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

林兰儿并没有上来就回答林凤琴的话，她低下头像是在细细思考着。

此时王翠香看着年纪最小的女儿，忽然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奶，兰儿也不想嫁人。”

半晌，小姑娘才抬起头看向林凤琴，但她却没有回答关于姐姐要不要议亲嫁人的事。

“哦？兰儿为什么有这样的念头？”

这话让一旁的王翠香神色愣怔，而林凤琴却不慌不忙笑着问小姑娘的想法。

“因为兰儿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虽说林兰儿年纪不大，但她该明白的事其实都懂了。

“先头住在村尾的迎春姐，人家都说她命好嫁了个好人家，不愁吃不愁穿，可我没觉得她好。”

从林氏原本的记忆中翻找出来林兰儿说的这号人。她才知道原来那迎春嫁的是隔壁村那五十几岁的乡绅，做了那人第六房小妾。

是不愁吃穿，但却不知为了什么事跑回来两趟，最后还是被抓了回去。

“还有那桂芬姐......”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越说小脸上的神色便越紧张。

现在这年头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们就像是那待宰的羔羊。

说好了下聘了，挑个好日子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要是命好的话能相安无事相夫教子过一生，命不好当牛做马都是轻松的。

当初她的母亲便也是如此......

“奶，兰儿能干活！什么都能干！不用您和爹娘费心，能自己养活自己！”抬起头，见她没答话，那声音小了几分，“奶，要是兰儿以后必须得嫁人，能不能自个儿挑个丈夫？”

被小姑娘略带忐忑的声音忽地从记忆中拉回神，林凤琴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行～我们兰儿啊，以后自由恋爱～”

“什么是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啊就是等你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如果有中意的人呢，觉得他对你好，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俩就在一块。”

小姑娘眼神懵懂，但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说完林凤琴又看向其他两个孙女。

“春儿梅儿，奶奶不会给你们说这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好，只希望你们自己先立起来，有了让自己能过好的资本后再去和中意的人成家。”

“自古人心易变，你们优秀了，眼界就高了，能更多更明确地分辨出哪样好哪样坏，那自然就能先排除许多不好的人。”

闪烁的烛火下，老人语速缓缓循循善诱，屋内众人安静得就像听故事似的若有所思。

“好了，我老太太要去休息了，你们年轻的是熬夜，我可是熬命。”

坐了个把时辰林凤琴觉得有些累了，活动了一下腰肩站起身。

原本还缩着脖子怕被点名的林大山听了她这话也赶忙跟着站起来快步走到院子里对着地上连声呸了几下。

“有怪莫怪，我娘年纪大瞎说话，坏的不灵好的灵！”

见着那一本正经的憨实模样，林凤琴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也别怪我骂你们，咱们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心齐。”随后有意无意地睨了王翠香一眼：“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别总憋着，我脾气不好可我也不是那暴君，你们谁要是有什么想法我又不会堵着你们的嘴不让你们开口。”

说完又见跟在旁边的王翠香慌忙摇头，林凤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言语。

罢了，拧不过来的性子以后多看着些得了。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谁知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就传来了王翠香的惊声哭嚎。

“春儿！你这死丫头！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叫喊，还躺在床上的林凤琴吓得一激灵，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就赶忙跑了出去。

天阴沉着，而王翠香的声音却仿佛要撕破天际。

她拽着林春儿试图将她往屋里拖，但女孩却执拗地不肯进去。

在两人拉扯的时候林大河和顾承元都自觉避嫌了，院里就剩下母女四人外加个站在一旁没插手的林大山。

“翠香你干嘛？这是怎么了？”

林凤琴边走边弯身将鞋后跟提好，她看向母女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直到王翠香看见她跟看见救星似的跑上来，哭着拽住她的胳膊道：“娘！您快劝劝春儿这孩子吧！她——”

说着王翠香又哭起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林凤琴才发现此时正站在那的大孙女今天把原本挽了一半的头发全部盘了上去。

将少女的发型变成了妇人的发髻。

“春儿你......”

林凤琴也有些许愣怔。

“奶，您不用劝我，这辈子我都不打算嫁人了。”

林春儿站在院中，脸上的神情满是坚毅。

一听这话王翠香瞬间绷不住了。

“你不嫁人便不嫁，咱们谁都不会逼着你去嫁人！那你现在这是何苦啊！”

他们一家人嫁不嫁人都能好好商量，但这要是决定自梳不嫁，出了门可是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样就再也不会发生昨儿那样的事了。”

当个自梳女，是昨天夜里林春儿辗转反侧思考了一晚上的事。

虽说她知道奶奶说的话一定是能作数的，可她不想再发生昨天那样上门来说亲的事。

她自己受人指指点点她不怕，可她却怕拖累家人。想着奶奶一把年纪了还为了自己的事情操心跟人吵架，林春儿心里就过意不去。

“你！你——！”

随后，在王翠香的哭嚎声中林凤琴才知道，一旦决定当了自梳女，就再也不能反悔。

村里举行完了自梳仪式后，若是以后想要反悔就会被族人鞭打，要是跟男子有了私情，那下场就只有浸猪笼。

寡妇都能再嫁，可自梳女的下场就只有孤老终生。

“不行！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眼见着女儿要走，王翠香最后没辙了，也发了狠。

眼见着母女俩都犯了倔互不相让，林凤琴拽住满脸是泪的儿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着急。

“春儿，来，你先跟奶奶进屋说。”

虽然她不是那些个会干涉孩子的家长，但见过母亲曾经的她也清楚的知道这封建社会对女人的枷锁。

她可以支持孙女一辈子不嫁过自己的，却没把握以一己之力与现在这个会吃人的时代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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