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 交棒
腊月廿四,王都。
涅狄从虚圈回来,刚到家,薛蓉的丫鬟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爷,回来了,夫人请您赶紧去会客厅。”
涅狄迟疑,“有……什么事?”
那丫鬟讪讪地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涅狄保险起见看了贾焕林一眼,后者点头,跟他一起去。
一进会客厅的门,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给涅狄吓了个仰倒——这一水的朝廷重臣怎么回事?
“呃,诸位……”涅狄为难地望大学士——他岳祖父,又望望旁边不知所措的薛蓉,大感意外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大学士出来道:“皇上连续绰朝,宫里宫外都不见人,整整七天,音信全无啊!我等忧心如焚。”
涅狄心想那我能知道他在哪儿?说:“那用归星阵感知一下?”
众臣一脸尴尬,各种掩饰。也就大学士坦坦荡荡地说:“陛下在桃源位面。”
涅狄恍然,然后汗颜不止,“祖父大人,我不会说话,就直言了吧。这皇上私人领地……谁敢擅闯?再说我也没有坐标啊。”
大学士和众大臣早商量好了,义不容辞地说:“你与圣骑士通感嘛……”
涅狄瞪眼,贾焕林也直接退了一步,尤冲则干咳一声。
薛蓉感觉这是要一箭双雕吗?祖父之前没提过,让涅狄定位桃源位面,这不是给琾彬洲一个直接控制他的理由?
都知道战局白热化了,现在涅狄和琅琊矩阵绝不容有失,但琾彬洲却越发懈怠,而薛家人一直都希望涅狄能有点什么把柄,好让琾彬洲处理了他,薛蓉才好早点爬出这泥潭啊。
涅狄说:“我这满身的禁制……没皇上的命令,我,我不敢。”
大学士忙安抚道:“这你放心,我们和尤大人都商量过了。”
涅狄扭头,发现尤冲确实有几分蠢蠢欲动的意思。
两个月前飒铃出逃,王彦冰追击途中死于苏成之手!他是负责涅狄的禁制维护的,而琾彬洲自那时起浑浑噩噩,每天处理刑部杀不完的人,就没想起这茬。所以涅狄的禁制到现在,开始松动了!
至于尤冲,被白皓修的井下行动刺激得不轻,想搏一搏,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圣杯之下无计可施,动弹不得的。
贾焕林拔高声音:“没皇上的命令,你们竟敢私开封印?”
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各说各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战机转瞬即逝,更不得延误!”
“圣杯是咱们最后的屏障了。”
“现在遍地起火,即便是国丧期,皇上得振作起来主持大局啊!”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皇上若要责罚,老臣第一个挨刀!”
“涅先生,只有你能办了。”
“……”
涅狄想这里面怕不是有兴国党的内应哦?鼓吹主战派来挟持他,借此得到桃源坐标?而且趁着禁制松动,“不准与静灵界私相授受”一条判定不明,会不会有人给他传递行动内容呢?
贾焕林有点烦躁地说:“就算开了封印,禁制也规定了涅先生不能私自使用空间构术。”
大学士立马问:“那你的命令算不算‘私’?”
贾焕林很光棍地说:“不知道。”
众人:“……”
涅狄想了想,给自己捏一把汗,说:“皇上为太后服丧,不愿被外人打扰,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
一个主战派喊了起来:“可西境战线已经告急了!战场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皇上要不想打,也得给个准信儿!怎么能把将士们推到前线,然后不管不问了呢?”
这番话说得满堂沉默,悲愤交集。人们顾忌涅狄在场没明说,派去昀州的那十万人才是真的麻烦!整天面对静灵界各路叛党的质问,给出的只能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庚何庆加速伐纪,桐月晚彻夜失眠,罗战也有点怕了!于是甘辽大军在洪门峡两边诡异地对峙起来,暂且休战,约定先过年,过完年再打……这是何等可怕的征兆?人们的恐惧在琾彬洲突然失联七天后达到顶峰!
“既然贾大人不确定,”大学士说:“那就由我们所有人为涅先生护法,调整圣言灵的判定吧。”
贾焕林说:“这……”
涅狄有点晕,叹了口气,对众人不停地作揖,“诸位大人,今日我可是命悬一线。你们都见证着,若皇上怪罪,可得替小人担保!”
众臣气势汹汹,全体回礼,“一定!一定!”
贾焕林看了尤冲一眼,摇摇头,站到薛蓉旁边去了。
尤冲当众拿出圣灵十字,撬开涅狄的封印。涅狄满脑子都是这算“私”吗?会不会触发“不准私开封印”一条?
不过还好,有惊无险。
“咱们先……”涅狄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说:“先,先定位坐标吧?”
人们这会儿指望他,什么意见也没有,尤冲便赶紧和另一名圣骑士一起,拉贾焕林也下水,三人归星阵定位到桃源。
涅狄闭着眼睛把星轨写在了纸卷上。
贾焕林垂眼一扫,过目不忘,刻在了脑子里。然后大学士和七名大魂师把战战兢兢的涅狄围在中间,现场琢磨怎么应对圣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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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位面。
一座巨大的淡水湖泊,视觉上占了方圆二十里。湖边水质清澈,有不少水鸟嬉戏,湖中心则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浩瀚之感。天上云气团团,高无边际,浓厚得堆积成巨人一样威武的影子。
太阳躲在那后面,把云团勾出金边,射出柱状的光线,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更远处,有一艘小船漂在那里,背后青山如画,水汽和距离模糊了它原本的苍翠之色,变成一抹淡淡的蓝灰。于是水天一色,孤旷无垠。
风也是那么的冷。
琾彬洲坐在湖边小屋的露台上,感觉到有人在撬动他的圣言灵,而且不是敌人,是朝臣们。这就好像有一群光明正大的窃贼,拿着撬棍在墙根、门缝处摸索,商量着这儿敲一下,那儿扭一扭。
不过琾彬洲越来越无所谓了,平静到他都有点不认识自己。本以为太后一死他会崩溃,但实际上,他只是感觉这世界变得“真实”了起来。
真实地感受到自己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
努力把兴国党出逃的影响降到最低,琾彬洲觉得当皇帝这件事其实是很无聊的。那些大臣吵吵闹闹有什么意思?打与不打,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反正对于他这个圣杯的容器而言,三年后都会失去一切。
以前美其名曰打垮静灵界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可琾彬洲现在不觉得那人人自危的朝廷需要他的保护。就比如现在圣言灵持续松动,分明是对他的挑战,但那些人心里肯定不当回事吧?
琾彬洲感到受辱,疲惫地站了起来,直接乾坤搬运回去了,然后发圣杯召唤令——
“尔等何事叨扰涅先生?速来御书房觐见。”
……
厅上全体魂师如坠冰窖!
涅狄身上悬浮一层白色光网,俨然是禁制的具象化,被七大魂师之力托举着。但他看不到圣杯召唤令,只见所有人突然不动了,吓得张开了嘴。
“皇上回来了……”尤冲浑身战栗,目光呆滞。
贾焕林牙缝里挤出一句:“快停下来!”
涅狄慌忙叫道:“别乱!别乱……”
薛蓉也说:“各位大人,小心收阵,别触怒了皇上。”
“……”大学士神情复杂地瞅了这孙女一眼,和众魂师一起,稳妥地把力量撤回。
涅狄身上的光网最终落下,“忽”得消失。他感觉到禁制在经脉中涌起的热浪,龇牙咧嘴地忍着,一屁股坐到地上上。
薛蓉很关切地想去扶一把,但撞上祖父的目光,不得已忍住了。
这会儿所有人都着急回宫觐见,乱糟糟说了一通,把大学士簇拥着出去,尤冲千钧一发地想起来,拿圣灵十字把封印锁上。
涅狄心中叫苦,逆来顺受。
薛蓉跟着去送他们,一时间没人注意落在最后的贾焕林,就这几弹指的机会,他走到涅狄跟前,把一个小纸卷丢到了他怀里。
“……”
涅狄没敢抬头。
——是他?
涅狄捂着肚子,满头虚汗,爬起来去蹲茅房。附近的丫鬟小厮陪他到厕所门口,到底没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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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狄,暂且没有安全破除禁制的办法,行动时把你带去琾明溪的半位面,魂渡、冰封处理,隔绝圣杯感应。你即刻把解除琅琊矩阵的步骤写下来,交给贾焕林,届时由白皓修执行任务。待圣杯献祭之后,禁制自破,保你活命。”
——夜柏嫣的字迹!
涅狄在厕所里拼命忍住眼泪。
然后乱七八糟地想:老子卧薪尝胆的高光时刻要让白皓修截胡?你们闹了半天不需要我干什么啊?
——还有这种好事。
涅狄解脱似的笑了起来,又咸又涩的眼泪流进了嘴角。从未有一刻觉得能服从命令是这么的幸福,什么也没想,拿着厕纸就开始写了。
他运“笔”如流:笔是头发丝,墨是血。刚才尤冲着急忙慌办事,封印还没有完全落成,他能用引水决控制住!在那厕纸上写了满满一面。
关于琅琊矩阵的,全是专业术语,白皓修看得明白就行。具体操作交代完,涅狄又给夜柏嫣总结了一下要点——
“蒂依然现在非常虚弱,对接血池,必死无疑。白皓修下井接应是不够的,所以应她的要求——她上次打伤我的时候就安排了:
“行动时,给她带至少一百二十个生魂补给,乌唳可以提炼内丹。透过矩阵的空间裂缝,白皓修把内丹送进去。蒂依然会立刻构体,打破封印出来吸收掉。
“须知,此举必定导致矩阵失稳!空间坍缩。白皓修什么也不能做,即刻撤离。蒂依然会从内部调控矩阵,难度极大,但我相信她。调控的结果仍是琅琊矩阵被血池空间吸收,此时的蒂依然才有一战之力。
“最后,是我个人的请求:转移叶音,勿伤薛蓉。如果我没能活下来,还望总督大人不计前嫌,让我进忠烈祠吧。”
……
涅狄憋不住笑了:“呵呵呵呵。”
——真不要脸!
他估计夜柏嫣看到也会笑,不过等他们理解矩阵失稳的可怕,又会迟疑吧?
涅狄不管那么多,让领导决定去。自己这边做完力所能及之事,把接力棒传给队友,不贪功不逞强的感觉,真他妈的好!
而且现在想来,今天的运气也很不错啊。琾彬洲自己回来了,那就不需要他带一群人去触犯龙颜,同时还得到了桃源的坐标!
涅狄悠然自得地坐在马桶上,全然不去操心夜柏嫣要如何营救了,琾彬洲怎么处置他,更是随便。
安天命,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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