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的唇角压了压，没有开口，谢憬又接着道：“还有，冉小姐，我可提醒你一句，我们谢家是做正当生意的，码头被谢悄占了，后续的生意还是得做，运送海鲜自然也无可避免。如果你随便拿着几张票据指认是炸药，我们可是不认的！”

  众人也觉得谢憬说得在理，谢家毕竟是沪上第一大族，生意遍及大江南北，海上货运往来频繁，运送海鲜更是寻常之事。想要证明那批货是炸药，唯一的办法就是当场开箱。

  可问题是这批货，早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找到了，也无法确认是否就是原来那批货，这相当于死无对证。

  谢憬就是仗着宋云矜拿不出来，故而嚣张异常，同时在心里嘲笑宋云矜，竟然会用如此低级的手段来污蔑谢家，他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她往死里按，可真是对不起她送过来的把柄。

  “冉小姐，你倒是说话啊！刚才不是口若悬河么？现在怎么成了哑巴？”谢憬看到宋云矜垂首，始终没有出声，不觉得更加得意，他转头看向威尔逊道，“对了，威尔逊先生，你们英国法律是不是有个叫什么诽谤罪的？这里是英租界，她诽谤我们谢家，高低得给她定个罪名吧！”

  威尔逊先生的脸阴沉沉的，看着宋云矜催促道：“冉小姐，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此刻他的心里头也在后悔，竟然听信了谢悄的话，以为拿出这些证据，就能让工人们自己退了。现在可好，宋云矜要是拿不出证据，那之前所言就等同于诬告。

  威尔逊倒是不害怕谢家会对他如何，他担心的是这件事所引发的后续麻烦，和织布机的订单。

  现在，他也同样需要宋云矜的证据。

  这时，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醇厚温润的声音，压过了工人们的窃窃私语，浮荡在众人的耳畔：“证据在这里。”

  宋云矜抬眼看去，却见余程风颀长的身躯穿过人群，快步迈到她的身边，向她投过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抱歉，我来迟了。”

  宋云矜轻轻颔首，谢憬凑过来嘲笑道：“冉小姐，你不是说对我七哥情比金坚吗？他都还没死透呢，你就急着另结新欢？”

  谢憬说着，又看了余程风一眼：“这算新欢还是旧爱？”

  余程风冲着谢憬客气地笑了一下，随后将一张纸贴在了谢憬的脸上，却听得“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谢憬猝不及防，生生挨了这一记，身不由主踉跄了下，幸好被手下扶住，才勉强站稳。

  “余程风！”谢憬又气又怒，一把扯下了脸上的纸张骂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竟敢这么对我！”

  余程风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听闻谢先生眼神不好，贴得近一些，好让你看清楚。”

  “什么玩意儿，也配放到我面前！”谢憬气哄哄地拿起纸张一看，顿时脸色一惊。

  看到谢憬变了脸色，其他人也好奇上面写的是什么，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凑过去。

  余程风立刻拿出另一张转向众人道：“自三月份起，余记航运承担谢家的所有海上货物往来，冉小姐方才所持有的那份票据，也是由余记航运所承运。”

  有人便问：“这又能证明什么？余家主难不成想告诉我们，这批货至今还在你们船上，没有运回来？还是你能找得到那批货在哪里？”

  “这些我们都做不到。”余程风缓缓摇头，却又道，“不过，我能证明这批货并不是海鲜，的的确确是炸药。”

  “你怎么证明？”威尔逊见状，立刻追问，同时心中也生出一份希冀。

  “这份货运的运送方是余记，下单的是谢四爷谢应民，当时承办这件事的，是余家三长老。”余程风不徐不疾道，“我在全面接管余家后，从资料中发现这批货运是通过特殊运送方式，单独开船从大连港运送到上海的，于是调查了一番，就发现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显示，这批货在大连的警署备了案，备案的内容正是炸药，方才给谢先生看的，是他的父亲谢应民在这份备案上签的字。”

  余程风说着，转过身朝谢憬道：“谢先生，你应该认得令尊的字迹？”

  谢憬在此时回过神，立刻道：“那又怎么样？少不得是有人伪造的，谁不知道你和冉明姬有一腿？”

  “我猜到谢先生会怀疑，所以……需要李局长来帮忙。”余程风走到李局长身边，笑着道，“我们都知道，码头虽然都由各家负责，但是一些特殊运送是需要去李局长这里备案的，特别是炸药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巡捕房的文件，三长老必定不敢擅自行动。”

  李局长本来只是抱着看戏的态度，没想到火居然烧到了自己的身上，脸色不由得一变。

  余程风对航运规定了如指掌，也清楚内里的弯弯绕绕。

  当前局势混乱，政府更换得频繁，自然也存在朝令夕改的情况。航运业务也是如此。

  上海有半个区域被列强侵占，各个国家都有各自需要运送的非法物品，政府的制度到这里更成了摆设，所以有时候，大家只要面上能过得去，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炸药也是同样的情况。

  李局长无法否认，但是心中更加惊愕，没想到余程风为了宋云矜，竟然直接把这些东西半公开了。

  却听余程风接着道：“李局长，不知能否根据这份票据的编号查一下，看看能否找到当日运送的到底是什么？”

  李局长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子。

  经过余程风的提醒，李局长也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的确有接到过相关的手续，当时是由大连那边的日本军官直接对他下令，要求他隐瞒通过，并且以海鲜的名义遮掩。

  作为一个小芝麻官，李局长怎么敢拒绝，当然，他也没舍得错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连连应下。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惹下了麻烦。

  如果公开，那么他会得罪日本人，这个睚眦必报的民族，一定会跟他秋后算账。

  可如果不公开，麻烦也很大。

  先不说余程风这边无法应对，就是英国领事威尔逊的怒火，他也承担不起。

  李局长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日本人，英国人，他都不能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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