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康熙一醒过来，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儿。

  还没等仔细察看，龙帐外就响起一个陌生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万岁爷，您可是要起夜？”

  是梁九功啊！

  康熙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他和表妹三下江南之前，梁九功已经不在了。

  就算是做到了乾清宫大总管的位置，也还是伺候人的奴才。

  身上的病痛年轻时不显，到老了身体就扛不住了。

  直到现在，康熙都还清楚地记得，梁九功气息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连贯，却还带着满足的笑容。

  一字一句道：“奴才……这辈子……能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到现在……值了。”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康熙都无法适应没有梁九功在身边随侍的日子。

  总是动不动就突然喊出对方的名字，等新提拔上来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时，康熙才陡然反应过来——

  原来那个最合自己心意的老奴才已经不在了啊。

  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无趣。

  挥挥手让抖得跟筛糠子似的小太监退下，他才开始一个人发着愣。

  “给朕倒杯茶水过来。”

  康熙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见到离去之人的一天。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捧着茶盏靠近，力求不发出一点声响。

  康熙一杯浓茶下肚，本来还有些许迷蒙的思绪瞬间清醒。

  其实他刚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想询问“表妹怎么不在乾清宫”。

  自从表妹封了皇后，他们两个几乎就没有分开就寝过。

  哪怕是有时他处理政务太晚，也仍然雷打不动的去找自己的枕边人。

  因此，当没有看见佟若雪在身边，康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不会是惹表妹生气，两个人分房睡了吧？

  他下意识地就开始思索自己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找到错处啊。

  当然了，私底下偷偷警告保成他们不许去打扰雪儿这种事情，肯定不算啦。

  康熙略微心虚地想。

  “咳咳，”他觉得有必要赶紧弄清楚，于是一边自己动手穿衣服，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皇后呢？可是在承乾宫？”

  梁九功吓得冷汗直流。

  皇后？什么皇后？！

  承乾宫那位只当了一天的皇后娘娘，不是早已经仙去了吗？

  万岁爷这是……

  他不敢深思，连忙跪下，满怀忐忑地问道：“万岁爷，您说的……可是孝懿仁皇后？”

  康熙愣了一下，深更半夜不能睡觉让他十分烦躁。

  当初表妹没少为他的身体操心。

  后来在她日复一日的督促下，自己终究还是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这个时辰，搁平时他早就抱着香香软软的表妹美滋滋地入睡了。

  现在却只有自己一个人。

  孤枕难眠！

  康熙急得很。

  “什么孝懿仁皇后，”他根本没细想，脱口而出：“朕说的承乾宫的佟佳皇后，朕的亲亲表妹！”

  说罢还白眼儿瞪了梁九功一下。

  “算了，朕自己过去。”

  话音未落就脚步匆匆，就要往外面走去。

  梁九功踉踉跄跄地跟上，他一路上嘴巴张张合合，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万岁爷的情绪愈发喜怒不定了——

  就连太子爷也是说废就废。

  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奴才而已，主子要做什么，还能阻止不成？

  康熙一路飞奔，憋着一口气终于跑到了承乾宫。

  可是这里，和他记忆中的那座宫殿，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破败，或者说是死气沉沉。

  没有一丝人气。

  康熙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

  这座他专门留给表妹的宫殿，终究还是失去了它的主人。

  “梁九功！”

  康熙怒喝一声：“朕问你，表妹去哪了？！”

  他扭头，怒目而视。

  他不想迁怒别人，可是找不到佟若雪，康熙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了。

  或者说，康熙其实已经发现不妥之处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

  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里的一切都和自己真实所经历的有所不同呢？

  “皇、皇上，”梁九功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猛地磕头：“孝懿仁皇后……已经薨逝了啊。”

  康熙一下子怒从中来，他厉声喝道：“住嘴！你这狗奴才！怎么敢咒骂中宫皇后？！”

  梁九功只是全身匍匐在地面上，颤抖着不敢出声。

  一夜未眠。

  康熙在乾清宫定定坐了一整夜。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从内到外充斥着他的身体。

  他已经从梁九功的口中，得知了所有的事情。

  康熙完全理解不了，自己只是单纯地睡了一觉，怎么一醒过来，就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了呢？

  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记忆中的表妹！

  康熙已经弄得很清楚了。

  这个所谓的“孝懿仁皇后”，根本不是他的雪儿！

  那雪儿呢？

  她去哪里了？

  康熙很想不管不顾，直接去佟家一趟去找他的表妹。

  可是帝王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无故缺席早朝。

  于是一整个早上，康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低气压——

  当然了，大臣们早已经习惯了。

  自从前太子被废之后，皇上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只是今天格外明显而已。

  几个重臣心中暗自嘀咕，但是也不敢老虎头上搔痒。

  因此都很明智地做了同一个选择：不说废话，赶紧结束上朝这难捱的时光。

  早朝一结束，康熙就迫不及待留下了佟国维。

  其他人都不由得露出了惊异且恐慌的眼神。

  这佟大人，可是在废太子之后，因为支持八阿哥，而被狠狠训斥过的人啊。

  哪怕是万岁爷的母家舅舅又怎样？

  一旦涉及到权力和皇位，年老的狮子怎么可能会手下留情呢？

  一时间，所有人心乱如麻。

  难不成万岁爷又准备借机铲除一些人了？

  “舅舅，佟家可还有一个嫡女？”

  康熙目光炯炯，问的直白明了。

  佟国维一个带着问号的“啊”字，充分表现出了他的疑惑。

  可是他在皇上紧盯的目光下，压力巨大，不敢不回答：“并无。”

  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再三追问，却依旧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

  到最后，彻底死了心。

  佟国维离开之前，小心翼翼的用余光抬头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他竟然从这位不服老的帝王身上，看见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可怜。

  下一秒，他就立马甩掉这个念头。

  怎么可能呢？

  这可是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帝王啊，怎么会有无法解决的事情呢？

  还是先可怜一下自己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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