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了边地百姓蛮族由来已久的矛盾，以及蜀地政策所带来的种种积弊后，奔波了许多天，只感觉此次剿抚平叛困难重重的顾怀再次意识到，要化解这矛盾的源头才更加困难。

与邬县令的一番奏对，虽然让他心中有了些计划，但眼下还不是推行的时候，因为那些平蛮之策必定会让这边地一时更加混乱，只有在战后才能放开手脚，这样哪怕再乱上个几年，却能保得蜀地几十年平安，这才是安稳之道。

邬县令穿好官服退下，顾怀又和几位将领议论了一番平叛事宜，这次平叛所牵涉的地域和兵力对比起河北来都只能算是小场面，战场不过涉及几县与山林，兵力更是加起来都才几万，所以顾怀根本没有像以往一样任命李易陈平那样方面大将的打算，将所有兵权握到了手里，定下整改后誓师出征平叛的时间，便让众人散去各自准备了。

离开县衙，他带着几个亲卫探视了军营，当夜便宿在了军营之中，第二天清晨，便有一封封军令从帐中传出，一万七千卫所官兵被分成三支大军，移师驻扎，誓师后由严道、卢山、洪雅三线出兵，直取这次都掌蛮造反的发源地荣经，三个办事还算稳妥的将领各领一军，又以各县官吏督管粮草事宜，又派人和成都重建联络，便浩浩荡荡地开始了平叛。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都掌蛮人的注意，这些蛮人世居山林，平日连水源耕地都要械斗争夺，极有凶性，然而几万人的大兵团作战却是这一代都掌蛮人未曾经历过的，再加上这次近六万兵力乃是数个部落联合出兵，各有统属，其中还有拿起武器的老弱病残，所以数字听起来极为唬人，但战斗力...

其实也就那样。

当战场离开了他们熟悉的山林，转移到了魏人所开辟出来的土地与县城，大肆劫掠的都掌蛮人便开始束手束脚起来，抢得盆满钵满的部族自然心生怠意，谁都知道这时候谁先迎上朝廷大军谁就先倒霉，都想跟在别人身后捡现成的，所以和整顿完毕并且确定平叛作战宗旨的朝廷军队刚一接触，整个边地的战况便陷入了焦灼与拉锯。

这并没有出乎顾怀的预料，而这也是他挑选分军将领时的依据，出了山林失去地利的蛮族就像是失了爪牙的野狗，虽然朝廷大军的数量太少，但只要进退有据不贪功冒进，战况就一定不会一边倒，这场平叛最难的地方还是在于如何能威胁到那些蛮族的生存之地，只要不出现太大的失误，在粮草充足兵力有补充的情况把蛮族赶回山林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仅仅只过了五天，他设想中的僵持分割，将蛮族赶回山林的战略就被来自后方的背刺戳破了。

“后方粮草不足？”

严道县外的官道上，骑在马上的顾怀迎着眼光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着战战兢兢的信使：“成都那边怎么说？”

“侯爷，粮道遇袭...”

“都掌蛮人都被本侯堵在了这几县之中，成都运粮草过来还能遇袭？谁动的手？难道都掌蛮人还能飞过去？”

“蜀王府已经在尽力筹措，下一批粮草数天内必然可以起运，还请侯爷宽心。”

“本侯宽心不了啊，”顾怀叹了口气，“边地贫困，前线留存的粮草也就只能撑半个月，如果再来一次‘粮草遇袭’，前线将士岂不是要饿着肚子平叛？还是说，成都那边要本侯带着大军与民争粮，学着都掌蛮抢一把魏国的老百姓？”

信使讷讷不敢言，顾怀知道怪不到他头上，送信只是他的职责而已，便挥了挥马鞭让其退下。

信使如蒙大赦地拱手离开，从离开成都开始就在顾怀身边担任亲卫的赵裕策马上前，目光炯炯：“侯爷，二王兄他...”

“嗯，”顾怀点了点头，“要撕破脸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赵裕咬着牙开口，“他是在逼大哥去死，他是不是把蜀地的安危当成了儿戏？若是父王还能主事...”

顾怀心想你也是个没什么政治头脑的，难怪蜀王一开始就没想过跟你交代些什么，都这种情况了还看不出来你那二哥想做什么？

整个蜀地的兵力如今都被反叛的都掌蛮人牵动，前线兵力很快就要堆积，成都附近空虚，到时候控制了成都不就控制了蜀地？要是心再黑一点和都掌蛮人来个断其粮草两面夹击，这聚拢过来平叛的朝廷兵力就全陷在了这里。

倒是比顾怀想得还早了点，他还以为在把都掌蛮人逼回山林之前成都那边应该不会动手，可现在看来他们是要与虎谋皮了，而且说不准如今的蜀王府就已经与都掌蛮人有了些什么瓜葛。

他不可能不管造反的都掌蛮，也不可能现在就带兵回成都，想必那些人早就算准了这一点，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开始动手。

这是阳谋。

顾怀本来并不打算和赵裕说这些，从蜀王在青羊宫将赵裕托付给他时他就意识到了，赵裕这个少年太过单纯，蜀地的勾心斗角他不该参与其中，顾怀现在提供的不过是庇护而已，起码次子赵沐在正式割据的时候不至于一刀把自家老三给砍了。

他原本要做的，是堂堂正正地以势压人，先赶赴前线平叛，然后带着大军盯着成都的一举一动，最好能救出来蜀王世子，到时候成都的割据就不足为惧，可谁知道那个看起来比较愚蠢的赵沐在大事上却并不犯蠢，只是简简单单地断粮就让顾怀的打算落到了空处。

但还有一个破局的法子，只是这个法子用起来太过剑走偏锋。

顾怀看着赵裕，沉默片刻之后，开口道：“所以粮草断绝之前，半个月内，必须平叛。”

“可侯爷...”

“正常的大军厮杀，当然做不到这一点，光是把蛮人逼回山林，就起码需要一两个月，这还是在没有大败的情况下，”顾怀说，“但所幸本侯还有七千狼兵。”

赵裕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顾怀想做什么，他脸上泛起些兴奋的红晕，但随即就变得苍白起来。

“是的，七千狼兵袭其后方，拔除蛮寨，如果能把都掌蛮人的族地一战而下，蜀地叛乱自平，”顾怀看着他，“但这样一来，你的大哥就很难活。”

因为没有了堂堂正正平叛过程中的谈判。

“本侯没有那个信心能让你大哥活下来，所以之后的蜀王府，就需要另外一个人来扛了。”

“你，扛不扛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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