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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笑什么


  柳氏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喜色。

  她正欲冲出大门,但脚步一动,却似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一顿,转身扭头望着女儿。

  姚守宁此时坐在大门口处,双掌托腮,仰头望着天空,那张小脸上似是愁云密布,不见以往明媚的笑容。

  “怎么了?”似是察觉到了柳氏的注视,姚守宁不明就里,转过了头。

  柳氏心里暗自嘀咕:自己久等曹嬷嬷与郑士不归,但她随口一说,人就回来了,是这个女儿有什么本事,还是随口一说?

  她突然想起此前种种。

  记得西城事件发生之前,母女俩前去找孙神医的时候,她曾拉着自己的手,说做了一个恶梦:梦到姨母不好。

  当时自己笑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本以为是小孩得知家中亲戚要来,便惦记上此事,还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结果就在当天,遇到了苏妙真姐弟,将小柳氏已经去世的噩耗传进了神都。

  回想许多事,柳氏发现自己实在忽略了女儿许多。

  家里近来不太平,闹心的事又多,她性情太过强势,又将姚守宁当成了孩子,以至于根本没有认真听过她说的话。

  等她回过头时,才发现这个小女儿已经成长,逐渐在成熟,脱离自己的保护。

  她心中悔恨难当,脸上却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没事。”

  柳氏眼圈发红,低头快步出门,很快便见到曹嬷嬷等人回来了。

  他们身上有些狼狈,曹嬷嬷额头的抹额都掉了,头发乱糟糟的被她别在脑后,郑士及跟随的几个家里养的壮仆分别扛了数袋食物。

  “这是怎么了?”

  柳氏擦了下眼角,连忙迎上前问。

  曹嬷嬷回家之后刚松了一口气,并没有注意到柳氏的异样之处,听她问话,便接着将自己与郑士出门后的经历一说:

  “我们出门之后……”

  知道洪灾将至,曹嬷嬷不敢耽搁,与郑士带了家中壮仆一起出门采购粮食,以应付接下来的寒冬。

  哪知近来雨水不停,神都城中粮食紧缺,许多商人虽然没有预知能力,却凭借对市场敏锐的嗅觉,已经开始暗暗抬高米价了。

  “这些人买通了官府,将价格翻了十几倍,许多人上前理论,便被官府的人抓走。”

  曹嬷嬷擦了把脸,说道:

  “中间就起了冲突,后面有人开始冲击粮铺,围着不肯让人走,我们幸亏人多,买的粮食才没被抢走,但也被困在粮铺。”

  就在这时,将军府的一队黑甲赶到了。

  他们率先冲击衙役,将其镇服,后又强行扣押粮商,接手米铺。

  为首的人说是奉陆无计大将军之令,先‘借’粮食过度,等将来雨停之后再如数奉还。

  粮商自然不甘愿,竟组织了家丁、武夫抵抗。

  “这些人竟有上百之众,一窝蜂从后院之中冲出。”曹嬷嬷说到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太太,我怀疑这些人是早有预谋。”

  不仅止是如此,曹嬷嬷又低声道:

  “这些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眼神凶恶,行动间训练有素,我看不像是一般的闲徒,反倒像是——”

  曹嬷嬷害怕祸从口出,说到这里,话音一下顿住。

  柳氏理解她内心的顾虑,与她相互扶持着进屋。

  逢春去替曹嬷嬷准备热水暖手,柳氏则是顺手取了一条干巾,递到了曹嬷嬷手上,她低头道谢接过,先擦了脸,接着又将滴水的头发包住。

  姚守宁倒了杯热茶,递到曹嬷嬷手上:“嬷嬷喝茶。”

  曹嬷嬷露出笑容,将茶接过,姚守宁催问:

  “后来呢?”

  “双方打斗起来,流民都只是普通人,见这阵仗,心生怯畏,便四散而走,后来将军府的人还是占了上风。”

  姚守宁有些担忧。

  她知道,这一次长公主是真的揽麻烦上身了。

  这些粮商的背后,必有人撑腰。

  与世子混得熟了,她对神都城中一些朝政之事也多了些了解。

  正如陆执所言,朝中分为三大阵营。

  一派是以神启帝的岳父顾相为首、一派以刑狱楚孝通为主,而另一大势力,则是长公主夫妇。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隐形的势力:镇魔司。

  而这几方势力之中,顾焕之是国丈,楚孝通是神启帝所一手提拨起来的,镇魔司的人则听从于皇帝的命令……

  长公主夫妇则是势单力孤,单打独斗。

  但凡事没有绝对。

  这三方势力虽说都听从于神启帝,但彼此仍不是没有嫌隙的。

  世子说过,顾焕之忠于皇帝,但他同时也有私心——而这私心便是顾后的独子,四皇子朱敬存。

  顾相一心想使朱敬存被立为太子,并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意图。

  朱姮蕊虽说与神启帝两看两相厌,但同为朱氏血脉,她自然也希望大庆的江山稳固。

  这些年来,神启帝一心修道,不理朝政,她内心深处也想朱敬存立为太子,用朱姮蕊的话说,那就是:怕神启帝有一天吃多了自己炼的毒丹,中毒而死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

  朱敬存乃中宫皇后血脉,顾氏也是名门,继承大统自然也是名正言顺。

  也正因为这一点,将军府与顾焕之则是不谋而合,被称为保皇派。

  刑狱的楚孝通则并不管大庆未来如何,他与镇魔司一样,是只忠于神启帝,以及将来下一任君主。

  至于这个下一任君主是不是四皇子朱敬存,那他就无所谓了。

  因此这四方势力便相当于打了个平手,维持着表面的平定详和。

  但一场灾情的到来,极有可能将这种平衡打破。

  照曹嬷嬷所说,这些粮商的背后如果有人撑腰,敢与将军府相对抗的,必是顾、楚两家之一了。

  而这一切,都源于她早上送去的那一则消息,以及外祖父的嘱托。

  长公主曾答应过她,必不会令柳并舟失望,因此她与陆无计,到了这样的时刻,想必已经是不顾一切后果了。

  她想起柳并舟曾说过的:每一个人都顺应时势,不顾一切放手一博,便为了替未来的人挣一个希望……

  那时她对柳并舟话中蕴含的深意似懂非懂,如今自己亲身经历这一切,终于是明白了。

  姚守宁眼圈一红,有些难过。

  “将军府强行接管了粮铺,粮食一分为二。一部分运走,另一部分按照原价卖给民众。”曹嬷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心忡忡之色:

  “我们临走之前,那些粮商的人还不肯走,闹着说要报官,不肯甘休。”

  中间将军府的人得知他们身份,曾说过要找粮商退他们差价,但曹嬷嬷心知长公主夫妇这样的举动会承担多少压力,便不忍再节外生枝,因此拒绝了。

  她小声的将这件事说给柳氏听,柳氏就正色道:

  “你做得很好,在关键时刻,我们既不能帮上什么忙,就尽量不要添乱了,银子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粮食重要的,花了就花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曹嬷嬷点头道:

  “后面听说神都城好几家大的粮铺都被将军府的人控制住了,长公主前些日子调入神都的私卫派上了用场。”说完,她又补充道:

  “我们回家之前,还听到有人说,长公主强闯皇宫……”

  她话音未落,接着众人耳中便听到有一道沉闷悠长的声音响起:‘铛——铛——铛——’

  这一声重响便如一个信号,接二连三又有相同的声音:‘铛——铛——铛——’

  曹嬷嬷的话被打断,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柳氏也转过了头,正在屋内收拾着衣裳、布匹的姚婉宁感到不安,站起了身出来,姚守宁的眼睛却莫名有些酸涩,大声的喊:

  “是钟声,是钟声!”

  她离开将军府之前,长公主说过,会使人兵分两路,敲响城内司天监观星观台及外城瞭望台上的钟。

  钟声响起,便意味着将军府的人已经展开了行动。

  柳氏等人面露不解之色,但见她开心,便知这是好事。

  到了傍晚时分,姚家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生不安。

  柳氏强打精神,让曹嬷嬷先摆饭,无论如何,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

  众人围坐两桌,还未动筷,就听到外头传来震天的敲门声响。

  远远的,似是有人在尖细的哭。

  姚守宁眼前情景一晃,神识有刹那的恍惚。

  在她的面前,看到的是挂满了白布的房间。

  屋里摆了一具棺材,一个女人跪在棺材前,捏着帕子大声的哭。

  待她放下帕子,露出温太太那张已经老了十岁不止的面容。

  “温太太——”姚守宁一见此景,手撑着桌子起身。

  幻象消失,她坐在姚家大厅之内,桌上的人都被她的声音吸住住。

  苏妙真的脸面朝大门口,但那一双圆溜的眼珠已经转过来了。

  ‘滋溜——’

  她面容之上,红狐裂开了嘴角,露出雪白的犬牙,盯着她看,露出狐疑之色。

  “什么温太太?”

  柳氏好奇问了一声。

  姚守宁没有回答,感觉到这一刻狐妖的视线将她攫住。

  就在这时,姚婉宁目光从苏妙真脸上扫过,接着见妹妹没说话,便主动开口解围道:

  “是不是外面来的人?”她细声细气的道:

  “可能守宁耳朵尖,听出来人声音了。娘,您觉得那哭声像是温太太吗?我听着挺像的。”

  她这样一说,柳氏也觉得像是温太太的声音。

  提到温太太,白天时候发生的一切又涌上了心中,柳氏皱了皱眉头。

  “在这个时候过来,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中对温太太印象已经很差了,可也分得清事情轻重。

  因此连忙招来逢春,道:

  “你去问问,是不是温家出事了。”

  “玉儿,温家出事了。”

  另一个桌旁的柳并舟听到母女二人对话,不由说了一声。

  柳氏心中一沉。

  逢春打了伞出去,不多时就领着人进来了。

  来的是温太太母女,孙嬷嬷及玉茵跟在两人身后,而温景随则不见影踪。

  母女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衣裙上沾满了泥泞,看起来狼狈极了。

  姚若筠连忙上前迎接,见温献容失去了以往的笑容,眼睛红肿,不由十分心疼,问她:

  “这是怎么了?”

  “姚太太……”温太太抓住柳氏探出来的双手,刚喊了一声,便泪如雨下,连话都说不出。

  “怎么了?”柳氏见她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哭得涕泪满面,心中不免也有些担忧,连忙问了一声。

  家里几个丫头见机的打了热水过来,供这两母女擦脸洗手。

  “景随呢?”

  柳氏问了一声,温献容便再也忍耐不住,往她肩头一扑,‘呜呜’的哭:

  “柳姨,我爹出事了!”

  她话音一落,姚守宁心中便是一紧,想到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幕情景,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姚守宁见温庆哲的时候不多,但知道他是个严肃端方的君子,虽说职位低微,却有文人铮铮铁骨。

  想到这样一位长辈可能会出事,她不免也有些担忧,更是替自己的好友温献容感到难受。

  人命关天。

  姚守宁心中着急,正欲上前安慰好友,眼角余光却见到了苏妙真,她勾着嘴角。

  在她面容之上,那红色狐嘴也咧开嘴角,高兴的道:

  “可算要死了。”

  “她爹要死了?”苏妙真问。

  狐妖便露出不屑之色:“温庆哲不自量力,上书皇帝迁徙沿江两岸百姓,皇帝认为他不知所谓,已经将他打入刑狱之中!”

  苏妙真知它神通广大,听它道出其中缘由,不由很是开心。

  那狐妖嘴唇动了动,尖声道:

  “国师曾掐指算过,说这姓温的将来会阻挠我族大计,如今死得很好,正好搬去一块拦路石了!”

  苏妙真想起‘前世’种种,自己落入姚若筠的魔掌,备受温献容的搓磨,如今见她难过,便生出一种大仇终得报的痛快感觉。

  姚守宁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温家出了什么大事。

  温庆哲卷入进了今夜洪崩一事中,触了皇帝逆鳞。

  她既急且忧,又见苏妙真的脸与妖狐相重合,两者一起大笑,心中生气极了,大声喝斥:

  “表姐在笑什么!”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温太太一行人身上,姚守宁的喝声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就连先前正不停掉眼泪的温太太也抬起了头,柳氏转身看了看姚守宁,又看了看苏妙真,一时之间觉得有些头痛。

  姚婉宁也冷冷盯着苏妙真看,除此之外,正在小声宽慰着温献容的姚若筠二人、柳并舟、苏庆春,以及屋内的曹嬷嬷等俱都将视线落到了苏妙真的身上。

  她被这么多人一望,顿时就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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