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募捐
成都最大的酒楼是青羊肆街的醉仙楼,那里是富人们饮酒喝茶的最佳场所。
为什么说最佳呢?因为去那的都是富人,没有穷人。
穷人不是不想进去凑凑热闹,只是出不起那个钱,门口牌子上写得很清楚:最低二十文。
当时成都的米价为一斗米五文钱,一斗米那可是一般一个家庭两个月的伙食。(按一家三口算,当时哪家不是七八口人。)
既然写明了最低二字,即使进去喝口凉水也付二十文。普通百姓哪个愿意?
孟昶在门口见到这五个字,颇为不悦,本想发作,麻四婆已拄着龙头杖牵着孙女小花出来相迎了。
小花更是直接跑到杏儿身边,喊着“姐姐”。
麻四婆很高兴孙女这次回来后的表现,就像变了个人,也不傻了,还很有礼貌。“来,孟公子,人都齐了。”
人确实都齐了,甚至还多了很多。除了桑、唐、秦三家主要人物外,还有一些一看便知身价不菲的富商。
孟昶等人自是和麻四婆一桌,虽然都还是小孩子,但人家的孙女就是他们寻到的,众人也就不以为意了。
麻四婆久在商场,很是豪爽,站起来道:“老身孙女走失,幸得孟公子与他的朋友们寻得,老身感激不尽,特备酒席。在座的都是我的亲朋好友,不必客气。来,干杯。”
门外走进一人,麻四婆忙放下酒杯迎上:“赵大人怎有空前来捧场啊,快请坐。”
众人自是识得是西蜀节度使孟知祥身边最亲近的人赵季良。
“四婆羞杀季良。季良一介书生,并无官职,‘大人’的称呼那是不敢当。”赵季良道。
装吧,谁不知道现在西蜀你老二啊。其他人等也客气地起身打招呼。
麻四婆邀赵季良同坐一桌,赵自是不肯,见杜逸风在偏静处独坐一小桌,便坐了过去。
孟昶心中暗笑。来了就好,这下把握就更大了。
既然都是商人,也就少了许多繁文所节,不再客套,醉仙楼内一时间杯光闪烁,酒影四溢。
赵季良听了杜逸风的叙述方知那所谓的花姑娘便是麻四婆的孙女小花,自己误会了昶儿。
孟昶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对身边的麻四婆道:“婆婆,能让我对大家说几句不?”
麻四婆何等人物,早知这个小鬼头有预谋,不然让自己请这么多有钱人做什么。她站起道:“大家静下,孟公子有话要说。”
小屁孩能有什么话说,可人家是孟知祥的儿子,虽不十分情愿,大家还是放下了酒筷,安静下来。
“各位大伯大叔,小侄今日有事相求。”孟昶开始了他的演讲。
我说一向小气的麻四婆怎会如此大方地请客吃饭,原来有目的的。你巴结官府,还要拖上我们,太不道义了。桑田、唐伯护、秦时明三人互相望望,摇摇头。
孟昶在继续:“成都街头难民上万,老无养,少无教,衣不敝寒,饭不饱食。小侄心有不忍,便寻得一处所安置他们。但凭我一己之力,实难保证他们今后的生活所需。常言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还希望各位大伯大叔能助我一臂之力。”
孟昶曾在心中打了许多种腹稿。比如讲两个小故事打动众人,比如引经据典来说明“之家”的好处等等,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直接索要捐助。讲那些有用吗?搞不好弄巧成拙。有时候自己独特的身份地位就是最好的武器。
你看吧,我就知道这酒席不那么简单。商人们默不作声,都在沉思。
“麻老太,在下的五姨太身体不适,先行告辞。”站起来说话的是身材肥胖的唐伯护。
不出钱就想走,哪那么容易?你以为你是点秋香的唐伯虎啊。孟昶道:“唐伯伯如此心急,难道五姨太已从娘家回来了?还不知她娘家何处,三天一个来回,不知这五姨太是什么鸟,飞得这么快。”
唐伯护满脸尴尬,在众人的嬉笑中坐下。
“麻老太,在下小儿子最近病重,先行告辞。”朝枪口上撞的是老奸巨猾的桑田。
呵,又一个。“桑老板大可放心,你儿子的病已经好了,现正在一笑坊挥金撒银呢。
桑田当然知道儿子最近迷上了一笑坊的小翠,有事没事地就往那跑。
早知道就说是二儿子了。桑田一看这阵势,知道今晚不出血是出不了这个酒楼了。
必须得有个人开个头,孟昶望了眼麻四婆,决定从她下手。“婆婆,你看你是不是先带个头?”
麻四婆心中自是不愿,但人家有恩在先,站起来道:“孟公子年龄虽小,然此举利国利民,老身愿拿出百两为难民添些衣裳。”
“好。”孟昶带头鼓掌,又对王昭远、王朴道,“你俩记下,记清楚了,别错了漏了。”
早准备好了。王昭远从身边袋中拿出笔墨纸,几个小孩子便开始帮忙记录。
众商人惊讶麻四婆的大方,她这么来,另外三家自不能少于这个数,其他人自不能少于这个数太多。
赵季良也是一震。昶儿的手段实在比我高明啊!
“亚父,你不是说成都的商人都很识大体明大义的嘛,我看就婆婆能担此评价。”孟昶可没忘记自己的靠山。
对啊,他是孟知祥的儿子,那边还坐着他的亚父看着呢。成都还不是他家说了算,以后求人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秦家百两。”“唐家百两。”
你百两我也百两,孟家怎能记得我。“桑家一百零一两。”论精打细算,谁能比桑大老板。
众人齐齐鄙视桑田。
四大家已经出手了,还等什么。“张家五十两。”“李家五十两。”“孙家五十两”……
多出舍不得,少出没面子,还是随大流吧。
孟昶心想这样也好,他日收钱时不会错。
“朱家一百五十两。”
一下子静了,哪个家伙这么大胆竟敢打破潜规则。
此人站起又说了一遍“朱家一百五十两”,然后得意地坐下。
赵季良知道此人是说给他听的。这朱家开了家衣铺,还有些规模,口碑极佳。几次找到赵季良,欲提供西蜀军的被子服装。
赵季良婉言拒绝。他也知道现在供应的被服偷工减料,制作粗劣。但那王老板是西蜀中门使王处回的堂弟,不好轻易开罪。毕竟西蜀还是用人之际。
这朱元昌今日见赵季良在场,思虑半天,决定多捐示好。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朱老板果然豪爽,一出手就是三百两。”孟昶笑着称赞。
三百两?一年的利润也没这么多呢。朱元昌急了,“是一百五十两。”
孟昶道:“对啊,你喊了两遍一百五十两,不就是三百两吗?”
赵季良知道此人老实,不想他再受损失,帮他解围道:“昶儿,是一百五十两。”
“呵呵,那就一百五十两吧。朱老板,记得准备好哦,明日来取。”孟昶满脸的喜悦。
还是赶快离开,呆在这不知还要被敲出多少。桑唐秦三人达成默契,起身道:“麻老太,我等还有要事,告辞。”
不等麻四婆说话,人已离去。
其他人一见,纷纷告辞,瞬间走了个精光。
只有朱元昌走到赵季良桌旁道:“那件事,还望赵大人多多美言。”
赵季良道:“一定一定。”
朱元昌走后,杜逸风好奇地问:“赵大人,何事?”
“难办的事。”赵季良叹气道。
孟昶听着王昭远和王朴汇总后报上的数字,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难办的事。
一千四百五十一两,这应该足够“之家”一年的花销了。不,两年可能都够,因为他还有别的主意。
“婆婆,你那绣房还需要人手不?”他问道。
麻四婆心里对孟昶怀着恨意,因为在别人看来是她与孟昶勾结起来布的这个局,可她实际什么都不知道。有恨也说不出,他亚父还坐那呢,“需要几名绣娘。”
“好。婆婆,你过几日到‘之家’来挑人,不计工钱,只管温饱。”孟昶开心地道。
“之家?什么地方?”麻四婆很委屈,帮这小鬼忙了半天,还不知道“之家”到底是什么。
“子龙塘前齐王府。”孟昶已带着他的小弟兄们雀跃而去。
赵季良与杜逸风跟着也来告辞。
小花望着奶奶道:“奶奶,我也要去‘之家’。”
那里好像收的都是难民,你怎么能去。望着孙女渴望的眼神,麻四婆道:“好的,你愿意去哪,奶奶便带你去哪?”
回府路上,孟昶道:“亚父,收钱的时候也可得跟着。”
赵季良忙摆手,“你这敲竹杠的事,我再也不帮了。”
“那怎么行?你只要跟着就行,其他就不用你管了。”孟昶道,”再说了,你今晚已经帮了,开脱不了了。”
好嘛,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
朱元昌也有种上了船下不来的感觉。
当他说完“一百五十两”后,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当他回去后将所有零散银两聚在一起后,他就更后悔了。只有八十几两。加上从老婆那好说歹说忽悠来的二十几两,才一百多点。
昨晚王处培没有到场,他觉得正是露脸的机会。回家的路上他才明白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人家不来说明不屑一顾,说明人家后台硬,是麻四婆的面子不够大罢了。所以即使不论出五百还是一百,结局都是一样。
就想不明白了。论做工,他的衣铺不值一提;论价钱,他又高我许多。成都最大的衣铺却永远是他,原因很简单,部队的被服由他供应。当然更深的原因他的堂兄是王处回,西蜀节度府后勤供应的掌权者。
“哎。”叹口气,朱元昌唯一的希望是昨晚只是孟公子玩的游戏,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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