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茫茫大漠。

绵延的沙丘起伏，黄沙漫漫，青天高远。

在这无边无际的沙漠中，悠悠升起一缕青烟。

“小凤……”贺庆歪头靠在膝盖上，一手抱着小腿，另一手抓着几根串有羊肉块的红柳枝条。

他面前燃着一堆篝火，火焰跳跃，火舌时不时蹿升舔过上方的肉串，引起油脂爆裂的“噼啪”声响。

由于条件有限，羊肉只被简单清理和用盐腌渍过。经过火焰的炙烤，肉块逐渐变色，外部变得金黄焦脆，内部则被逼出清亮的油脂，散发出令人无法抵抗的香气。

贺庆盯着缓缓向下滴油的肉串，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萧凤，抬着眉心可怜兮兮道：“真的还不能吃吗——”

萧凤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吃他这一套。“再等一会儿，确定熟了再吃。师兄也不想肚子里长虫吧？”

听到这话，贺庆当即打了个激灵，似乎是联想到自己满肚子都是蠕动长虫的样子，立马乖乖低下头，耐心等肉串烤熟。

在他身旁，艾尔肯坐在一个石头上，两手各抓着一根柳枝在火上烤，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肉串。

三人如今正在一处小绿洲短暂休憩。说是绿洲，其实只不过是一片植被稍微繁茂些的戈壁。至于他们手中的这些羊肉，则是来源于一头迷路的倒霉的羊。

如今距离他们来到这片大漠已经过去将近大半月了，他们也终于跌跌撞撞摸索到了这片沙漠的边缘。

西域灵气稀薄，而御剑对修士的灵力消耗太大。一旦二人灵力耗尽，需要花费数倍的时间恢复不说，万一在灵力枯竭时遇到危险，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尽管在临走前，秦双雁在二人行囊中放了少量灵液以防不测，但这种东西一旦被人发现，所引起的麻烦恐怕要比他们所能想象到的还要大得多。

因此，诸多考量过后，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步行前进。

这段时间，萧凤两人也跟艾尔肯混熟了许多，熟悉后才发现，他其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孩子。

自认识以来，两人并未刻意教过他中原话，但仅仅过去短短半月，他便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常用词汇。虽然说话还是带着些口音，但已经基本可以做到简单对话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尽管艾尔肯的修为已经达到了魔婴巅峰境，不过他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二人也不清楚让他学会利用魔气是好是坏，但考虑到艾尔肯年纪尚小，善恶观念尚未成熟，最终决定还是保持现状。

“阿庆哥，”艾尔肯举起自己左手的羊肉串，转头递给贺庆，努力捋直舌头道，“好了。”

“嗯？”贺庆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抬眼一看就是一根被送到自己面前的油润肉串，很没出息的陷入了动摇。

最终还是理智胜过了食欲，他将头一扭，努力不去闻那喷香扑鼻的肉味，同时义正言辞道：“还是小艾你还小，你先吃吧，我等等就好了。”

“……”艾尔肯闻言，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肉串，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他也很久没有吃过新鲜的肉了。记忆中，上一次吃肉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那天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被视为恶魔的化身，在寒冷的冬季里，艾尔肯被父亲关在羊圈中。

外面传来热闹的唱弹声，伴随着孩子的大笑和大人们欢快的喊叫，而他的身边却只有扎人的干草、脏膻厚实的羊皮，以及满地的羊粪蛋。

为了庆祝节日，父亲一大早就牵走了两头羊。许多人聚在一起帮忙，男人宰杀剥皮，女人清洗收拾。到了晌午，外面就飘来炖羊肉特有香味。

艾尔肯昨晚就没吃东西，当时饿得头脑发昏，闻到这股味道更是无法忍受。

空荡荡的胃袋在腹腔内发出哀鸣，一阵阵抽搐着，几乎叫人发狂。

好不容易挨到外面没了声音，他才偷偷从羊圈钻出去，翻找出众人吃剩的残羹冷炙，疯狂往嘴里塞。

冰冷的羊肉味道其实并不好，远没有刚炖煮出来时鲜美。白花花的油脂凝固在汤上，形成厚厚的一层，散发出淡淡的腥膻味，光是看着就令人倒胃口。

但对于那时的艾尔肯来说，那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味了。

在偷吃的行为被发现后，艾尔肯意料之内地被父亲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

那鞭子厉害得很，是由一整块牛皮编织而成，柔软而结实，轻轻一抽都能在身上留下一道红痕，更别说他那身强体壮的父亲了。每一次动鞭子，他都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艾尔肯从小到大被那鞭子抽过许多次，每一次都疼得他直哭着求饶，但这一回他却没喊。

他紧紧地蜷缩在地上，双唇紧抿，努力回味着嘴里残留的羊肉和油脂的香味，想拼命记住这味道。

他当时以为那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吃肉了，没想到，在这片被族人们称为死亡禁地的边缘，他竟然还能吃到新鲜的羊肉。

“愣什么？吃啊，不好吃吗？”贺庆在一旁眼巴巴道。

艾尔肯忙摇头，接着低头将一大口肉塞进嘴里。

滚烫柔软的脂肪在唇齿间爆开，往下一咬，结实的肌肉迸发出浓厚的香味。

在烤炙过程中，羊肉只草草撒了一层粗盐，味道却不像制作过程一样简陋。没有记忆中的膻味，甚至越嚼越能尝出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鲜美，这味道疯狂刺激着味蕾，完全令人无法抵抗。

艾尔肯再也顾不上想其他，狼吞虎咽地将肉往自己嘴里塞，吃的满嘴流油。

看他如此，贺庆也忍不住了，挑了一串看着颜色深一点的肉串就往嘴边送。

炽热的羊油滴到贺庆手上，烫得他手一抖，却半点没影响他张嘴吃肉。

他草草吹了几下凉，随后就迫不及待地将羊肉送入口中。

刚囫囵嚼了几下，贺庆就沉默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经闪着泪光了。

“小艾——！”他泪目道，“你们这儿羊吃啥长大的，咋怎么这么香啊，我从来没吃过这种味道！你家里还缺儿子不，把我算上吧，我可能干了，每天给吃顿羊肉就成——”

“唔？”艾尔肯嘴里塞得满满的，想回答又说不出话，还没太听懂贺庆刚才嚎了一顿什么，于是边“唔”边挥着手里的肉串比划。

贺庆看他的动作，还以为这是什么当地吃肉特有的仪式，也跟着挥起来。

坐在对面，默默看着这俩人群魔乱舞的萧凤：“……”

至于吗，吃个肉跟中毒似的。

她淡定地收回视线，将烤好的羊肉放到嘴边，耐心吹了一会儿凉，才斯文地咬下一小块。

刚吃下第一口，她的双眼就猛地一亮。

肉块油润多汁，每嚼一口，羊肉特有的芳香就在齿间不讲道理的迸发，瞬间占满整个口腔。

或许人在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时，不管原先的处境有多么糟糕和绝望，心里都会不自觉地感受到幸福与满足。

她细细咀嚼着嘴中的羊肉，垂下眉眼，唇角扬起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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