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唐家正是最乱的时候，宋云矜离开时，下人们都聚到祠堂附近忙着救火，而参与派对的宾客们早就散了，谁都不想再和唐家扯上任何关系。

  绣织局是唐家一家独大，烧了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唐家做了那么多恶事，得了报应也没有人同情。

  更何况他们靠山全无，根基全散，往后的日子莫说是要在沪上横行，就是生存，都极为艰难。

  这些上流圈子里的人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明白局势，趋利避害。

  宋云矜一路出了门，都没有什么人，然而刚刚走出唐家，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呼喊：“冉小姐。”

  宋云矜回过身望去，却见那道颀长的身影，踏着月光而来。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绝美无瑕的面容上，仿佛为他笼了一层朦胧的光，他像是从阴影处走来，又像是从梦中而出，看得人呼吸一紧。

  宋云矜轻声唤出了他的名字：“余家主。”

  余程风的眸光含着笑意：“在下眼拙，不知阁下竟是大帅千金。”

  宋云矜应道：“余家主会因此便捧着我，讨好我么？”

  余程风眉梢微挑：“只怕是做不到，这可如何是好？”

  话虽如此，那声音却是温和的，一如从前，没有半分谄媚，更像是老友的调侃。

  她在低处时，不以权势压她，她在高处时，不折腰讨好她，翩翩君子，不卑不亢，如云如月，如一缕春风，令人心旷神怡。

  宋云矜莞尔，心也稍稍松了一些，道：“先前看余家主还在晚宴上，怎得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余程风与她并排而行：“舍弟因有不适，我便先送她回去，这会儿折返，是宴上还有个不省心的妹妹。”

  宋云矜便知他提的是余惠恩：“余三小姐帮我了大忙。”

  “哦？”余程风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意外，倒是有几许困惑。

  宋云矜便将派对上，余惠恩站在她那边，帮她说话的那一幕同他说明。

  余程风听完，浅笑一声道：“那回去真得给惠恩一些奖励，顺道把该收拾的收拾了。”

  宋云矜便猜，那位该收拾的人，应当就是余三长老了。

  这些关系到旁人的家事，宋云矜不便议论，正要开口，身后便传来余惠恩惊喜的声音：“大哥哥，你说的？要奖励我？”

  二人脚步默契一顿，余惠恩已经从后面赶上来，笑盈盈道了谢，又看了一眼宋云矜，撇了撇嘴道：“冉小姐你也不用想太多，我帮着你，纯粹是因为我二哥哥私下告诫我，不准跟你作对，绝非我心甘情愿。”

  说完，她倒是先有些心虚了。

  那日大哥哥夺了祖母的掌家之权，余惠恩便胆战心惊。

  她虽然没有太多的聪明劲，可也知道这算是余家的改朝换代。

  她从前备受祖母宠爱，又和大哥哥是堂兄妹，不似四妹妹余程程那般同大哥哥交好，只怕是会被秋后算账。

  哪曾想大哥哥待她一如往日，并未苛待她，唯一所提的便是因为他听说她和宋云矜在聚香斋起了争执，便肃着脸警告她，不准与宋云矜为敌。

  余惠恩那日虽然嘴上不服，但是宋云矜没有因为与她的争执，就让聚香斋的管事把她拦在门外，心里对她是有些感激的。

  要知道聚香斋往来的皆是达官贵胄，要是她被赶了出去，那该多丢脸啊！

  所以余程风警告完，她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派对上，她看到宋云矜与日本人周旋，与唐兰芬对峙，特别是夺走唐兰芬手枪那一幕，看得余惠恩热血沸腾。她虽娇扈，但也是个中国人。中国人自然要站在中国人这一边，难不成要舔一个给日本人当狗的唐兰芬？

  她也配？

  大是大非面前，余惠恩的心里有杆秤。

  等许运升点到她时，她本来想着，不对宋云矜落井下石，就是她作为中国人的骨气和脊梁。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她说完了才发现，自己是在帮她。

  宋云矜哪里看不出余惠恩的心思，想到方才在场之人济济，却只有余惠恩一人出来和她一起扫清门口的障碍，试图拯救唐锦玉，便知余惠恩的心性并不坏。

  此刻她开口极力撇清，宋云矜自然从善如流：“三小姐说得是。”

  余惠恩本来以为又要和宋云矜拌嘴，没想到她却软绵绵丢出这一句，顿觉有气无处使。

  说话间，三人已行至停车处，车上的司机正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连忙又打起精神，下车为宋云矜开门。

  宋云矜朝余程风微微颔首，便上车离去。

  待宋云矜离开，余惠恩便挑了挑眉道：“大哥哥，你说要奖励我，可是真的？”

  余程风看着车子绝尘而去，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冉小姐也说了，你立了大功。”

  “我嘛，不过是看她有点本事，又是对付日本人，就顺便帮帮她，要换了旁的事，我也会出来，踩上她一脚！”余惠恩说得正激动，便见余程风瞥了她一眼，顿时蔫了，“那一脚不会太重，很轻很轻。”

  余程风抿唇，无奈浅笑，走到车子旁，来开后座的车门：“先抬脚上车吧。”

  余惠恩连忙麻溜地爬上车，待余程风坐上来，她垂首，便见到余程风的腰间别着一把手枪，有些眼馋，一想到宋云矜方才夺枪时，那又美又飒的模样，便觉的眼眶一热：“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学一学开枪？可开枪会把我的手指头磨粗……绣技和枪技一样精湛，那个冉明姬到底是怎么做到？”

  她嘀嘀咕咕说到了这里，便见余程风正垂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地将目光从枪上挪开，坐直了身，清了清嗓子道：“我先声明啊，我没有半点佩服她的意思。”

  “哦。”余程风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余惠恩见他不太相信，便有些急了：“我就只是觉得姑娘家，也得有点自保的能力！”

  “我帮你找她取取经？”余程风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

  “好啊！”余惠恩一说完，立马有点后悔，马上做出不在意的样子道，“你随便吧，想问就问。当然，要有时间，你就问问。没时间就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不过是……顺便罢了。”

  随便问问，有时间就问问，反正你记得帮我问。余程风哪里听不出她的意图，也不揭破，只是笑笑。

  余惠恩自小在余老夫人身边长大，跟余程风并不亲近。

  在他掌权后，更是无比畏惧。

  今日相处才发现，余程风似乎并未如余老夫人所言，是个狡诈忘恩之徒。

  欢喜之余，胆子也大了几分：“大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冉小姐是大帅千金，所以才一早提醒我们呢？”

  “不知。”他简短地回应完，便将目光挪向窗外。

  明明没有旁的言语，可余惠恩还是感受到了上位者该有的压力，她不由地往旁边挪了挪身体，连呼吸也放缓了许多。

  余程风并不在意余惠恩的反应，此刻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星月，思绪游离于许久之前。

  他不知道宋云矜是大帅千金，是因为他一开始便确定，她是另一个人。

  宋云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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