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城本身要坐镇文晖阁，统筹全局，所以实际能够调派的仙人只有六名。

一口气往伴丘拨去四名仙人，已是尽其所能。

众长老齐声应“是”，跳镜而去。

……

又一团云雾滚滚而来，滋润了仙花琼草，打湿了高墙华檐。

站在这高山仙境，上观星象、下见云海，独不见人间烟火。

董锐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待在这里，总觉得有点寒气。”

事实上，他也早就寒暑不侵。

他问贺灵川：“你猜，肖掌门最终会选哪一个方案？”

“第二个。”贺灵川毫不犹豫，“肖掌门本人或许倾向于第一个方案，但幻宗不是一言堂，如果其他长老不同意，他也很难力排众议。所以，会是第二个。”

幻宗既不是国家也不是军队，没有雷厉风行的传统，遇事多要商议；肖文城虽为掌门，但也只是代理门内事务。幻宗真正的一把手，从来都是千幻真人！

这一点，其他长老再清楚不过，又怎会视肖文城为无上权威？

朱大娘通过眼球蜘蛛给他俩传音：“你方才故意挑衅徐长老，为什么？”

它和贺灵川相处久了，知道这人处世可以异常圆滑，可以让外人如沐春风。那句话明明有好几种说法，哪种都不会得罪人，为什么在这当口儿，贺灵川突然去惹徐长老呢？

贺灵川笑了，比起手势：

“对。我越是挑衅他，劝他们放弃第二个方案，他就越逆反。”

朱大娘和董锐面面相觑，这家伙的意思是，他想推动幻宗选择第二方案，也就是集攻伴丘灯塔？

“……你先前不是说，幻宗的战斗要稳扎稳打比较好？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先前是先前，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局瞬息万变，战术不就得跟着调整？”这句话说完，贺灵川又转作手语，“先前谁也没法子叫醒千幻真人，战术上就只能采取拖字诀；但是现在……”

董锐一惊，脱口而出，声调都抬了三度：“你行？！”

不是说，谁都没办法吗？这厮怎么突然有招儿了？

“至少七成把握。”贺灵川伸手按了按胸襟。

他自己肯定干不成这事儿，只能倚靠神骨项链。

他第一次跨过昊元金镜，就被传错了地方。肖文城虽然轻描淡写，但贺灵川还是从他话里听出来，昊元金镜从没犯过这样的错误。

或许，不是宝镜犯错，而是神骨项链、或者说大方壶悄悄做出一点尝试？

现在贺灵川已经知道，昊元金镜是颠倒海诸般法则的重要枢纽，本身就是法则的一环。而大方壶能让贺灵川传错地方，是不是说明，它能够介入、改变或者蒙蔽昊元金镜背后的法则？

这里毕竟只是个洞府，只是个小洞天，而大方壶自己开辟空间、自己创生法则，段位可要高得多了。

如果大方壶肯出手——方才贺灵川已经得到了它的答复——唤醒千幻的成功率可是很高的。

朱大娘虽觉不可思议，但贺灵川常有惊人之举，他说有七成，那铁定就有七成，朱大娘很相信他。

可它不理解：“为什么你有把握唤醒千幻真人，就要诱导幻宗集中去攻伴丘灯塔？”

反过来说：“你为什么现在不叫醒千幻真人？”

“你忘了，我们因何而来颠倒海？”贺灵川的笑容也因为他的手语而变得邪恶，“真是安什么好心么？真是来给幻宗送温暖？”

莫忘了，幻宗能有今日之祸，追根溯源还得谢谢他把白子蕲引过来！

不然，人家现在还是岁月静好哩。

先前千幻失联，贺灵川自己也出不了颠倒海，只得暂时跟幻宗绑定在一条战船上；

现在他找到办法了，反手就要推快这场战争的进程！

董锐也不由得赞叹：“翻脸无情，你可真狠。”

到目前为止，被这家伙算计的，无论是人是国都没有好下场。

贺灵川嘴角一扯，比划道：“论狠毒，我怎么比得过这些仙人？”

闪金平原为什么灵气更弱？颠倒海内为什么会有夜叉？

对千幻真人、对这些幻宗仙人，他可没有一丝儿好感。

朱大娘兴致盎然，忍不住来回踱了几步：“你就不怕千幻干不过妙湛天，拖累我们？”

贺灵川继续比划：“只要叫醒千幻，颠倒海的封锁就能解除。如果千幻非输不可，我们拔腿就跑。”

“等下。”董锐问他，“肖掌门刚才说，腰子湖是千幻闭关之所在，也是‘离开颠倒海唯一的路径’，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肖掌门的暗示，我们一直都处在幻境当中。”贺灵川往腰子湖的方向一指，“在千幻真人不出关的前提下，无论谁想离开颠倒海，都得先回到真实世界。幻宗曾经有好几位长老，连同灵山派来调查的人员，都进入腰子湖试探，就是想找到出去的路。”

“想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吧？”董锐挠头，“他们迄今没出风暴圈，不是么？”

“肖掌门只说那是唯一途径，没说这条路好走。”贺灵川笑了笑，“我早就说了，引天宫军队进入腰子湖，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请出千幻真人，又能够对付妙湛天。先前幻宗不肯，就怕敌人伤到祖师爷，最后祸及己身；经过先后几场大战，妙湛天和天宫队伍的实力已被大量消耗，此时再引去腰子湖，求助于老祖宗，倒也说得过去。”

最重要的是，幻宗本身也严重受创，不得不丢掉幻想，寻求切实可行的解决之道。

这不行那不行都是矫情，被打一顿就好了。

“而对天宫来说，这趟颠倒海之行的最大问题，是带进来的主力消耗过快过多。”

董锐嘿嘿道：“拜你所赐，妖仙和天魔死了好几个。白子蕲今次又在你手里吃大亏。”

“他吃亏，是因为他被摁死在湖畔灯塔上，必须统筹全局，不能单独对我设防。”贺灵川客观分析，“天神也会限制他的发挥，不像我自由来去，无所顾忌。”

董锐摸了摸鼻子。话虽如此，谁能在当游兵散勇的时候，还能影响大局呢？除了贺灵川。

“说回局势。眼下的天宫，就连最基础的精锐力量，都在移山拔地之力，还有夜叉大潮的袭击下伤亡惨重——这可是带着元力而来的士兵！放在外界，每一个都很珍贵。”天宫带进来三千多人，现在只剩一千多了，等到白子蕲决定撤退时，不知道还能剩多少。“余下这点人手，不够分守三个灯塔。那么天宫原本的计划就破产了。”

“他会怎么做？”

“他要看幻宗怎么出招。如果幻宗采用我的第一个方案，也就是继续稳扎稳打，那么——”贺灵川竖起三根手指，“白子蕲的对策，要么，把全部力量集中去伴丘，死守灯塔；要么，进入腰子湖，撤离颠倒海。如果白子蕲选择尽快撤离，还能多保留一点人手去对付千幻真人。反正，无论他们最后有没有打赢幻宗，都得进入腰子湖才能离开颠倒海。”

董锐奇道：“咦等一下，这不还有第二座灯塔么，为什么你和肖文城提都不提？”

幻宗甚至只派一点人手去攻打第二座灯塔，意思意思。偌大的战场上，它就好像隐形了一样。可即便第二座灯塔再不起眼，也是天宫往北迁进的必经之路。

贺灵川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就是我没说完的第三点：第二灯塔就是这场战争的缓冲地带。它要是被打掉，白子蕲只有走第三条路了。”

“啊？”董锐没听懂，他肩膀上的鬼猿也挠了挠耳朵，这说的是人话吗？

“湖畔战场，天宫可以赢；伴丘战场，幻宗可以赢。这就像两方下棋，有输有赢，棋局就能继续下去。只要第二座灯塔还在，天宫队伍就还有一个据点，还可以发力；但这最后的灯塔要是也被打掉，或者也快要被打掉，天宫队伍在银珠岛无所立足，你猜白子蕲会怎么做？”

他接着问：“一局棋玩不下去了，你又不想认输，你会怎么办？”

董锐想都不想：“掀桌。”

他棋品不好。

“你认为，他们有没有掀桌的能力？”

“有。”董锐毫不犹豫，“若无凭恃，他们怎么敢进颠倒海？”

白子蕲等人的底牌，一定是正神的力量！

话到这里，董锐就有点茫然：“那为什么白子蕲现在不掀桌？”

“他不确定千幻的状态，也不敢冒冒失失。毕竟这可是千幻真人，白子蕲获得的关于千幻的任何情报，都可能是个陷阱。”贺灵川正色道，“如果白子蕲过早掀出底牌，导致正神的力量被亏耗，等到千幻本尊登场之时，天宫还有优势吗？”

“肖掌门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一直都不想逼迫天宫队伍放大招，至少到刚才都不想。”莫看仙魔双方现在就打得热热闹闹，每边都陨落了几个，其实还没到真正死斗的程度。

双方的统帅，还在控制战争的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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