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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节


在汽车里,可是一件惹人笑话的事,若是孩子长大,朋友们笑他是生在汽车里的,倒是自己的罪过。



于是宣代云就不走了,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胸口怪闷的。



张妈见她打消了出外的主意,叫听差送一杯温热莲子茶来,对宣代云说,“怀孩子,哪有不受罪的?为了小人儿,你就忍一忍。该多吃多笑才是。”



宣代云说,“不是怀这小东西的事,我今早一起来,眼皮子就乱跳,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然,我怎么忽然说要出去走一走呢?”



张妈说,“这是随时可能要发动了。可见,更不能出门。”



宣代云说,“不能出门,总要想个法子解闷,这样吃了睡,睡了吃,谁也受不了。”



张妈说,“你不是爱打牌吗?摆一台麻将,好不好?”



宣代云点头说,“这个使得。”



便吩咐听差摆麻将桌子,又吩咐去打电话,请几个素日交好的牌友过来。



不料听差奉命去打电话,不一会,回来说,“林太太上街去了,还未回来。孙太太宅里的管家说,孙太太回娘家去了,后日才回来。万家小姐倒是在家,可是说她母亲今天受了风寒,要在床前尽孝。”



宣代云说,“这倒奇怪,一个不能来也就算了,三个都不能来,倒像约好了似的。”



叫给另外两个熟人打电话,也是各有各的事做,不得来。



宣代云笑道,“别从外头叫人了,我们宅里这么些人,总能凑够四个角。”



便叫人把几个有点资历的,有资格陪主人打牌的听差,叫过来凑牌搭子。



有两个很快来了,只不见宣代云平日挺看重的年容,问来的那两个,都说不知道。



宣代云牌瘾上来,手痒得厉害,也懒得理会这许多,叫着张妈说,“还缺一个,你上阵吧。”



张妈笑道,“哎呀,我的牌,可很糟糕,要输钱的。”



宣代云说,“和你们打,我还能占便宜吗?放心,总不叫你们吃亏。”



一些有钱人家的规矩,仆从和主人搭牌,向来是有进无出的,赢的收进来,输了倒不用给钱。



这也是常理,当仆从的人,哪里有和主人比拼财力的能力,只是一个凑趣罢了。



所以张妈和两个听差听了宣代云的口气,知道这牌是没有风险的,都高高兴兴地坐下,捡着主人喜欢的牌出。



三人齐心合力,给宣代云凑牌,不到一个钟头的功夫,就让宣代云胡了十来把,小赢那也罢了,牌来得巧时,竟让宣代云胡了一盘清一色,一盘大三元,乐得宣代云直笑。



张妈笑道,“小姐高兴归高兴,可不要笑太厉害了,小心把肚子里的小人儿给吓一跳。”



宣代云正笑着,忽然唉呦一声。



张妈脸色一变,忙在牌桌上把头探过来问,“怎么样了?要发动了吗?”



手里拿着牌,也忘记砌了。



宣代云说,“这小东西,踢了我一脚,好大的力。他知道我赢了大三元,也为我高兴呢。”



大家又都笑起来,继续玩起来。



因为前头是宣代云赢了,这一盘,还是宣代云坐着庄家的位置,她摸了牌,一路砌起来,定睛一看,又是唉呦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听差徐金笑道,“不用问,我猜是太太拿了一手好牌,小主人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为太太叫好呢。”



宣代云说,“你们瞧瞧。”



说着,把牌一摊。



大家都伸脖子去看,竟是整整齐齐的一副十三幺。



徐金说,“哎呀!这是天胡了。太太今天的手气,可真是旺到极点。”



张妈也说,“这很好呀。我们输这一盘,筹码可就一个不剩了。”



宣代云却露出一丝疑虑来,说,“你们说,这是不是太邪门了?刚才的清一色,大三元,那也罢了。现在来个难逢的十三幺,还是天胡。古人说,月满则亏,水满则盈。这么旺的手气,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不会是应着什么意外吧?”



张妈立即说,“哎!哎!小姐,你怎么忽然说起了昏话,快吐一口唾沫,把话重说过。打牌赢了是喜事,应着小人儿发动的喜讯呢。也不怪得你,有身子的人都这样,心里头阴阴晴晴的,喜欢乱想。”



两个听差都附和着张妈说,“是呀是呀,这是喜讯,我们要先恭喜太太。等太太生下了小少爷,我们就等着讨赏钱了。”



几个人一说,又把宣代云说得快活起来。



宣代云笑道,“就你们嘴巴子巧,打牌罢。今儿我要是再赢一个大四喜,我赏你们一些好东西。”



大家都说谢赏,又兴兴头头打起牌来。



打牌的事,总没有从头到尾,一帆风顺的。



宣代云吃了一个天胡,手风翻了一个转,连丢几张牌,竟是下家都需要的,幸好她是主人,听差不敢吃她的牌,张妈更不愿吃她的牌,只是凑合着打,不料,如此的几方共同努力,竟也没能让宣代云胡上牌,倒一口气,打了三四盘流局。



大家都感到诧异,不禁心里琢磨,这真是蹊跷了。



难道刚才主人家说的话,有什么预兆不成?



正在纳闷,院子外头,忽然嚷嚷起来。



一人在说,“你凶什么?偷东西还有道理了?”



另一人说,“你才是贼,这是我捡的!”



头里那个人说,“我管你是贼还是偷儿,见着太太,看你怎么说。”



另一人尖着嗓子嚷道,“怎么着!怎么着!年容,你吃了豹子胆,敢对我动手!”



“就打你个狗日的!”



宣代云遇了几盘流局,心里早就不痛快,听见外面吵得不像话,顿时来了气,竖着眉毛说,“这家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叫张妈扶了她,走到院门朝外看。



这一看,更是生气。年容和年贵互相拽着对方的衣袖,打成了一团。



另有两三个听差在旁边站着,居然没有劝,只是袖着手看热闹,嘴里笑着说,“吵吵嘴就算了,打架没意思,让太太知道,要挨一顿好骂。”



猛一回头,看见张妈扶着宣代云,站在院门。旁观的人都吓了一跳,把脖子一缩,正想跑。



宣代云喝道,“都给我站住!你们瞎了眼吗?他们打架,你们手是断的?”



几个听差这才过去,把打架的两人分开。



年容和年贵的怨恨,并非一二日的事,平日吵嘴就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今天撕破脸,动了手,那更无可商量了,厮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都裂了口子。



两人被硬驾着分开,犹斗鸡一样瞪着,对骂不休。



年贵说,“年容!你等着!这事没完,等老爷回来,我看你怎么死!”



年容呸道,“你个没廉耻的贼!少拿老爷压我!你这王八岛,我早看不惯了,老爷在外头养女人,你也跟着学,在外头养个臭婊子!现在养婊子不够钱了,就在宅子里偷东西!”



年贵跳脚对骂,“年容!你血口喷人!他奶奶的,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说!太太叫你中秋采买的东西,你往自己兜里揣了多少?你和兴和绸缎庄的账房眉来眼去,占年家的便宜,打量别人不知道吗?上个月,自家汽车被老爷使了,太太要出门,叫你到汽车行里租一辆汽车。你叫陈家的司机李四苗把陈家的汽车偷偷开出来,载了太太一趟,租车的钱,你和李四苗一人一半。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两人越骂越响,把对头许多牛黄狗宝,通通掏出来,顿时臭不可闻。



宣代云气得浑身发抖,一手扶着张妈,一手撑着大肚子,颤巍巍地大骂,“闭嘴!你们两个东西,还算是这里的老人,连脸面都踩到鞋底了!来人,把他们两个绑起来,押到我院子里跪着,头上淋一桶水,在太阳底下晒晒。我看你们还昏不昏头?!”



旁边的人看太太发威,不敢违抗,赶紧都做了。



年容仗着宣代云素日看重他,还跑到宣代云面前喊冤,“太太,不是我的错,年贵他是个贼……”



话没说完,就啪地一声,挨了宣代云好大一耳光。



宣代云骂道,“他是个贼,你是什么?一窝子鸡鸣狗盗,叫人看着恶心!你们都是死人,还干站着,是想和他们一样?”



其他的听差,唯恐自己吃了挂落,一拥而上,把年贵和年容都用麻绳捆住,押着他们,到院子的阶梯前按倒,又照宣代云的吩咐去打了井水。



两人浑身被淋个透湿,像两只湿了毛的鹌鹑,跪着晒太阳。



张妈把宣代云扶回房里。



宣代云仍是气个半死,咬牙说,“这些个听差,没一个是好东西。主人稍给点好脸色,就骑到主人头上,作威作福起来,气势比主人还大。”



张妈忙着给她揉心口,劝着说,“好小姐,你省点力气。不过是两个下人,实在生气,辞退了也罢。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倒把自己身体气坏了。”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高声问,“太太在哪里?”



声音像很焦急似的,又似窝着火气。



大家一时都听清楚了,是年亮富的声音。



张妈走到门边,把帘子掀起来说,“姑爷,小姐在这里呢。”



这屋子,就是宣代云刚才打牌的屋子,现在虽然不打牌了,牌桌子没来得及收拾,还在正中央摆着。



年亮富进了屋,一眼就瞅到牌桌子,麻将子和各种颜色的筹码,乱七八糟地抛了满桌,顿时更不舒服,跺着脚说,“打牌?这个时候,还打的什么牌?”



宣代云心里也正不痛快,尖着声音说,“这是干什么?这日子别过了,下头的人吵,你回来,又和我吵!”



年亮富拿眼睛往旁边一瞥。



张妈估量姑爷是有要紧事对小姐说,忙支吾道,“我去做饭。”赶紧走到外头去了。



年亮富走到宣代云跟前,搓着手,很着急地说,“我处长的差事,做不成了。”



宣代云大吃一惊,连和丈夫生气都忘了,忙问,“你听准消息了?这怎么可能?”



年亮富唉声叹气地说,“我前几天就听见一点风声了,我也觉着,这是完全没影子的事,不想惊着你,就没和你说。不料今天沈次长,把我和其他两个处长叫到他办公室去,说白总长下了命令,海关里头,要做大的整顿,首先整顿的,就是我们这三个地方。沈次长还特意点了稽禾幺.处的名,这个意思,可就极严重了。”



宣代云听了,反而放下一点心,说,“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唬得我好一跳。既然是整顿,你就听上头的命令,好好整顿罢了。怎么处长的差事,就做不成呢?”



年亮富急道,“妇人之见!官场上的事,你是一点也不知道。这次白雪岚,是不肯手下留情了。我求了沈次长的秘书,已经得了准信,撤掉我处长职位的文件,已经放在沈次长办公桌的抽屉里了。早则明日,晚则一个礼拜,必定要发布出来。”



宣代云说,“你也别太着急,再等一等……”



年亮富说,“等不得!再等就完了!沈次长发了话,要追查稽禾幺.处这半年来,没收物品的去向,若真的查了仓库,真是要老命的事。”



越说,脸色越发苍白。这个平日很风光的老官僚,竟露出六神无主的模样来。



宣代云对丈夫的公务,一向不过问,难免弄不清轻重,不解地问,“不过是查仓库,你为什么慌张成这样?就算你们处里的仓库,东西不见了,也不能叫你一人背这黑锅。难道说,这里面的事,你牵涉着很大的责任?”



年亮富很沉重地叹息一声。



半晌没说话,把屁股随便挨着一个椅面坐了,把头摇了摇。



宣代云瞧他这模样,心不禁往下沉。



她丈夫自从当了稽禾幺.处的处长,不断有银钱拿回家,宣代云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做官,哪个规规矩矩只赚一份死板的薪金呢?年亮富这样的职位,有一些别的收入,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宣代云对于年亮富的钱的来历,也没有深究。



今日如此这般,宣代云才发觉,自己恐怕是疏忽了。



以年亮富当了多年官僚的手段,如果只是小贪污了一点,何至于此?必定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宣代云一颗心,不禁煎熬起来,招手叫年亮富到跟前,抓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亮富,你老实告诉我,这次的事,有多厉害。不然,我弄不清状况,也不好去关说。你可不要骗我。”



年亮富跑回家里找太太,自然是在太太身上,寄予了最后的希望,如今宣代云这一句话,自然是表示要为丈夫向弟弟求情的了。



年亮富顿时心里一松,脸上露出愧疚不堪的神色,低声说,“你我夫妻,我哪里会隐瞒你。实话说,严重到了极点。查出来那些窟窿,我是没有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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