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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蓬头垢面者步入太秦殿时,不像卫儆手下那般畏缩,他抬着头,昂首挺胸,竟敢直视高座之上的九五之尊,目光凶恶至极。

        此人自然不是孙青,只是卫儆随便从刑部大牢里选的死囚,又为他做了个假身份罢了。可周霖却不由得蹙眉,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一直关注周霖的卫儆见他面露凝重,不禁心中窃喜,遂立即拱手作礼向天子进言:“此人名叫雷帆,就是那作乱京中的采花恶贼。臣派人蹲守在各个大臣的府邸,蹲守三日,终于在昨夜于胡大人府将之抓获,未再致使任何一人受害身亡。”

        皇帝听了,面无波澜,仅淡淡作问:“胡卿,卫卿所言可属实?”

        吏部尚书胡纬出列答:“确有此事,臣家中众仆,邻里同僚皆可作证。”

        “嗯。周卿你可有话说?”

        众人将目光集中于周霖之身,周霖却是沉默。见此,卫儆面上的得意之色掩都掩不住,他压制住嘴角的笑意,高声作问:“周大人,您三日前夸下海口,昨日又受联名弹劾,如今在下不才,先您一步抓到凶犯,您觉着这该如何清算啊?”

        莫怪卫儆如此嚣张,秦帝还未问罪,他就先问罪,实乃周霖为皇党,秦帝若还想保他,只得先忍气吞声,向相党服软。毕竟案是卫儆破的,周霖也确实为置之死地而后生给自己挖坑。

        就在相党除丞相本人外皆觉此局必胜之时,周霖兀的轻笑,拱手向上进言:“臣未能抓到京中恶贼是臣之罪,臣甘愿受罚,但臣恳请圣上在臣拿出人证物证之后再行惩处。请圣上传唤大理寺寺正云峥。”

        闻言,秦帝微微颔首,福公公遂扬声:“传唤大理寺寺正云峥——!”

        此声幽幽荡荡,未息,云峥手持木匣走进大殿,身后跟着两男一女,皆戴枷锁。

        一入殿,云峥便跪地,放下木匣,叩首行大礼。

        “微臣参见圣上,圣上福泽天厚,万寿无疆!”

        那戴着枷锁的两名男子亦赶忙跪下匍匐在地,唯女子冷笑不已。同时卫儆的手下白了脸色,他面圣竟是未行礼,当即抖如筛糠,微曲着膝也要跪,然还未跪秦帝便已开口。

        “云卿平身,你且说说你身后这三人是何身份,这木匣又所装何物?”

        云峥应“谢圣上隆恩”,随即起身拱手作答:“回圣上,微臣身后三人皆是唐府仆役。鲁大鲁小二人犯下奸淫罪,于采花恶贼潜入唐府之际、行凶之前,他二人无意间撞见恶贼,却未阻止恶贼行凶,反而狼狈为奸,致使唐府一夜三人受害。今微臣将此二人带至圣前,一为表明大理寺并非无能无用,二为证实凶犯确为采花恶贼。”

        “好,那便先让他二人仔细瞧瞧,卫卿所抓凶犯是否为贼。”

        上方发话,底下自是照做,鲁大鲁小不敢起身,于是跪着,微微直起上身,偷摸望向蓬头垢面者。众人则是紧盯鲁大鲁小,因此未见卫儆紧张得攥紧衣袖。

        眼神相对间,鲁大鲁小俱是一愣,又互相对视一眼,鲁大开口,声亮:“贱奴确信此人就是那采花贼!”

        尘埃落定。

        周霖微不可察又蹙了下眉,突觉怪异,却不知怪在何处。

        卫儆则松了口气,相党亦是,然皇帝及皇党却无急色,显然他们有后招……对了,那儿还有一个女犯和木匣呢。

        霎时反应过来的相党朝官又悄悄将心提起来,可卫儆已经被胜利冲昏头脑,他当即向上进言:“如今人证已确认臣所抓之人为凶犯,还请圣上惩处周霖!”

        “卫侍郎急甚,朕还能徇私包庇不成?”秦帝俨然已有怒意。

        这时齐文出列拱手说道:“圣上息怒,卫儆年轻气盛、不知分寸,是老臣为师之过,老臣知罪。”

        此语相当于相党服软,终于让卫儆冷静下来,且忆起方才所为,晓得了他给相党带来多大麻烦,本是大功,现下怕是要有大过……

        他立刻跪地叩首谢罪:“臣知罪,请圣上责罚!”

        “朕可罚不动卫侍郎。”秦帝冷笑,接着也不管他和丞相,转而看向云峥,“云卿继续。”

        “是。”应罢,云峥将木匣拾起后双手捧之,作呈上状。

        福公公见状示意候在角落的寺人去取。

        这寺人瞧上去年约二十,生得眉清目秀,颇是讨喜,乃福公公义子,名唤小福子。

        小福子从云峥手上取走木匣,弯着腰恭卑地从旁侧呈给福公公,福公公先打开木匣检查,一看,大惊失色。

        “圣、圣上您看……”

        秦帝偏目一瞧,面色霎时黑沉,只因那匣中所装乃火药。

        “大胆!云寺正哪来的胆子,竟敢携火药面圣!”福公公厉声假意问责云峥,实则是告诉众臣匣中所装何物。

        “火药”二字一出,众臣无不紧张惊诧,就连皇党人都未料想到这后招竟与此物有关。

        一旦牵扯上严令禁止出现在民间的火药,其事必不小,要么与南周有关,要么就是前朝余孽,再或者是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永淮残党。南周皇子李隆晟访秦,未刻意隐瞒行踪,应是意欲交好,且有和亲之意,这火药不太可能出自其手。否则一旦被人发现,则必将是引发两国开战的引火线。那么此物十之八·九与前朝余孽或永淮残党有关。

        不过三息,在场人精朝臣皆想通其中关窍,同时也明白周霖怕是要来一招将功补过,化解此间危机。

        齐文想得更深些,他不禁看向周霖,目露赞许。不愧为周元斌(周彬,字元斌)养子,此计甚妙。

        他倒是不信火药真出自前朝余孽或永淮残党之手。只因永淮残党志在皇位,要是火药不慎伤及平民,他们本就势单力薄,再得罪百姓,那纯粹是自寻死路。而前朝余孽中有高人在暗中筹谋,谋事最要之点就是不露。若那大贼真想坐收渔翁之利,怎会轻易露凶,还是火药这等极易引人注意的大凶之物。

        约莫是周霖找到了何物,但那物绝不能被放上台面,不然将招引大祸,甚至那物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致使周霖陷于进退两难之境地。

        于是周霖以真带假,用大理寺刑讯所备的火药粉来解局,亦是祸水东引,让皇相两党暂时将目光落于前朝余孽或永淮残党身上,可谓一箭双雕。

        然,仅是如此恐怕还会惹人怀疑,就让老夫来助你一臂之力。

        思绪速起速落,在云峥尚未解释之前,齐文再添一把火。

        “圣上,老臣今早险些遇险,是周大人救老臣于水火,否则老臣怕是也要步唐大人的后尘啊。”

        此语看似突兀,实则是将唐鸿之死、丞相遇险与火药相连系,促使听者以为幕后黑手谋划阴谋已久,只是出现变故,被周霖破了局。如此一来,既让人相信火药一事确实存在,又让周霖再添一功,功过必然能相抵,甚至还能受到嘉赏。

        可周霖却并不觉轻松,因为齐文将唐鸿之死扯了进来,圣上只要细细一想就能注意到礼部之危,进而猜忌钟顼,岂非正中幕后之人下怀?

        莫非……他意欲借此推自己人上位接管礼部,即使这自己人也有贼面。倒并非不可能,齐文既已知晓敌人打算利用礼部,必会有所防范,他甚至能凭此反制幕后黑手,可谓富贵险中求。

        只是这般将德才兼备的良臣钟顼拖下水,周霖难以苟同……不对,莫非丞相是故意展露吞并礼部的野心,好让多疑的圣上反保钟顼?

        这厢周霖尚未想通齐文所为之目的,那边云峥已在福公公催促下,开口按照先前谋划说道:“回禀圣上,非是微臣大胆,乃是大理寺在追查采花贼一案时无意间获得一条或许与前朝余孽有关的线索。本着对前朝余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周大人几经思量,决定暂缓追查采花贼,全力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前朝余孽的行踪。这火药以及微臣带来的女犯即是大理寺调查之成果。”

        稍顿,云峥继续言之。

        “此女表面上是唐小姐的贴身侍女,实则是前朝余孽,潜藏在唐府多年,窃礼部之情报。

        据调查,唐小姐遇害前曾无意间闯入前朝余孽的据点,遭到追杀,死里逃生后又接着遭采花贼迫害,遂借机装疯,以免被灭口。又心怀大义,欲提醒其父注意前朝余孽,便整日念叨一句疯话——猫儿藏进了枫林,老翁醉倒在渔舟。

        这句疯话里就暗藏前朝余孽据点之位置,即能看见枫树、闻到酒香、晒着鱼干、地处偏僻之地。

        可惜唐小姐不知身边人为贼,终是被此女发现装疯而惨遭灭口。

        于今早,天尚暗,此女发觉大理寺剿毁他们前朝余孽的据点,知晓再待下去必死无疑,遂残忍杀害礼部尚书唐鸿唐大人后逃跑……微臣迟了一步,未能救下唐大人,但也未让这蛇蝎毒妇脱逃。又经审问,得其画押认罪书。”

        说着,云峥拿出画押状,小福子复又取过呈至圣前。

        扫了一眼画押状,秦帝沉声问那满面血污、冷笑不已的女犯:“你,可知晓其他前朝余孽之所在?若你归顺,朕可酌情免你死罪。”

        言商量,实威胁,可纵使帝王之威压身,那女子仍丝毫不惧,甚至癫狂大笑。

        “狂妄小儿,卑劣下贱,偷朝窃位,你不得好死!”说罢,女子迅速咬舌自尽,谁都无法阻止,哪怕一时死不透也救不回来。恐怕她会乖乖跟来面圣,乃至乖乖画押,就是为了临终时对着那高高在上之“窃贼”骂上这一句……

        这句话也着实意味深长。

        高座之上的秦帝已然盛怒,盛怒之下竟一口血喷出,昏厥当场,众臣霎时乱作一团。

        “传太医,传太医——!”

        太秦殿内,长音不绝。太秦殿外,鸟作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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