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飞焰照山栖鸟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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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怎么在这儿,你是在……等我?”
待走近了,绿央才看清萧柏将一管白玉洞箫别到身后。难怪方才在竹林之中就隐隐听见箫声。
萧柏收好洞箫后,道:“恩,我送师妹你回去。”
两人走在青石路上,微风习习,竹叶时不时扫过萧柏发丝。
绿央觉得好玩儿,自己在重烬门待了这么些年了,总不至于连回宿区的路都识不得。一本正经的端正君子,总是惹人想要逗一逗。于是她道:“师兄是怕我被师尊为难,或者……是怕我在路上再跟别人打架呀。”
萧柏轻笑,道:“都有。不过方才见你和师尊说话的模样,想必师尊是向着你的。不过后一事嘛……难说。”
绿央毫不遮掩地放声大笑,等到笑够了才说:“师兄放心,姓梁的可打不过我!”
“是,他是打不过你。但你们若真又打起来,我这管规律宗法的可又有得忙了。”
听他这样讲,绿央又是笑,那笑太过开怀,不自觉地也跑到了萧柏的脸上。
两人一路闲聊,多半是绿央在瞎扯,萧柏简短回答,倒是句句有回应。走出了竹林,穿过校场,便能看到那条穿宿区而过的清溪。
沿着清溪往房屋重叠处走,绿央被溪中几条银色小鱼吸引走了注意力。驻足观看许久,萧柏就停在一旁等。
不过是最寻常的小鱼,短短一生,在清水中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游窜,不用为化形发愁、不用为修炼烦恼,甚至不用去想下一刻会出现在何处。好歹,是自由的吧。
手指在水中轻轻搅动,那些小鱼也不害怕,反而以为是什么落虫飞絮,纷纷围着转。
绿央站起身,随便在衣摆上抹了两把。随即转头跟萧柏说:“师兄善箫?”
“闲时喜好罢了,算不得擅长。”
绿央掏出随身携带的那管黑玉窄箫,扬了扬,道:“不若合奏一曲?”
“乐意之至。”
两道箫声在溪上响起,一道哀婉幽深,一道清透婉转,交融汇合成一曲如幽谷回响的泉流,沿着清溪一直流到天边。
一曲毕,两人同时放下乐器。窄箫在手里转了几圈,绿央道:“师兄当真谦虚,如此造诣,还说算不得擅长?”
“师妹也不差。”
两人囫囵地说着夸赞之词,绿央又笑了。笑着笑着,又道:“如松师兄,我记得你样样拔尖,修习期满就被留在了重烬门。何以如今只是管个行事规律?”
说完,她自己有些觉得不妥,如今顶了从前萧柏位置的,不正是风羲。但见萧柏脸上并无不喜之色。
萧如松道:“如何拔尖也只是相对来说。这世上总会有人更有天资,也总会有人站得更高。我无甚在意,但行己事,莫与人较,问心无愧就好。”
听他这样讲,绿央心里只道:不愧是君子。对他敬佩不免又多了些。
绿央点点头,复问:“那师兄觉得,此次之事,如何才算是给了雍州仙门交代?”
说话间,两人已沿着溪岸又走了些路,已经走到了木桥旁。
萧如松道:“宗门已奉上仙门最好的丹药,宗主也已亲自救治。雍州宗主不过爱女心切,心知无论何种交代,都无法挽回爱女受伤的事实了。他不过是急切地想寻个‘欠债人’,好叫自己心里的愧疚和悲恸减少些罢了。”
两人榻上木桥。绿央正思索着萧柏这番话,既然是想寻个“欠债人”承担了这责任,只消以一人受了雍州宗主之惩罚,便可以救下那些无辜的灵兽。想必雍州宗主的惩戒也不会过于“残忍”吧,她肯定比那些小兽的承受力强些。
“那我可以啊……”
“不可!”
听到萧如松这声呵斥,绿央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入神,一不小心把心中所想喃喃自语了出来。遂以,马上换了副笑脸,道:“师兄慌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答应过重竹师尊,不会轻举妄动的。”
萧如松叹了一口气,道:“师妹,想要保护心中珍视,你得先保护好你自己。”
愣了一瞬,绿央才道:“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别担心,我也会好好思考此事。对了,你和风羲不是……很好吗?心里有事你别憋着,找她说不定会有新的思路呢?”萧如松完全没有恶意,只是怕小师妹钻进牛角尖里,一心要自己去“顶罪”。
绿央心里想:“师兄啊师兄,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又不会分身术,哪里能同时去当两边的‘罪人’呢。”
但她这次没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只道:“她……额,她挺忙的。那个多谢师兄今天送我,我这也到了。师兄早些回去歇息吧。”
萧如松应了一声“好”,便又独自过了木桥,回自己那边去了。
绿央回到寝室,躺回榻上去想“欠债人”的事。桑桑不知道又被姜清河拐到哪里去了,这会子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把灵兽都送去藏青山藏起来算了。门上突然传来叩叩两响。
这个时间还会来找她的,怕是只有时祺,但时祺自上次跟杨铭打架后不是被罚禁足了吗,这禁足之期还有两日的啊,会是谁呢?
疑惑着打开门,绿央看到了风羲。
一时之间,眼里的惊诧错愕倒是比惊喜更多点。
“不让我进去吗?外面怪冷的。”
绿央呆愣愣地错开身,让风羲进了门。随即反应过来——冷个屁啊,外面连点风都没有。
回头一看,风羲已经自觉地在桌案旁坐下了。绿央颇为不自然地问:“你来干什么?”
这一问,风羲又气又笑,道:“瞧见你心情不好,来看看。”
“哦……”
又是一阵沉默。
绿央是真不知道怎么说,她习惯性地想要问问风羲关于此事的意见,但又想起先前的事情,心中仍然有气。
到底是风羲先开口了:“先前杨铭的事……”
绿央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心认为我处事有问题,博了你朋友的面子,伤了你们的友谊。但你对我承诺之事也并未做到,你不觉得你有何错,那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讲,我并不想认错,也绝不可能去给他们道歉。说我固执也好,自私也罢,随你怎么想。如果你是为此事来的,那你可以走了。”
“我有错?叫我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的不是最亲近的你吗,怎的错处都是我的了?你也知道你当着我的面叫他们难堪了,怎么就死不肯道歉呢。央央,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一般,理所当然要看你脸色的……”
听到这一番说教,绿央心头那股无名之火又窜了上来,她道:“什么叫理所当然看我脸色?承诺要多给我些私心的是谁,结果一次次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站在他人那边的又是谁!就只是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而我是你所谓的‘最亲近’之人,我就理所当然地要不被你在乎吗!!”
风羲不说话了。
发泄完一通,绿央终于重归平静,冷冷地给对方下逐客令:“我说了,如果你是来说这件事的,请你走吧。”
没有走的意思,风羲动也没动,道:“罢了,这件事我已不想再争论。眼下不如先解决你新惹出来的乱子吧。”
原来,灵兽舍一事,在风羲眼里不过是她又不懂事惹出来的“乱子”。
绿央心中自嘲,但仍觉得灵兽的事情更为重要,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于是她有些紧张的道:“如此说,你是有办法了?”
只要有办法解决,管风羲如何说呢,只要能把这事儿妥善处理了就好。
风羲却不着急说办法,只道:“这下肯坐下来好好听我说话了?”
没办法,绿央只能又乖乖坐下,给风羲斟上茶水,又摆了个自认乖顺的模样,坐得端端正正,望着风羲。
受不住绿团子的样子,风羲轻咳一声,喝掉那杯凉水,才开口道:“你走后没多久,我们就跟宗主提了想法,宗主已经允了。”
“我们?”绿央说完,顿时觉得自己这个问题蠢得没有边际了,她离开重风殿的时候,就风羲和夏书筠留在里头,“我们”还能是谁们。所以她马上接着问了下一个问题:“是什么办法?可能保住所有灵兽?”
风羲眸色沉沉,道:“算是吧……”
绿央忙道:“什么叫算是?保得住还是保不住这很难回答吗?你们想的到底是什么办法!”
“能保住,但不是所有。以一兽代百兽受过。宗主已经允了。”
绿央脑子空白了一瞬,她拍桌而起,道:“这就是你们想的办法?这他娘的也叫办法?!”
风羲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你还待怎样?!如果是你,牺牲一人救百人,和牺牲百人救一人,你当如何选择?!”
绿央没办法回答了,扪心自问她确实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在大多数人心中,这无疑就是最好的办法。换一百个人来选,有九十九个只怕都会选牺牲一人。而剩下的一个,就是她这样做不出来选择的人。而做不出来选择的结果,往往是谁都救不了。
半晌,她终于哆哆嗦嗦地问:“哪一个?”
“什么?”
“你们选的,是哪一个!”绿央快要控制不住自己颤抖了,只能徒劳地提高了声量来掩饰。
见风羲支支吾吾,绿央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是……丹鸟。”
预感落地,紧绷的弦终于断了。绿央没有思考,上前抓住了风羲的衣领,风羲比她高许多,她只能仰着头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它!它明明……明明已经……”已经活不了太久了啊!
风羲握住胸前那两只手,道:“那你说选谁?!丹鸟最为珍贵,又时日无多……难道选那些未成气候的小兽吗?你觉得雍州宗主会认?还是说选其他的你就不会难过了?不会的,央央,无论是谁,你都会如此这般的……”
绿央彻底说不出话了,风羲说得没错。能怎么办呢,只能怪自己本事不够,护不住、也想不出两全其美之法。她此刻只能埋着头,额头抵在风羲的胸口,流些没用的眼泪罢了。
没一会儿,风羲胸前那一片就全部被晕湿了。她一下一下地抚着绿央的后背,等人终于平静下来,她才道:“丹鸟已收押在宗门禁牢之中,明日就会送往雍州。”
怀中人没有说话,她又继续道:“你今天好好歇息,明日我可带你送一送它。”
沉默了片刻,怀中人似乎终于平复了情绪。风羲正暗自松口气,却听得绿央说:“风羲……此事过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闷闷的声音穿过衣料,直砸到风羲心口,砸得她呼吸都停了一瞬,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你说什么?”
“修习期满后,我会回蓬莱去。你要在哪儿,要干什么,同谁一块,也不必再同我讲了。”
绿央一边说一边,松开手,往后退开两步,转过身背对风羲继续道:“你我殊途不同归。如你所愿,我不会再叫你为难了。你也不要再来叫我认错,让我悔改了。给我留点好回忆,权当作念想了。就此作罢吧。”
她一口气说完,没有回头。
山中终于起了风,那风裹挟着寒意,将绿央的话吹散在风羲耳边。屋内寥寥无声,只有书案上几本书册被翻得哗哗作响。
等到风羲被这山风吹得回过神来,绿色身影站在窗前仍然没有动。胸前那片濡湿被风一激,凉意终于透过层层衣料直达心底。而自己的衣摆,早已被抓出一团褶皱。
她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别耍性子说胡话了。你,你先休息,明早我来接你,去送一送丹鸟。宗主殿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不等绿央回答,转身拉开房门就走。
直走出那间屋子,走到溪对岸,风羲终于停下。手上还残留着铃兰的香味,一抬手就能闻见。她回头望一眼那座屋子,自顾自地道:“耍性子而已,哄一哄便会好的。”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而那屋中之人,在她走后才转身,看了一会儿,默默走上前,关上了那扇大敞着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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