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远。

  那孩子的名字。

  风雪中，陈泫看向身旁的青年，心情难得有些复杂。

  意料之内的，白谪将探察极北之地的任务转给了他。但属实令人想不通的是，白谪却硬将这个名叫柳思远的青年也塞了过来。

  前往极北之地并非儿戏，连卫钊都在那地方没讨到便宜，更何况是这个资历尚浅的孩子，只怕连保住性命都是问题。

  陈泫本想拒绝，白谪却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似是察觉到陈泫探究的视线，柳思远回过头，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护法大人，此行麻烦你了。”

  “……”

  陈泫收回视线，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柳思远也不恼，仍是笑着：“不是刻意跟您套近乎。其实，见护法大人第一面，我就觉得分外亲切，好像曾在哪儿见过一样——嗯？！”

  “闭嘴。”

  柳思远话还没说完，陈泫就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将其压到自己身后。接着，一道无色的灵力屏障飞速将二人笼罩，

  下一刻，一道速度极快的黑紫色魔气从雪原向二人直冲而来。

  尽管有屏障相隔，但柳思远还是感觉到了对方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怖威压。他毫不怀疑，若自己独自对上这魔气的主人，恐怕只有死这一种可能。

  眨眼的功夫，那魔气越过雪山，仅仅是残余的威压都引起四下一片哀嚎。

  凄厉惨叫混合着朔风呼啸，更觉凄凉。

  等那道魔气过去，陈泫才松开手，回头看向揉着肩膀暗自呼痛的柳思远。

  若是平常，他肯定不会插手去管旁人的死活。

  但，对于柳思远，他却也有无法说出的私心。

  ——这孩子很像齐怀善。

  除了同样使用五弦琴外，还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或许是神态，或许是笑容。

  分明二者的长相没有半点相同之处，却莫名让他觉得处处神似。

  若不是年纪明显不合适，他都要以为这是齐怀善亲生的了。

  在柳思远探究的视线中，陈泫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屹立的数座雪山。

  “穿过那里，就是极北之地。”他淡声道，“不想死就乖乖听话。”

  “是，我肯定听话。”柳思远笑笑，却是半点不怕他，“提前谢过护法大人了。”

  陈泫张了张嘴，好像还在再说什么，但又转头咽下。

  ……不要产生多余的感情。

  “走。”

  他命令道。

  柳思远被勒令跟在陈泫三步之内，前者看看身前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际的高耸雪山，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这位陈护法，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近人情嘛……

  *

  极北之地，魔都旧址。

  魔气碎石林立的魔殿残迹中，伫立着几道身影。

  他们面前，是一个破碎的巨型法阵。

  几根法柱已经碎裂坍塌，化作一堆碎渣堆积在地上。金色的阵符也因年岁过久而斑驳，早已黯淡失效，成为装饰地面的花纹。

  本该被镇压在此阵中的魔物早已不知所踪，偌大法阵，如今只剩下一个冒着滚滚魔气的窟窿。

  “这下可有的玩了……”一个红衣男人托着下巴，勾唇懒声道。

  此人生了张写满阴邪诡谲的容貌，面颊瘦削凹陷，眉弓高挑，眼下挂着两片黑紫，像是被人一边打了一拳似的。

  “非明子，你少幸灾乐祸。”一道低哑失真的男声响起，“封印阵破，魔尊现世，此事对你我等人有什么好处。”

  那人身披灰袍，将整个身影笼罩在那灰雾般的罩袍下，看不出身形。面上戴着一张狰狞皮质鬼面，连双眼的位置也全部蒙住，全身没有裸露出半点皮肤。

  “此言差矣，怎么能说是幸灾乐祸呢。”非明子摩挲着自己的颌骨，邪笑道，“仙盟当初给亲自埋下的火药桶，现在终于炸了，还不能叫人看看热闹吗？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你们还有机会看到百年前的盛景重现，那可真是……”

  “你见过多大的孩子上战场？”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眼神透露出怀念，连语气都轻柔了不少，“我见过一个十岁不到的。”

  “那么小的小人儿，连剑都握不稳，脸上挂着的泪也没干。她身前的人都战死了，只剩下她一个。尽管怕的发抖，但她还是朝我扑了过来，嘶吼着要将我碎尸万段——”

  他闭上眼，像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中一般，嘴角噙着沉醉的微笑。

  “为了嘉奖她的勇敢，我送了她最温柔的死法。我现在都忘不了那孩子的血溅在脸上的感觉，比任何人都要温暖甘甜。”

  “每次回忆起来，我都会为当时的自己而动容。这就是你们喜欢说的‘人性’吗？”

  “非明子！”灰袍人发出一声低吼，像是被他的话惹怒了。

  “好吧，好吧，我又说错话了。”见对方生气，非明子立即抬起双手，无奈又夸张地叹了口气，“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是个爱好和平的好魔修。道魔平等，携手共创太平三界——什么年头了，居然还有人信这一套。”

  非明子又在话尾补充了一句，语气古怪，阴阳意味明显。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不对劲，在场的另一人连忙抬手叫停。

  “行了，都是极北之地有头有脸的人，指不定谁就是下一个魔尊呢。在这儿吵起来，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说话这人是个袒胸露乳的胖子，穿着打扮活像个和尚，后脑勺却留了一小撮头发，扎成一根又细又长的长生辫，呈现出一个倔强的弧度翘在脑后。

  “魔尊？”非明子哼笑两声，转头道，“那种无聊的东西，你们爱谁争谁争。我年纪大了，那位置坐着腰疼。”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感应到了什么，双眸一眯，指腹意味不明地揉了揉自己的下唇，转瞬化作一团红雾离去。

  直至那红雾彻底离开，胖和尚才低声骂了一句，接着转头对灰袍人道：“这老东西，快入土了吧？脾气这么怪，逮谁骂谁啊今天。你说是不？”

  灰袍人不理他，冷哼一声，随即也闪身离去。

  空荡荡的魔都旧址转眼就只剩下胖和尚一人，后者愣了一会儿，接着后知后觉地“呸”了一声，狠狠一跺脚。

  “娘的，就逮着我一个欺负是吧？等老子成了魔尊，看我不——”

  狠话刚放到一半，胖和尚余光突然扫到一缕灰色，还以为是灰袍人折返回来了，吓得连看都没敢看，赶紧化成一团魔气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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