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V三更合一
叮咚,电梯门打开。
辛千玉快步走出了四四方方的电梯,迈着怒气冲冲的步伐往酒店房间去。宿衷跟在他背后,不紧不慢。可能是他腿比较长吧,跟着快步走的辛千玉也不显狼狈。
二人走进了房间,辛千玉便先解开了束手束脚的西装,露出里头穿的白衬衫。他急火攻心,身体微微发汗,衬衫贴着他汗湿的腰背,犹如画作。
宿衷看着这腰肢,就像是小孩子在看见了白花花的米缸,定要伸手摸上一把搅动搅动才肯罢休。
只是宿衷的手刚搭上辛千玉的腰,就被饱含怒气地拍开了——“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宿衷满脸错愕,像是犯了事而不自知的孩童。
辛千玉气汹汹:“你干什么!”
宿衷生平第一次见辛千玉对自己发火,不知如何是好,哑然站着,不知所措。
辛千玉也不记得自己要装什么可怜虫、小白花了,他指着宿衷的鼻子就来一套情侣吵架必备语录:“为什么给你发消息不回?”
“再忙也不能好几个小时不看手机吧?”
“我看你就是故意不理我的!”
“之前理都不理我,说去美国就去美国,还说什么我们工作互不干涉。现在咋又来干涉我的工作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逼?”
“你根本不在乎我吧!”
“你这个混蛋!”
这些话其实憋在辛千玉心里很久了,现在喷出来倒是爽快,但爽快也是一下子的,过后便是无尽的空虚。骂了一通之后,辛千玉便抄着手瞪着宿衷,等待宿衷的回应。
宿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那精密机器般的大脑居然也过载了,内存烧起来,脑袋发热,整个宕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傻愣在那儿跟根木头似的。
看着宿衷还是那个平静寡言的模样,辛千玉发觉自己刚刚一套组合拳全打在棉花上了。
你再怒火中烧、重拳出击有什么用?人压根儿不接招。就是你一个人折腾,伤心是你一个人的,寂寞是你一个人的,热恋是你一个人的,现在连吵架都是你自己一个人!
愤怒如火,平息如烟,辛千玉双眼发红,捏着拳头说:“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
“我……”宿衷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要说话了。
“算了。”辛千玉别过头,“我不想听你说话。”
宿衷便安静下来了。
但宿衷也看出来辛千玉现在很难过,他便试图靠近辛千玉,想抱抱他,却被辛千玉一把推开。辛千玉瞪着圆滚滚的眼睛:“你别碰我!离我远一点!”
宿衷听话地走远了。
辛千玉却觉得自己更生气了。
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而沉默加剧了这种阴郁感。
轮憋气,辛千玉自认是憋不过宿衷。
宿衷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跟乐山大佛似的,看起来能坐在那儿一千年不动弹都行。
辛千玉沉不住气:“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宿衷一脸无辜:“你不想听我说话。”
辛千玉怒而拍桌:“那你过来安抚一下我也好啊?”
宿衷更无辜:“你让我离你远一点。”
辛千玉气得银牙咬碎:“那么听话?那我让你跟我分手,你要不要听?”
宿衷怔住了,这刻的模样真十足十的石雕一般了。
辛千玉总算在宿衷平静跟大海似的眼神里寻到波澜了。
这好像是他们交往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宿衷能流露出情绪起伏的样子。
宿衷茫然,还带着失措,那样子——竟然让辛千玉觉得痛快。
“怎么了?”宿衷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虚弱。
辛千玉从未听见宿衷这样说话。
宿衷的声音从来都是平而冷,像是SIRI,只是音色更自然流畅一些。哪里有这样颤声说话的时刻?
能打碎宿衷这一份机械的平静,让辛千玉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成功感——然而,更多的确实心酸。
辛千玉觉得很心酸,为自己,也为宿衷。他其实不希望宿衷难过。
辛千玉平伏下来,用一种温和而不带感情的语调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冷静冷静。”
“我不明白。”宿衷显得很无助,“你是真的想分手吗?”
辛千玉默然半晌,在宿衷无助的眼神里,终究是于心不忍,便说:“不是。”
宿衷立即松了一口气,如得了大赦一样:“不是就好。”
说着,宿衷又问:“那你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宿衷问得很认真,坐在沙发上挺直身体微微前倾,双膝并拢,拘谨得像一位向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
辛千玉却没有耐心给他课外辅导,捏了捏鼻梁,说:“我也说不准。”说着,辛千玉又道:“我累了,想休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等我这个项目干完了再说。”
“好。”宿衷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宿衷就往门外走,只是他一步三回头,那依依不舍的样子完全没被辛千玉察觉。辛千玉自顾自垂头,陷入自我怀疑与自我感伤之中,完全没留意到宿衷看他的眼神。
翌日,辛千玉看着手机只有合作方的电话,而没有宿衷的来电。他自嘲一笑:唉,果然如此啊。
虽然这样,辛千玉还是收拾心情,和朱珠一起去AA协会签合同。
这次,上有怀德先生关照,下有吕蓓卡服软,合同很快就得到了签订,双方谈得很畅快。仿佛之前拦着辛千玉不让进办公室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辛千玉工作顺利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宿衷耳里。毕竟,怀德先生自认为是卖了个人情给宿衷,辛千玉签好合同后,肯定会把消息告诉宿衷的。
宿衷知道后,淡淡道谢。怀德先生也发现宿衷这个人很冷的,但宿衷是陈先生介绍的,而陈先生所在的银行是AA协会的主要赞助商之一。那怀德先生自然会觉得宿衷的冷淡是可以接受的。
挂了电话后,宿衷仍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宿衷的助理汤玛斯和李莉斯关系不错,便告诉李莉斯宿衷看起来心情不佳。
“老宿心情不佳?!”李莉斯大惊失色。
“是啊!”汤玛斯也一脸惊讶。
宿衷心情不佳,确实是大新闻。
因为在汤玛斯和李莉斯等人眼里,宿衷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存在“心情”这种东西。
他们公司不夸张的,分分钟几十亿上下,就算是资深的合伙人,也经常会随着市场波动而出现情绪波动,而这种波动是和市场的波动程度成正比的。但是,身为公司最年轻的合伙人,宿衷反而是最淡定的。他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挣了是那样,亏了是那样。别人夸他是那样,别人损他,他也是那样。
宿衷就是那样。
所以,大家开始私下调侃,说宿衷的AI算法那么厉害,可能因为他本人是最接近AI的存在。冰冷、准确,没有感情。
这样的宿衷,怎么会存在“心情”这种东西呢?
什么“心情不佳”,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
然而,李莉斯却隐约觉得,宿衷确实是心情不好,而且很可能和昨晚见了辛千玉有关。
除此之外,李莉斯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因此,在lunch-break的时候,李莉斯拎着三文治跑到宿衷办公室,笑着问他:“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嗯?”宿衷原本也没看李莉斯,听到李莉斯这句话,才将注意力分给她,“我……不清楚。”
毕竟,宿衷不觉得自己和辛千玉吵架了。但辛千玉的表现却相当怪异,用“吵架”来形容好像也不过分。然而,吵架不应该是双方面的吗?他自己没有跟着吵起来,应该就不算“吵架”吧?
宿衷以冷静客观的角度描述了昨晚和辛千玉争吵的内容,李莉斯听到后,眸光一闪,便笑道:“啧,没事,你别担心,不就是闹闹小别扭。”
“是吗?”宿衷很困惑,“可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没事,谈恋爱都是这样。”李莉斯用过来人的口吻说。
宿衷又问:“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分手,过后又改口吗?”
这一点让宿衷十分介意。
听到“分手”那两个字时,宿衷感到心口一阵钝痛,那是一种陌生的、让人不适的感觉。他不愿意再经历一遍。
李莉斯便说:“这很简单啊,很多小年轻激动起来,都会拿分手当威胁的。就是想看你难过,逼你承认你在乎他。虽然很幼稚,但很多人都会这么做。”
“威胁?”宿衷愕然,“这居然是威胁吗?”
“难道不是吗?”李莉斯说,“你有没有产生危机感?”
“有。”宿衷干脆地承认,辛千玉说分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压力。那一刻,他确实是被威胁了,犹如刀被架在脖子上,只要辛千玉愿意将“分手”两个字收回,宿衷什么都能答应他。
李莉斯叹了口气,用老成的口吻说:“这可不行啊,这样的行为是不能被纵容的。你想想啊,要是他尝到了甜头,以后动不动就拿分手当威胁,你们倆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还有这种事?”宿衷很惊讶,同时也有些失措。
光听到辛千玉说一次分手,宿衷就那么难过了,他可承受不来辛千玉动不动说这个。
但李莉斯的话,宿衷也没有完全听信。
作为数据分析师出身的人,宿衷还是会多方面听取意见。
华尔街很多公司都设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室,里头有很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为员工服务。毕竟,这儿的工作压力是很大的,心理咨询也成了很必要的东西。
宿衷便去找心理咨询了。
——这还让心理咨询师吃了一惊。
毕竟,宿衷看起来是最抗压的人,谁也没想到他会找心理咨询师求助。
然而,宿衷很快说明来意,表示他工作没压力,就是想问问男朋友拿分手当威胁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理。
心理咨询师反而觉得更惊讶:就宿衷还能有男朋友呢?
——当然,他很快就会没有了。只是后话。
宿衷做事一板一眼,既然辛千玉说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等我项目结束了再聊吧”,宿衷就不与辛千玉说话,而且一直等辛千玉项目结束。
辛千玉那边则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了。
在AA协会成功签约后,协会主席怀德先生还亲切地与辛千玉合影了。吕蓓卡在一旁看着,冷汗都要流下来,就怕辛千玉会跟怀德先生告状。与此同时,吕蓓卡又觉得很奇怪:看起来怀德先生好像和辛千玉很熟啊,那他签约应该很容易,为什么还专门找我痛脚逼我就范?
当然,吕蓓卡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她越发觉得辛千玉是不能得罪的,顺着怀德先生的话头,说不如以后都和辛千玉交接好了。这话说出口,等于是将辛斯穆踢下来。
辛千玉觉得吕蓓卡这样也挺不厚道,收了辛斯穆那么多钱,现在说倒戈就倒戈——不过仔细一想,吕蓓卡本就不是什么厚道人。只可惜辛斯穆投进去的钱了。
正如辛千玉所说的,能不送钱就不送钱,送出去不一定能回本,还是犯法的,多不值得。
怀德先生乐得卖人情,他又不认识辛斯穆,辛斯穆在他眼里就只是一个小人物。而辛千玉则不然,他是赞助商爸爸的朋友的男朋友——虽然听起来有点儿绕,但怎么看,天秤都该往辛千玉那边倾斜。
于是,怀德先生发话,给予玉琢集团考点授权之余,还要介绍辛千玉认识权威的教育认证机构负责人。也就是说,辛千玉能利用这样的资源帮助集团内部更多的学校获得权威国际认证。
这样的好消息迅速传回了集团总部。老爷子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毕竟,老爷子一直希望自家学校能有更高的国际认可度,旗下学校要多拿权威认证,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辛斯穆也为了这个奔走牵线作出不少努力,没想到,辛千玉一周之内就把线给牵上了。
辛斯穆也苦笑起来,只说:“还是小玉命好。”
这句“命好”,特别有意思。
有心人一听,就能品出味来:辛斯穆这是觉得辛千玉本事不大,就是命好,有贵人相助呗。
老爷子笑笑,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命好是一切的根本。谁不希望项目交到一个幸运的人手里?”
辛斯穆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点儿酸了,便微笑道:“是啊,小玉一定能带旺我们的项目的。”
“嗯,小穆,你也挺忙的。”老爷子道,“海外项目就交给小玉吧。他年轻,精力旺盛,能到处飞,而且又留过学,更懂得如何和外国人交流,你觉得怎么样?”
老爷子既然能开这个口,就是已经想好了。问“你觉得怎么样”,也就是客套客套,辛斯穆还能觉得怎么样?辛斯穆只能说好,并将海外项目拱手相让。
好几家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教育认证机构都在美国,和他们打好关系对玉琢集团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此外,还有一些文化和教育方面的NGO可以帮玉琢集团提高影响力。怀德先生非常慷慨地带辛千玉参加了行业内部的聚会,让他去结交更多国际教育领域的大人物。
虽然,怀德先生说是和辛千玉投缘,觉得辛千玉机灵聪敏才欣赏他,帮助他。但辛千玉自己心里明白,这些机会恐怕都是沾了宿衷的光才得来的。
难道辛斯穆不机灵?不聪敏?不值得欣赏吗?
辛斯穆和AA协会打了好几年的交道了,也只能靠砸钱赢得吕蓓卡的支持。这几年下来,辛斯穆和怀德先生才吃过三五次饭,交情非常浅。
全球每年有几百万考生参加AA协会主办的考试。因此,全世界都有求着与AA协会合作的教学机构。在怀德先生看来,玉琢集团不过是全球几百上千家上赶着给AA协会送钱的机构之一。对辛斯穆,怀德先生自然是俯视的。
只是,辛千玉却不一样,辛千玉比辛斯穆的份量重多了。归根究底,因为在怀德先生眼里,辛千玉不是玉琢的人,而是M-GLOBAL的人。
从前,大家提起M-GLOBAL都竖起大拇指,听说宿衷跳去华尔街都十分歆羡,辛千玉对此还没什么实感,觉得不就是换了个工作地点嘛。现在,辛千玉总算切身体会到了M-GLOBAL的影响力——或者像阿晓说的“资本的力量”。
辛千玉也更加明白到,为什么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折腾公司上市的事。这年头,还是资本为王。
事实上,辛千玉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谢宿衷的。因此,M-GLOBAL要办新宴会,宿衷叫辛千玉一起去,辛千玉也放下“冷战思维”,一口答应了。辛千玉问宿衷:“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怀德先生的?”
宿衷回答:“我的一个客户是AA的赞助商。”
辛千玉奇怪:“什么?你还让客户帮你做事?”
“不是帮我做事,是帮我一个忙。”宿衷又道,“而且,我认为我和客户之间是平等的。”
辛千玉咽了咽,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小王子,现在看来,宿衷才是小王子。一个对待客户都爱理不理的打工人不是小王子是什么?
然而,宿衷就算对客户冷冰冰,客户还是很喜欢他,愿意把大笔资金交到他手上。
就因为宿衷能把资金管理得非常好。
宿衷的名号闯起来了,有的是客户抢宿衷,从没有宿衷抢客户。
宴会上,还有人主动找宿衷攀谈:“其实我一直很欣赏你,是这样的,我这儿有十亿……”
宿衷淡淡说:“很抱歉,我这年度的基金和资产管理数量已满,暂时不打算安排新的计划。”
那人不死心地说了半天可以给他多多的佣金,但宿衷不为所动,他计划好了管理多少就是多少,别说是十亿了,就算是一百亿,都不能破坏宿衷的原则。
那人被宿衷拒绝狠了,默然半天,又问:“那下一年什么时候开放预约?”
辛千玉站在旁边,差点噎到:在宿衷身上,辛千玉深切体会到“恃才傲物”四个字的意思。
辛千玉去了一下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恰好又碰到刚刚那个拿着十亿请宿衷开专户的人。辛千玉朝他微微一笑。那人却走到辛千玉面前,看来是专门来堵辛千玉的。
辛千玉蹙眉:“有什么事吗?”
对方非常客气地说:“我们公司在教育领域也有一定影响力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帮你们集团的学校快速通过高校联盟认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辛千玉不觉得自己魅力多大,能让这个大老板打听自己的事,还忽然抛橄榄枝,多半还是沾了宿衷的光罢了。辛千玉为人不喜欢转弯抹角,就直接说:“谢谢你,不过这方面的事情我已经在推进了。还有,其实我和宿衷之间从不过问对方的工作的。如果你想让我让他改变工作计划,恐怕是行不通的。”
对方却笑了:“既然你说话这么直接,那我也直接来了。你之前出了事,宿衷不就为了帮你擦屁股而破坏原则,多接了一个客户吗?我想既然你们感情那么好,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不介意再拉我一个客户的。”
辛千玉怔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情。
原来,阿晓的上司是陈先生。陈先生想找宿衷管理银行资产,宿衷以这服务名额已满为由拒绝了。阿晓那天在咖啡馆见了辛千玉和宿衷之后,便萌生了帮上司解决难题的想法,劝宿衷出手。宿衷听从了阿晓的话,破例帮陈先生做事,作为交换,陈先生能让AA协会将辛千玉奉为上宾。
知道内情后,辛千玉脸色都变了,心里滋味更是复杂,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动以及感谢才是,然而,事实上他的情绪却变得更低落了。
辛千玉对着这位厕所堵人的老板也更没好脸色:“对不起,我不清楚你说的事情。不过,我确实不会干涉他的工作。请你不要缠着我!”
这位老板脾气也上来了,只冷笑说:“行,你不爱管就别管。反正华尔街还缺基金经理吗?我就是听说他不错,才多点耐心和诚意。他对我的提议不感冒就算了。你凭啥给我脸色看?你算什么东西?你最大的出息不就是能和宿衷干两炮,让他爽了之后施舍你两个钱?”
辛千玉何曾受过这种奚落,脸瞬间涨红,拳头硬了,真想直接打扁这人鼻子。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这位老板有句话说得对,辛千玉还真的没本钱给这位大老板脸色看。
如果辛千玉控制不住自己,给了对方一拳,他自己是爽了,但宿衷就得替自己周全。他不想如此。
从前,辛千玉以“英语老师”身份在宿衷身边的时候,就时常被凯文这样的人暗中鄙夷,认为辛千玉是高攀了宿衷。辛千玉一直都不太在意,主要是因为这不是真的。就像有人跑到乔丹面前说“你好矮啊”,乔丹是不会太在意的。当时,辛千玉有着身为玉琢集团大公子的光环,也不认为自己在基层工作拿几千块钱的薪水有什么不好的,毕竟,他的规划里自己很快就会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因此,凯文他们这些苍蝇怎么嗡嗡的,辛千玉都能像骄傲的雄狮一样当它傻逼。
但现在不一样了。
辛千玉发现,自己不但离骄傲的本我越来越远,好像也离宿衷越来越远了。
别人说他辛千玉配不上宿衷,好像也已经不算是“狗眼看人低”的低级发言了
辛千玉给了老板一个冷眼,便回到了聚会区。这儿衣香鬓影的,但辛千玉感到一股浓烈的排斥感。辛千玉站在宿衷旁边,见很多人和宿衷说话,说的都是一些辛千玉听不太懂的事情。辛千玉果然像花瓶一样站在那儿,光好看没作用。更让辛千玉感到不安的是,连作为HR而非专业人士的李莉斯也能就他们讨论的话题发表几句见解,点头微笑,更跟上大佬们说话的思路,而辛千玉别说说话了,连他们说的东西很多都没听说过,就只能在那儿端庄大气地挺直腰背保持微笑。
他仔细研究,就会发现,没有人在乎辛千玉是谁。他们看的是宿衷的男伴。
因为,辛千玉引以为傲的公子爷身份,在这些人金融大佬面前啥也不是。他们从没听说过玉琢集团,而辛千玉要介绍也觉得拿不出手,像玉琢集团这种司,在大鳄眼中就是小鱼小虾。
辛千玉的不自在落在了李莉斯眼里。李莉斯便勾起红唇一笑,问辛千玉:“小玉,你觉得呢?”
这句话配搭李莉斯亲切的笑容,就像是怕辛千玉被冷落了,让他参与讨论。
然而,辛千玉连他们说的内容都搞不懂,更别说参与讨论了,李莉斯这么做只会让他难堪。
几位讨论者的眼光也落在辛千玉身上,似乎等他开口说话。辛千玉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说“我觉得大家的看法都很道理,但我更同意宿衷的角度,因为这个角度是很有趣的”这样毫无营养但能放之四海皆准的话。起码让话不落地,场面不尴尬。
没想到,这时候辛千玉电话响了。
辛千玉心里暗道“太好了,真是一个救命的电话啊”,脸上却露出抱歉神色:“不好意思,工作上的事情,我去接一下。”
大家都很客气地点头。
辛千玉拿起手机走到安静的地方接起来,来电的人是他外公。原来是老爷子跟他说了一下安排,并告诉他,打算将集团的海外项目交给他,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这个具有挑战性的任务。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但还是很有雄心的。他不满足于只在国内开学校,更打算将集团扩张到海外,让集团拥有国际影响力,成为一个知名的教育品牌。对于海外扩张,一直困难重重,辛斯穆在这一方面表现也不太好,所以,老爷子看到辛千玉的潜力后,就决定对辛千玉委以重任。
辛千玉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压力很大,因为本国集团要在海外办学是很困难的,毕竟,英美在国际教育市场上已经形成了垄断,亚洲品牌想杀出一条血路是很难的。然而,辛千玉还是很高兴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老爷子年纪那么大了,还这样雄心勃勃,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没道理不热血,是吧?
答应了老爷子之后,老爷子就把项目相关的文件发给辛千玉了。辛千玉觉得这个宴会颇为无聊,现在又有活干了,放下电话后就找到宿衷,说自己有事,要先回酒店。
宿衷也不享受这样的宴会,便说:“我和你一起吧。”
李莉斯看着二人要走,便笑吟吟地说:“这么快就走了?”
辛千玉也意思意思地说:“是啊,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衷哥有事的话不用管我。”
宿衷说:“我没事,我送你吧。”
李莉斯又说:“你们两个感情真好啊,像是一刻也分不开似的。小玉会不会打算就这样留在美国了?”
辛千玉懒得和李莉斯虚与委蛇,白眼一翻:“给你个建议,没事不要老是把关注放在别人男朋友身上,你能收获更多。”
李莉斯实在没想到辛千玉会这么直接,脸都白了,她忙露出委屈的样子,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和宿衷只是好朋友。而且我知道他是GAY,怎么会有不合时宜的想法呢?”
旁边汤玛斯看着,也很为李莉斯感到委屈,并且暗自认为辛千玉真的太没有礼貌了。
辛千玉一早就猜到李莉斯会是这个反应,也知道李莉斯并无明显越轨举动的情况下,自己说这样的话是会招来话柄的。
但又怎么样?
辛千玉不在乎,耸耸肩说:“如果是误会了,那对不起。”说完,辛千玉就拉着宿衷走了。
李莉斯僵立在原地,表情更加尴尬。汤玛斯便好言相劝,但李莉斯完全听不进去。事实上,她不在乎汤玛斯的安慰,甚至乎,她都不在乎辛千玉的奚落。毕竟,有撬墙角的打算就要做好被正宫喷的准备。她在乎的是宿衷的反应。
而宿衷的反应就是——无反应。
在李莉斯的设想里,宿衷应该澄清地说“小玉你别多想,我和李莉斯真的只是朋友”,这样话会让辛千玉更生气,也能加速形成宿衷和辛千玉之间的裂痕。然而,宿衷什么反应都没有,这就很难办了。
李莉斯决定再添一把火,瞅着时间差不多,预计辛千玉和宿衷已经回酒店了,便打了个电话过去。
李莉斯推测得不错,她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辛千玉和宿衷已经回酒店了。
宿衷在酒店房间里接通电话,问:“有什么事?”
李莉斯捏着半带哽咽的嗓音说:“就是、就是我心里很不安,会不会因为我的事情而让你和小玉吵架了?”
“不会。”宿衷说,“我们很好。”
李莉斯心头一梗,又说:“嗯,那就好,那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解释,我和你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宿衷说:“好。”
李莉斯就放心了,只要宿衷跟辛千玉解释,那就很容易让辛千玉生气。
挂断电话之后,宿衷就跟辛千玉说:“李莉斯让我跟你解释,我和她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辛千玉又不傻,用脚趾头都知道李莉斯这举动安的什么心。他浏览着电脑里外公发来的海外项目文件,漫不经心地说:“知道了。”
宿衷显然察觉到一种冷淡。
从前,辛千玉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自己,很认真、很眷恋的。而现在,辛千玉更多的注意力在电脑里。宿衷有些不知所措,转了转脸,问:“你在干什么?”
辛千玉抬起头,对宿衷说:“哦,对了,我该告诉你这个,老爷子让我当集团的海外事业部总裁。”
宿衷点头,说:“我也打算告诉你,我将开展一个新研究,为此,我大概会在美国多待一年。”
听到宿衷这么说,辛千玉一怔:“一年?为什么又一年?”
“因为研究有了新的方向,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数据。”宿衷回答,随后又说了一大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术语来解释他们的研究。
辛千玉听不懂研究,只听懂一年,他愣了愣,说:“那如果之后研究又有了什么方向,你会不会待了一年又一年?”
宿衷道:“这个概率很低。”
宿衷从不会把话说死,他说概率很低,基本上就是说不会的意思。
但辛千玉现在可听不得这样模棱两可的说辞,他冷笑:“来美国的时候你就没知会我,只说一年。现在要多一年,也不打算跟我商量。我看你一年又一年的,到时候怕连绿卡都拿了,早忘了你在亚洲还有个男朋友了吧?”
“我记性没这么坏。”宿衷道,“不会忘记。”
“那你记得你答应了只去美国一年吗?”辛千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勾动紧绷的琴弦所奏出的声响,“我看你根本不在乎我!我们这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分手吧!”
宿衷没想到,时隔没几天,辛千玉又提了分手。
他固然心痛,但又警觉到了什么,他从心理咨询师和李莉斯那儿得知,伴侣频繁提分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宿衷定了定神,认真看着辛千玉。
辛千玉被宿衷这么一瞅,竟有些六神无主。
事实上,刚刚辛千玉蹦出那一句分手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惊愕过去,便生出一种期待。他期待宿衷露出上回提分手时那种脆弱的表情。
他期待看到宿衷不冷静、不沉着、为自己心碎的样子。
而当宿衷沉着地看着自己时,辛千玉浑身就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充满冷意。
宿衷用那种研究者般认真又沉稳的语气说:“你不是真的想分手,而是在用提分手的方式来引发我的焦虑,从而缓解你的焦虑,或是促使我做出让步,对吗?”
辛千玉的喉咙像是被死死掐住一样,呼吸不过来了。
宿衷摇头,说:“这样是不行的。”
辛千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如果他能冷静下来,自然能明白宿衷的话是理智的、合理的。但现在的辛千玉*本不想要什么理智、什么合理,他想要的是宿衷告诉他,自己多么在乎他。
宿衷又用说教似的口吻说:“你这样的行为只会伤害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话可以好好商量,不要拿分手当威胁。”
宿衷这平静又温和的态度,反而比谩骂和争执更尖锐、更能伤害辛千玉。因为焦虑而犯傻的辛千玉对比起有条不紊、头头是道的宿衷而言,简直是一个笑话。
“你是对我在美国的事情不满吗?”宿衷皱了皱眉,仿佛一个在代码里找BUG的IT工程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好好商量,而不是提分手。分手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辛千玉的脑子一片混沌,宿衷喋喋不休的话更让他脑子要爆炸似的发涨发痛。辛千玉打断他的话:“是不是我提分手了,你也不会改变主意?”
“这两件事根本不相关……”
“我问你,是不是,我提分手了,你也不会改变主意!”辛千玉在“是不是”三个字上着重强调,几乎是咬着牙说的,“是不是?你只答我,是不是!”
“是。”宿衷答,“我希望你明白,提分手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辛千玉头脑里有一根弦一下崩了。
瞬息之间,他没了头痛欲裂、没了天人交战、没了忐忑不安,只剩一种死一样的沉寂。
他的目光失去光彩,却又更为淡然,他看起来和宿衷一样平静了。
“算了,”他用像是机械一样的语调说,“我们分手吧。”
宿衷也怔愣了。
辛千玉道:“这次是认真的。”
辛千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硬下心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宿衷也显然不知道事情怎么急转直下走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大脑再一次过载,完全运转不起来,又变成一块很好看的木头美人。
辛千玉一挥手:“你相信你会尊重我的决定,对吗?”
这个时候,宿衷稍稍回过神,犹如机械人一样脖子转动:“什么?”
“尊重我的决定。”辛千玉说,“你是这样的人,不是吗?讲理智、讲原则。我既然认真提出分手,相信你也会尊重。”
当辛千玉提到“尊重”两个字的时候,宿衷不得不点头:“嗯,我尊重你的决定。”
辛千玉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宿衷确实是一个讲理智、讲原则的人。分手这种事情,确实是如此。若一方坚决分手,那另一方是应该尊重的。
宿衷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心腔像被挖掉了一块:“你是坚决要这么做?”
“我是。”辛千玉鼓起巨大的勇气回答,头却垂下,不敢直面宿衷,唯恐一看到宿衷的脸就软下心肠。
大概避免自己的心神再次为宿衷痴迷,他立即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
宿衷遵守着社会规范,在对方下逐客令之后,他点头离开。
然而,宿衷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困顿,好像背着一座山似的。他忍不住回头看辛千玉,却只能看到辛千玉决绝的背影。
越来越远,一步一步,他离辛千玉越来越远,直到房门关上,他的视线完全被隔绝。
这是宿衷最后一次见到辛千玉。
直到两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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