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真相
若木继续道:“魂魄比血脉, 验起来麻烦。”
祂捋了捋膝头灵虎丝缎般的『毛』皮,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爻,幸灾乐祸道:“好在玄渊神君法术强, 布个阵法将两人的魂魄提出来验验, 对神君来说在话下。”
谢爻瞥了眼郗兰, 她目光躲闪,眼皮已哭肿了,红红的好可怜。
这是他呵护了五百的小师妹, 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时, 他时常抱着她轻轻摇晃,怎么会出错?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
他那缄默而深沉的师父,为了正道和大义奉献生, 最后毅然殉道的师父,怎么会将亲生骨肉换走?
这是假的,是阴谋。
是嫣儿太恨他, 因捏造出最残酷的谎言来折磨他。
这是他欠她的,也该由他来结束这切, 在对郗兰说出“杀了她”时,他便已打主, 结束这切, 将己这条『性』命也还给她。
若木见他沉默语,步步紧『逼』:“玄渊神君发话, 莫非是敢?若是神君肯亲查验,那就只有由在下劳了。”
谢爻缓缓站起身:“我来。”
若木欣然道:“昆仑君愧是清微界的楷模,上回堂弟入魔,神君毅然大义灭亲,令在下感佩至今。”
谢爻目『露』寒光, 目光犹如冰箭,仿佛要将祂扎个对穿,若木却以为,只是『露』出个慵懒讥诮的笑容,祂膝头的灵虎物似主人形,打了个呵欠,眯缝着眼睛看着那满脸寒霜的男,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谢爻眉宇闪现杀机,几乎没忍住放出威压,而冷嫣几乎立即握住腰剑柄,向前步挡在若木身前,脸上满是戒备之『色』:“神君请吧。”
她下识的举动落在谢爻眼里是如刺眼,她看向那男的眼神那么温柔,充满了信赖和回护,那曾经都是属于他的。
她直是这样的,哪怕是在她最弱小的时候,她也总是想展开脆弱单薄的羽翼,笨拙替所爱之人遮风挡雨,哪怕那人比她强大得多,根本用她保护,还准备伤害她。
以前她会在他除妖负伤时偷偷地哭,会在他疗伤时寝食难安,守便是夜。她会顾安危悄悄溜去禁地摘血菩提,因为担心他缺了味『药』材,炼出所需的丹『药』。
那曾经属于他的,现在都属于另个人了。
他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郗兰:“走吧。”
郗兰敢从,但浑身发软,竟连站起来的力都没有。
谢爻向她伸出手。
郗兰战战兢兢地握住他冰凉的手,借了力才勉强站起来,跟着走到太极台中央。
冷耀祖已经识趣地跟了过来。
他万万没料到己平步青云的美梦只做了片刻便砸得粉碎,眼下他只求偃师宗主念在他劳苦功,放他条生路了。
四周鸦雀无声,众人都凝神屏息,伸长了脖,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谢爻正要捏诀布阵,先前那黄袍道人忽然道:“慢着。”
谢爻扬眉:“阁下有何见?”
黄袍道人:“并非在下怀疑神君,过神君身为重玄门人,由神君来施法,为免有点瓜田李下。”
话音未落,方才还与谢爻针锋相对的偃师宗护法却笑着替他解围:“方掌门必担心,在座诸君中,没有人比玄渊神君更想查清道侣的身世。”
那黄袍道人闻言亦是莞尔:“阁下言之有理,倒是老夫小人之心了。”
这句话就像把刀,割得谢爻体无完肤。
他发言,捏诀布阵,然后向郗兰和冷耀祖分别施了道离魂咒,从两人的躯壳中暂时提取出魂魄,置于阵中。
刚提出的魂魄犹如白雾,入阵中,便渐渐凝聚成两个弹丸大小的光球。郗兰的神魂较之冷耀祖更强大,光华也更盛,因为羲和血脉的缘故,魂魄闪着隐隐的金光。
众人见那光华耀眼的魂魄,心中都纳罕起来,这样的神魂显然是凡人所能拥有的,莫非是许青文猜错了?
章远在边看着,微微松了口,凝固的血『液』仿佛终于开始流动了,冰凉的手脚也慢慢回温。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荒唐的,这切是许青文弄错了,就是偃师宗的阴谋。
正思忖着,却见八方阵位个个符文逐亮起,那两团魂魄缓缓靠拢,渐至融合在起。
相融的魂魄微光闪烁,仿佛在为寻找到至亲而欣喜。
可惜郗兰和冷耀祖刻的心情毫无欣喜可言,他都在挣扎着,竭力抵抗将两人拉到起的力量,然而这岂是他能挣脱的。
真相昭彰如日月,就这样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众人片哗然,羲和传人竟然真是假的!
那屡次发难的黄袍道人挑头道:“玄渊神君,这究竟是怎么回?贵派几百来就把个赝品当作羲和传人供着,将整个清微界骗得团团转,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立即有少人附和:“重玄必须给诸位道友个交。”
所有人都盯着谢爻,但谢爻只是怔怔地注视着阵中两个难舍难分的魂魄。
他什么声音也听见,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钻了个洞,那洞口越来越大,大得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那令人嫌恶的声音响起来:“神君怎么了?生魂离体太久可是会死的。几百的道侣,就算是个掉了包的赝品,未免也太凉薄了。”
谢爻回过神来,倏然收回法阵。符文似烟花般消失,两团魂魄霎时分开,逃也似地飞回了各的躯壳中。
这切都是真的,是幻境,是邪术,他对己道。
那个来历的男人最擅制造幻境,他曾用这手段对付沈留夷是么?现在他用同样的伎俩『迷』『惑』他的心智。
可惜要『迷』『惑』他没那么容易。
黄袍道人依饶道:“贵派混淆羲和神脉,愚弄其它宗门,神君打算怎么给我等个交?”
话音未落,忽有道劲风向他胸膛袭来,他只觉五脏六腑震,喷出口鲜血,整个人向后跌去,多亏他身后的道友眼手快将他接住,才没有跌下太极台去。
有人想要打抱平,见那黄袍道人奄奄息,显是伤及肺腑,而他连谢爻出手都未看清,都将话咽了下去。
时没有人敢吭声,太极台边落针可闻,只有郗兰的啜泣声。
许青文的魂魄飘到她面前,低着头冷冷地看着她。
尽管猜到了结果,血淋淋的真相摆到她面前,她最后的丝侥幸和幻想也破灭了——他欺骗了十亲手杀死的,千真万确是妘素心的女儿。
换来的就是这么头白眼狼。
她的神魂本就残破堪,凝魂咒也只能让她勉强维持清醒,她感到神智正在渐渐模糊,跪倒在冷嫣面前:“奴婢愧对主人在天之灵,奴婢罪该万死……请少主赐奴婢个魂飞魄散,以慰元君在天之灵。”
冷嫣淡淡道:“你必对我说这,我也是你的少主。”
若木冷笑道:“怎么,只有你家少主的命贵重?若她当真是个凡人,你便心安理得杀她了?”
许青文无言以对,张了张嘴,低下头来,悔恨的眼泪断从眼眶中流出,化作阵阵烟雾消散,她的魂魄也慢慢变得越来越虚淡,她的目光重变得空洞呆滞起来,口中喃喃地唤着“小姐”,在太极台周围飘来『荡』去。
没有人将她的魂魄收起,因为没有人顾得上她。
章远犹如五雷轰顶,脑海中片空白。
温雅文士般的人像是下老了十。
郗兰是冷家的女儿,那么谢爻从凡带回来的那个女孩,才是小师妹真正的女儿。
他为了救个赝品,杀了妘素心真正的女儿,非但杀了她,还凌迟了她的神魂,用剐碎的神魂来蕴养个赝品。
谢爻动手的时候,他都在,他都在洞外护法,他都听到了那女孩的哭声。
那是小师妹的女儿啊!
难怪他总是梦见小师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失望,那真的是梦么?还是她在天有灵,所以入梦来谴责他……
“小师妹,小师妹……”他闭上眼睛,眼前清楚地映出那道熟悉的倩影,他暗暗念了她几百,默默将她在心里藏了几百,爱屋及乌地护着郗兰,纵容她,为了复活她伤天害理、坏做尽也没有后悔过。
章远哭着哭着,便笑起来:“报应,这是老夫的报应……”
话音未落,他忽然拔出佩剑,毫犹豫地在眼前抹,鲜血飞溅,他的眼前片猩红,紧接着便是永远的黑暗。
众人纷纷发出惊呼。
章远温和儒雅,为人谦退,在各大宗门中人缘错,玉清门的萧长老摇头惋惜道:“章道友,这是何苦……”
弟席中有章远的两名亲传弟,飞身上前,左右地搀扶住他:“师尊为何如……”
章远苦笑:“老夫心盲眼瞎,这对眼睛留着何用。”
另名劝道:“师尊便是为了阖宗上下数千弟,也该顾惜己,弟扶师尊回飞舟疗伤……”
话音未落,章远忽然双手齐动,分别抓住两名弟的手腕,紧扣住他的脉门。
两个弟惊呼出声:“师尊这是……”
很快他便发出声音了,因为章远的修为正化作汹涌的灵力,源源断地涌入他的经脉中。
两人只觉浑身滚烫,经脉几乎要被大量灵力撑破。他会儿便满头大汗,识也涣散起来。
章远边将毕生修为传给弟,边叮嘱:“你两人切记,人这辈,心中可以没有大义,但要有起码的良知。你修的是大道,但首先是人。”
他顿了顿,涩然道:“老夫为人师表,能以身作则,枉为人师,亦枉为人,尔等以我为鉴。”
这番话说罢,他的经脉也已枯竭,随着修为的丧失,他的形貌也开始衰朽,原本他看起来像个而立之的儒雅文士,眼下却俨然是个齿摇发落的垂暮老人,眼窝里还断淌出鲜血。
章远叹息声,向着冷嫣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接着他站起身,回头向谢爻道:“神君保重。”
说罢拄着剑当作拐杖,慢慢走到太极台边,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关于宗门,他没有句交。
他这漫长的大半辈,没有什么权欲,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但也算为了宗门鞠躬尽瘁,他前半生唯的心愿是看见小师妹平安喜乐,小师妹死后,便是守护她的宗门,守护她留下的血脉。
他这生中很少做违背良心的,知道丧尽天良,为了救小师妹的血脉,他也闭着眼睛做了。这么多来,他时常在午夜梦回时满身冷汗地惊醒,心底常有个声音问他,小师妹当真希望你用这手段救活她的女儿么?
血和着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多想死了之,可是死太轻松了,他配。
谢爻默作声地望着章远消失在太极台边,他没有问他去哪里。
他的眼神空洞木然,仿佛被抽去神魂的是他。
假的,这切都是假的,是幻境,是心魔,他反反复复地告诉己。
郗兰瘫坐在地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即便只是片刻,生魂离体的滋味也好受。
冷耀祖最后丝幻想彻底破灭,时也顾得脸面,跪倒在地,向冷嫣叩首:“弟从头到尾并知情,求宗主念在弟鞍前马后,给弟条生路。”
他回头看了眼郗兰,仿佛看到什么洪水猛兽,忙膝行几步躲得更远:“弟没有那样蛇蝎心肠的姊姊……”
郗兰听这话,由火冒三丈,反倒有了力。
她直起身道:“冷耀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毁尸灭迹的是你,杀死玄委宫那么多侍从的也是你,你受了我多少恩惠,如今见我失势了,倒先忙着撇清己,谁要认你这忘恩负义的弟弟……”
冷耀祖冷笑道:“是谁杀了抚育己长大的长辈?要论忘恩负义,谁能及得上你?”
若木嗤笑了声:“你姐弟这么吵下去永远吵出个结果,如找两个人来评评理。”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傀儡人带着对头发斑白的男女上来。
两人这靠着上好灵『药』的蕴养,身骨算得上硬朗,只过因为在凡时常劳作,脊背有佝偻,远如修士挺拔矍铄。
冷家老夫『妇』俩刚被带来地,对之前发生的无所知,两人畏畏缩缩地看了眼四周乌泱泱的人群,还有尊座上那仪表堂堂、金尊玉贵的道君仙,手脚都知往哪里放。
冷耀祖失声道:“爹,娘,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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