

　　周易已经确定神洲人族，必然是域外大陆迁徙而来，或许刚开始只有七十二个人，或许是有七十二个修士。

　　继续查看其他书册，所有关于上古的内容，摘抄汇聚在一起。

　　“神洲二字，源于上古神人所说，意为世界之东？”

　　“吕家是神人后裔，族谱记录祖先是福陵山神！”

　　“可惜数千年过去，当初号称七十二神人家族，如今只剩下一家。吕家还迁了两次祖坟，现在家主只是祖上旁支，传承典籍也七零八散……”

　　周易整理古籍，已经获得所有神人家族姓氏。

　　“下一步，就是探查这些家族，九族死光了，祖坟应该还在！”

　　自此之后。

　　周易从神洲东海边开始，一路挖到西海岸，不放过任何大小坟墓。

　　这般广撒网的手段，粗暴却实用，很快寻到了消失千年数千年的古墓，找到了其他神人后裔传承书册。

　　期间还遇到守墓人家族，整个村子都是武道高手，守护名为“曲水河伯”后人的坟墓。

　　传承千年，矢志不移！

　　如若寻常人按图索骥，探查到这里，必然会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

　　周易轻轻吹了口气，所有守墓人沉沉睡去，然后挥舞铲子将所有墓穴挖了个干净，临走前留下了半册《摸金秘术》。

　　二十载岁月。

　　一晃而过。

　　神洲开始流传摸金校尉的传说，无论多么古老、危险的墓穴，他们都能轻而易举的盗走，经过说书人编纂宣扬，还细分成了几个派别。

　　怡红楼。

　　莺莺燕燕，翠翠红红。

　　十数个姑娘将周易围在中央，听他讲摸金校尉的故事。

　　明明吓得颤抖，偏偏又忍不住继续听，周易讲到关键处故意停下，吊人胃口不上不下。

　　“继续啊继续！”

　　“下面呢下面呢！”

　　姑娘们正催得紧，忽然外面传来喧哗声，随后数百官兵冲进怡红院，披坚执锐杀气凛然，命令所有人不准动。

　　为首将领目光扫过所有客人，最终落在周易身上，喝问道。

　　“大胆贼子，竟敢盗挖皇陵，当诛！”

　　周易没有理会将领，笑着对左右姑娘说道：“给你们变个戏法。”

　　说话间手中出现绳索，对着天空一抛竖的笔直，直接捅破了屋顶，不知延绵出去多高。

　　所有人目瞪口呆，眼看着周易爬上通天绳索，消失不见。

　　自此之后。

　　神洲关于摸金校尉的故事，又增添了不少传奇色彩，至于传说的主人公已经在重新出发，自神洲岛向西北方向航行。

　　“按照神人后裔记载，他们祖先自西北而来，应是域外大陆方向。”

　　“神人，是仙道，巫术，还是其他修行之法？”

　　“按照他们的称号，诸如山神、河伯、水君之类，亦或者某某土地、城隍、阴差，难道是神道体系？”

　　周易微微摇头，万卷道藏从未有神道记录。

　　九洲远古仙道兴盛时候，曾出过不少返虚人仙，甚至有霞举飞升的传说，如果域外大陆有神道，不可能没有相关记载。

　　“无论如何，终归是有了域外大陆的消息。”

　　……

　　岁月如梭。

　　离开神洲已经过去四百余年。

　　昆仑洞天。

　　周易站在枣树、葡萄树前，沉默不语。

　　两棵树已经彻底枯朽，叶子落尽，裸露紫青枝丫，如同造型奇异的雕塑。

　　清风明月以树成精，寿元悠长却终归有限，昆仑洞天又不能引动天劫，难以晋升金丹妖王。

　　自诞生意识至今，已有两千五百岁。

　　周易取出灵酒喝了半坛，余下的洒在树下祭奠，又将紫青二剑埋在土中。

　　两千年相处，若说感情不深那纯属矫情，然而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黯然销魂却不至于悲伤痛苦。

　　灵参娃娃问道：“清风明月真的会复活吗？”

　　“自是会的。”

　　周易宽慰道：“待它们的树根发了芽，蕴养出新的灵智。贫道以紫青二剑为引，施展涅槃神通，就能恢复前世记忆！”

　　清风明月祭炼法宝两千余年，与紫青双剑性命交修，精气神融为一体，正适合施展涅槃术。

　　灵参娃娃问道：“复活的还是清风明月吗？”

　　周易叹息一声，点头又摇头。

　　“或许是吧，贫道也不知！”

　　灵参娃娃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仙长，哪天我要是死了，就不要施展涅槃术了。”

　　周易诧异道：“为什么？”

　　灵参娃娃抬着头，鼓着小嘴说道：“我不想有个新的我，替代仙长对我的记忆，那我就是真的死了……”

　　“记得了。”

　　周易抚了抚它头顶的绿叶，笑着说道。

　　“莫要担忧，世上曾有十万载灵参，你一定能超过它，可以先定一个小目标，活它个百万年！”

　　“好！活它个百万年！”

　　灵参娃娃挥舞小拳头，绿叶一抖一抖，给自己打气加油。

　　未见域外大陆，船员率先减半。

　　周易沉默了许久，甚至开始怀疑当年是否该离开九洲。

　　“两千年过去，九洲灵气复苏必然是下个阶段，或许已经可以证道元婴。即使东海灵气稀薄，也能凝结金丹，清风明月就不必轮回……”

　　“终究是贫道心生恐惧，不敢与魔君、尸仙相争！”

　　周易无奈摇头，坐拥九洲资源以及尸仙传承的金尸，必然修行神速。

　　等到金尸恢复前世化神境界，可以轻易湮灭海外人族，那时候周易逃命都难，秉承不与短命种相争的理念，远遁域外是正确选择。

　　“金尸，你便是贫道第二个仇人！”

　　……

　　风和日丽。

　　波澜不兴。

　　前方浮现连绵起伏的高山。

　　周易对此不以为意，过去三千年间见过太多，早已提不起兴趣。

　　忽然。

　　一阵歌声远处传来，远远望见身披蓑衣的老者，撑着渔船在海中穿梭。

　　周易神识扫过，腾的站起身来，老者身上有明显的法力波动，境界大概在炼气后期。

　　此时再感应外面，天地间已然有灵气，之前由于昆仑洞天喷涌的灵气笼罩乌篷船，远比外界浓郁得多，未能及时感应。

　　周易法力运转，乌篷船迅速靠近，拱手说道。

　　“敢问道友，前方是何处地界？”

　　话语用的是神洲言语，与九洲文字、发音迥异。

　　老者感应到周易磅礴法力气息，不敢慢待，稽首施礼道。

　　“前辈，那是东胜神洲漆吴山。”

　　“什么洲？”

　　“东胜神洲！”

　　－－－－－－题外话－－－－－－

　　本卷最后一章，写的特别慢，万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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