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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重回家来,  谁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小嫂子,  这次余清官他们都带了干粮,  吃了东西便甩开膀子在自己家收拾屋子,  打扫屋顶。

  虽是瓦顶,但都是在宫中做事的,就总有便宜,都知道这场雪会下很大,  还会下很久。

  大家匆忙回家,一进巷子,就看到只有老大家的屋顶能看到瓦片颜色,小嫂子总是能干的过分。

  按照惯例,陈大胜又无事可做,倒是陪着老太太坐了很久。

  祖孙都没提及陈四牛。

  交谈中,  七茜儿明显感觉陈大胜长进了,他竟然学会分人说话了,  他跟阿奶说燕京的街巷,  说那些铺子难民,  只说好的消息,  却只字不提宫里的任何事情。

  倒是老太太连着问了好几次,皇爷好吧?大娘娘好吧?

  老太太对皇家总有一种对神的虔诚,她是真心诚意期盼皇爷万寿无疆的。

  陈大胜自然说好,  可心里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清楚太多宫的事情,他便不提,  也不敢提了。

  实实在在他看事情的地方,跟旁人不同,甚至唱戏都唱不出,他每天看到的东西到底该当如何形容。

  譬如,哪位大臣的腚皮较厚这事儿。

  亲卫们的活计既不在朝也不在宫,且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自由交往,这令初入官场的陈大胜松了一口气,也绷着一根筋。

  他知道很多事情。

  好比皇后曹氏入主正宫的旨意依旧没下,帝后不和,初一十五肯定吵架,皇爷其实很喜欢睡小姑娘,宫里的惠妃掌握的权利比皇后还大等等之类……可宫是宫,前朝是前朝,皇爷喜欢睡了谁都跟前面没关系。

  前朝都在说,皇爷是明君,也必然是明君。

  后宫只支配一部分人的生死,而前朝支配着整个天下的生死,这个是必须要区分来看的。

  一天天过去,人在成长,然后某日陈大胜起来就察觉……羊蛋忽然就不是羊蛋了,羊蛋变成了一件事情,可归类户部,归类吏部,可归类地方要员,甚至可以归类钦天监,他形容不来这种感觉。

  就觉着,他想到的地方都十分要紧,能轻易拨弄命运,促成千万的羊蛋及他。

  还有宫,在西门角的某个地方,隔三差五会安静的抬出尸体,小内官的,宫女的,偶尔还会齐齐刷刷抬几车出去,那时柳经历会告诉他,宫内某个院子从此便锁了。

  锁了,就是再也不住人了,废宫了。

  而皇爷依旧是慈爱的,最起码对他是慈爱的。

  看那马车远去,柳经历当时不屑的说了一段话:“知道日子不好过了才来尽忠!这早干嘛去了?”

  人命有时轻贱到不过唇舌轻启,一句话罢了。

  而后更多的人进宫了,刚立住的男孩子,坐在大车里的小妮,人一车一车的从宫外送进去……也不知道会去向何方。

  在大梁宫,人命还不如一只下蛋母鸡值钱,跟这个地方沾边了,就是大臣们的命也是如此的。

  现在陈大胜无比清楚,他看守的地方分了前朝与后宫,这个必须区分去想,去看。

  陈大胜不愿意跟亲人去分享这样的事情,就说起他现在住的院子,上工着实近便,还有那对哑巴夫妇做饭也很好吃……约到了正午,余清官他们就都进来给老太太磕头,又喊了陈大胜一起走。

  如今长刀卫的活计就是这样,没什么事儿,但皇爷会忽问一句,大胜呢?今儿怎么没见?他做什么了?又去南门楼子看狮子了?

  然后皇爷会一个人站那边笑会子。

  前朝后宫就都知道了,长刀卫的陈经历,皇爷是放在心里的。

  还有宫里太监们的老祖宗佘伴伴,他也会时不时把陈大胜叫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或让他搬搬花盆,或让他讲一些长刀营过去……从想活命到吃皇粮到一步登天,陈大胜每天都在思索,一个人坐在城门楼子思索……

  他透过面具看着那些快马,快马又从全国各地不断送来各种消息,他这才知道,他就是苍生,苍生又活在不一样的地方,那些地方并不安宁,每天都要有地动,有断炊的,有三年绝雨的,也有六年不雪,国大了,就是这样的,它从无宁日,而苍生唯一能依靠的地方,就在他畏惧的宫里。

  陈大胜不敢走远,甚至今年过年都未必能回来,他就只能挑着细碎时间,抽空快马回来看看。

  现下又遇了这样的大雪,之后到雪化,大概更没有什么时间回来了。

  这七人走之前,或多或少都往七茜儿手里交了账目,多的能有几十两,少的也在二十几两银。

  都做官了,虽不是肥差,但这些细碎的钱儿还是会不间断的,莫名其妙的蹦到口袋里,经常有亲卫所请他们过去坐坐,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就真是去坐的。

  反正~头儿说了,多吃东西少说话,就肯定不犯错。

  随便走上一次便有补贴,都不会空着手让他们回去。

  还有就是,他们吃住在一起,人人都有皇爷补贴的份例,又至多消耗三人的份东西,多了吃不了用不完,剩下的四人份就转手给了柳经历换了钱儿。

  为何只是六人?

  那是因为陈大胜有个家要贴补,他的东西是剩不下的。

  他回来,俸禄东西都交了老太太,七茜儿却依旧给了他五百个钱的零用,这些钱儿坠在经历大人的小牛皮褡裢里,走路都噗啦噗啦闷响。

  七茜儿就边送他边笑。

  陈大胜却边走,边回头去看依着门的老太太,一直看不到人影了,陈大胜才把七茜儿拽到一边,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个锦缎做的袋子给他。

  七茜儿有些迷茫的接过,入手便知是什么。

  又是金子?!

  她立刻睁大眼睛看陈大胜,脑袋里立刻闪过乱七八糟的很多想法。

  陈大胜吃过教训就立刻解释:“别乱想!是皇爷私下赏的。”

  他示意七茜儿赶紧把东西放起来,因这件事,世上便没有几个人知道。

  上京与庆丰民生快速的恢复,朝堂上下齐齐称颂皇爷睿智,称颂皇爷如天之德……这里面跟一个小亲卫是没有关系,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的。

  武帝需要这样的名声,新朝需要这样的名声,甚至占用这名声也是理直气壮,没人认为不对。

  大臣们歌功颂德的奏章陈大胜看不到,万民称颂的声音他也听不到,甚至他上了街,看到慢慢恢复元气的燕京城,也会从心内叹息,皇爷圣明!

  却压根想不到这事儿跟自己有关系。

  他在皇爷的眼里就是这样一个诚实,诚恳,诚挚,诚朴的臣子,老实到令人焦急,不照顾看好了,出门就能被人拐走的少根筋孩子。

  没错,孩子!陈大胜今年二十,在官僚阶级里,这个年岁就是个毛孩子。

  可他又是皇爷认下的臣,有了大梁这几月,臣!皇帝认下的臣,还真没几个。

  那后来史书上这样写,武帝智勇兼备,大梁初立便有盛世先兆……其中只字未提陈大胜。

  他只是默默无闻的从大梁元年一闪而过。

  当然,作为好的上司,陈大胜也是有所收获的,私下里他便得了那宫中老祖宗给的一袋金子,有小小的一袋,一锭十两给了十个。

  户部新铸的大梁金官锭,本是先送到宫内让武帝赏人玩儿的,送的不多,有二百来个,陈大胜一人就拿了十个。

  陈大胜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好,就顺手给了媳妇儿。

  七茜儿作为低等官员的未亡人,也没这种见识,就看看左右,警惕的塞进了她的琵琶袖里,又因太重就用手托着。

  “那~我走了。”

  “哎!路上小心着点儿。”

  “好!你受累,多多照顾阿奶。”

  “知道,有事没事儿甭乱跑,家里都好着呢。”

  “哎!走了。”

  “恩!去吧。”

  他们就如此分别,从头至尾,陈四牛也好,乔氏也好,其实早就不值得一提了。

  风雪遮人眼,七茜儿眼里很快不见了陈大胜,她现在倒是有些困了,就轻轻打个哈欠,转身晃晃悠悠回到老太太院子里。

  一进门,她便看到老太太在正堂方桌下系了一根绳子,绳子上捆着喜鹊,喜鹊腰上扎绳,坐在一个草垫上。

  小丫头对于绑起来,坐地上没有任何意见,因为她手里有一块她从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一块白白的冷豆腐。

  看七茜儿进来,这精怪就转了个身。

  七茜儿看老太太抱着东西来回奔忙,就问:“您这里还有事儿么?不然我帮您提前做了晚上的饭食?”

  老太太占了人家小两口一大堆的东西,这会子看到七茜儿发困,这才感觉不妥当,闻言她便讪讪笑笑,颇大方的说:“不用,不用!晚上你也不必过来,我这里啥也有了,呵……你回吧,不用管我!明儿你想睡到啥时候,就啥时候……。”

  她这人便是如此,东西充裕了,她反过来侍奉七茜儿都没啥问题。

  七茜儿闻言点头,转身出屋,走到院里才想起自己想吃点细面,如此,她就一伸手卸了手边的窗户,在门帘后面愤怒的那双眼里,端了老太太一碗白面出来吃。

  当然,临走窗户是又给人家按上了的。

  身后,老太太愤怒的喊:“明儿你过来,要把我的碗给我拿回来!这是我老家带出来的!”

  七茜儿愣了下,抬手看看碗底叹息:“呦,来历还挺大。”

  回到家,她插门烘火蒙被子就睡,这一睡就睡到第二日三更不到,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外面北风呼啸,她推开窗户,夜中见外风雪更猛。

  又估摸下时间,大概如今子时已过,却依旧想去后院推推磨盘才舒服,如此便寻了陈大胜上次从后山扒的榆树皮,到后院推磨去了。

  总不能白推吧!

  老宅后院磨盘的牙口忒好,推到约莫五更天,便细细碎碎扫了七八百斤榆皮面出来。

  七茜儿是个会过的,就寻了家里的豆面掺和进一盆,再将掺和好的榆皮面挖了五六十斤的样子背背上,她这就预备出门了。

  是,大雪当中不到四更天,七茜儿要出去做些积德的事情了。

  在上辈子,庆丰城里有个要饭的老善人叫秋花子。

  这秋花子要饭从不用碗,就饿了随意找个饭铺门口一坐,大店小铺面不拘什么地方,他坐下就有人掏钱儿给他付账,想吃什么店家还亲自出来问,还要亲自出来奉酒夹菜伺候着。

  那会子,能伺候秋花子吃一顿膳食就是庆丰城最荣耀的事儿了。

  秋花子睡觉,也是随便找个屋檐就躺,但只要他躺下,身后屋主就肯定就会抱新棉被给他捂着让他取暖,要是遇到冬日,还会给他烧个篝火,添上一夜柴侍奉着。

  就是这样一个受人尊重的老叫花,他却害怕给人添麻烦,轻易不受人供养,而在一个深冬,他冻死在旧城的老宅屋外了……。

  给秋花子送葬那天,多半城庆丰城的人都出来披麻戴孝,七茜儿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老人的事儿的。

  那天她扶着老太太赶着家里的大车,一起去了秋花子的家,一见便知秋花子果然家世不凡,他家老宅那真是一处曾毗邻府学,书香浸染的好宅院。

  也是在那时才知,秋花子真姓秋,据说是前朝名门之后,他家败之前,是老庆丰城中的一秀才,家里有所私塾,且家资颇厚有城中旺铺十数间。

  庆丰城破后,难民聚拢粥棚,后朝廷的粥棚开不下去,就不断有人饿死……直至一场风雪灭了更多人的性命……而秋花子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个阶段。

  那会儿朝廷都没了力气,有点能力的就开始凭良心去救人,大家都出力,有的是力所能及的善人,可像秋花子这样倾家荡产的善人,却就这一位。

  起初他收留了十数位孤儿,随着上门求助的人越来越多,秋花子便来者不拒,一直赈济到他自己也变成了要饭花子。

  到最后,这位可敬的老人倒也爽气,就披着衣裳拿一个碗,跟着家里的乞丐一起走了……很多人都说这就是个傻子!

  见仁见智吧,反正老太太说过,当初她们村子一起逃难出来的,要是遇到秋花子这样的活菩萨,只给一口饭吃,只要一口,兴许能多活百十位了。

  老太太那人是抠,可知道秋花子的事儿后,年年冬天都让七茜儿老城里去找,要看看老人家身上穿的可暖和,要是没有过冬棉衣,就扯新布新花给老人从里到外做新的。

  可是这样的好事,哪又能轮上她们。

  一城供养的老善人,他到底是死了,死于寒冬。

  送葬那天半城人披麻戴孝,扶灵打幡,抬棺一起走到老城郊外,便遇一个岔路口,又看到一群人,那秋花子的妻儿后代。

  七茜儿那天也去送灵,一眼便能分辨出,秋花子的妻儿过的一点都不好,他们斩衰孝衣都可能是借的。

  又怕人认出他们是秋花子的后人,这群人便以帕遮面,在路边哭灵,而哭灵的声音也不是好的,从上到下竟全家都在骂这个老花子。

  葬礼声势浩大,一路灵棚接送,亲人外人交错而过,没人吵没人闹,没人争辩对错,更没人相互指责。

  对外人来说,一碗残羹是条命,对于秋花子后人来说,长辈倾家荡产害的是他们的前程,你想做好人做活菩萨你出家去,你何苦娶妻生子……

  老太太说过一句话,别拿没奈何的事情去讲人间道理,这里面没有道理可讲,各自凭良心做人吧。

  七茜儿现在做的就是凭良心的事儿,她有能力了。

  虽现在难民散了,她还是想去秋花子家看看,若是那位老人家依旧收留了那么多孤老,她便出手救济。

  若是没有,她便自己寻一些孤老,也做个力所能及的善人。

  如此,她背着一袋子榆皮面就往房上蹦。

  最初这下顺畅无比,但想连续蹦跶,却开始连续踩烂屋瓦,还不是自家的,是人家成先生家的屋瓦。

  七茜儿心里一颤悠,就泄了气,一慌张便从屋顶咕噜噜的滚了下去。

  没关系,再蹦上去就是。

  再上再蹦,连着踩烂好几次,便听到有人在身后幽幽的说:“大半夜,多大仇?您能在自己家练轻身功夫么?这是我家屋顶……”

  七茜儿又吓一跳,又咕噜噜的滚了下去。

  等她抬起头,便看到成师娘裹着羊毛斗篷,那小师姑穿着一件兔毛夹袄,一个皱眉满面厌烦,一个笑眯眯的正看着她。

  七茜儿呲呲牙,爬起来赶紧道歉:“打搅打搅!我这就走门,出庄再蹦……手艺不好,抱歉抱歉!”

  这都窘迫的不成了。

  雪姑看她有趣,便笑着问:“霍娘子哪儿去啊?”

  七茜儿拍拍雪,一脸无奈继续抱歉说:“整点粮食,想去城里看看能不能帮衬帮衬人,到底年景不好,总有没奈何的恰好缺咱这一口。”

  这样啊!

  满面无奈的成师娘就看看七茜儿说:“若如此,你且稍等下。”

  说完她跳下房,没多久就提着一个布包蹦上房,丢给七茜儿道:“驱寒散,我家粮食也不多,这个给你吧,上面标注了剂量,并不怕吃错。”

  七茜儿郑重道谢,却被她不耐烦的摆手拒绝,还将脑袋也扭到了一边儿。

  倒是雪姑笑眯眯的,举起青葱的白嫩指尖儿提点:“气运足底,借力要快,你这样跳~不要在落点换气儿……你再试试!”

  她不断的画着半圆的弧度,手指轻轻在几个关键点用了点子劲道。

  啊!是这样啊!

  七茜儿认真看完,道谢,又把药包背好,按照小师姑说的法子蹦跶了几下,磕磕绊绊总算贯通,却并不流畅。

  她站在原地思想,也不回头再请教,过了一会子……雪姑就见那小娘子伸手将鞋儿脱了下来。

  这一次,足心直接接触地面,便真是贯通了。

  看着迅速远去的纵坠身影,雪姑微微叹息:“好资质!要是家还在,我就收她做我的大弟子了。”

  成师娘笑笑,伸手摸摸她头发道:“得了,甭眼气了!她这辈子也不会卷进咱们的纠葛当中,您啊~就回去睡吧。”

  雪姑点头,下了房顶就夸奖到:“小鱼今日也不错,也会救人了呢!”

  成师娘打个踉跄,尴尬非常的就嗔怪一句:“您说什么呢……我,我是怕咱家屋顶子被她踩漏了……”

  雪片飞速,刹那渡鸟,瞬间无痕。

  七茜儿跳的越来越快,风雪之夜,雪势使得她行迹安全。

  到底是活了一辈子的庆丰城人,半炷香的功夫她已经到了秋花子家门口。

  她原本想着,趁着夜色摸摸情况,却没想到在秋花子家门口,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群老丐加不足腰的小丐,拦在秋花子家门口的老道上。

  老道上停着两架板车,没有牲口拉,就如当初霍家那般,靠着人力牵移。

  一群妇孺坐在板车上,抱着包袱的,抱着孩童的,众人表情绝望,纷纷眼巴巴的看着老宅。

  没人说话,没人交谈……这是~怎么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丐抓着板车辕头哀求:“求求您了老夫人,是我等不要脸!看到一口吃就生讹在您家为难秋先生,您万万不能走,是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这老丐还没有说完,却听到那院子里传出一声果断的呵斥声道:“你们不用走!让她们走!!”

  话音落,从老宅院走出一位身穿棉袍,头发凌乱,却鸾姿凤态的先生。

  七茜儿小小的惊讶一下,她见过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秋花子,却没想到他是~这个样子的。

  板车上的妇人原本眼巴巴的看着家,却听到一句这般寒凉的话。

  一咬牙,她对前面拉车的儿子便撕心裂肺的喊到:“儿啊!咱走!走啊……!”

  乞丐们一阵惊慌,赶忙上去拉扯,推搡之间,便忽听到附近那房上有女子轻笑,声音透雪送至这老街巷的每个角落:“秋先功德无量,您这善行舍不舍得分润出一分给小妇人啊?”

  秋先生与众人皆是普通人,五更天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先吓一跳。

  众人抬头四处找寻,不久便在街对的屋顶,看到一位身穿暗红色朴素棉袍,头上蒙着一块布?布上抠着两个洞的?小?妇人?

  秋先生慢步走下台阶,看着房顶,半响才再问到:“这位……却不知?”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交流,这一生都没有站在屋下跟一妇人隔着房顶聊过天。

  七茜儿伸手把粮食口袋,还有药包丢下去笑着说:“您莫要多想,小妇人并无歹心,只是听闻先生善名,嫉妒先生善行,今日才来蹭先生一点福报,却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分润与我?”

  拉车的年轻人放下绳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墙下打开布口袋,他看了一眼,便激动的大叫起来:“爹!是粮食!您看!我们有粮食了……”

  他举着榆皮面口袋给秋先生看了一眼,又举着跑到秋夫人面前给她看说:“娘,您看,不是我爹一人在行好,您看啊!是粮食啊……”

  秋夫人低头看了一眼,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了,她哭到:“只是几十斤,撑个一两天,还不是个走……”

  “你住口!”秋先生阻止了一句,便回身对七茜儿行士人大礼道谢。

  这位善人的礼七茜儿可不敢受,她躲了一下,又换了一个屋顶才道:“不敢受先生礼,先生倾家活人性命,是菩萨一样的人物,您万万不可如此……”

  说到这里,她看着那妇人道:“秋夫人莫担心,这世上便没有好人落个坏下场的事儿,从前不知道便罢了!今日来了,便~自然是要管到底的!”

  说到这儿,她一伸手从袖子里取出陈大胜白日给的金元宝,还顺手就搓了两个金丸子……

  没办法,就带了这两,本是看元宝小巧可爱把玩的。

  七茜儿跳下屋顶,走到板车前伸手把金丸子放到秋夫人颤抖的手里道:“这世上,男人向来狗性,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里懂咱们在后宅操劳纺织,边边角角的细碎辛苦!这是给您压袋子的私房,您可不要给他,呵呵……”

  七茜儿自己都觉着自己说话有意思,便笑了起来。

  总归是做了好事,心情分外好的原由。

  秋夫人并不敢要,刚想推迟,七茜儿却转身又蹦到屋顶笑着说:“夫人莫要担心断顿,三日后我再来,粮食依旧有这么多,这个寒冬,小妇人定会倾尽全力!助先生善行……暂且,便告辞了!”

  说完,她便几个纵身不见了。

  秋夫人蹦下车,捧着两个金丸子跑到秋先生面前泪流满面的说:“老,老爷您看……金子,我们有金子了。”

  秋先生嘴唇颤动,刚想上去摸,秋夫人却惊醒的把金丸子放进袖里,还严肃的对他说:“这是那仙子给我的,却与老爷无关系!”

  秋先生看着老妻,看着看着,他忽热泪满眶的大笑起来……

  七茜儿蹦了没几个屋顶便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吟唱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七茜儿站住,竟听的心驰神往。

  她便想,是了是了,凭着秋先生这样的人,他饱读诗书,去哪儿不能成为座上宾?然而他依旧任由自己成为乞丐,被一城供养……

  却原来,他这一生都在证道,并用自己的死证了属于他的仁道……

  想起那场皇帝都没有的葬礼,想起那场葬礼唤起世上多少,包括她的仁义之心……七茜儿又想,坏了!我如此这般不是破坏了先生的仁道么?

  正思绪纷乱当中,七茜儿便觉头后一阵冷风灌来,她迅速向前一纵,跳得老高,急急慌慌连续越过几个屋顶,确定稳妥后才向后看去……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明亮,风雪稍逊当中,两个身穿与臭头亲卫衣裳差不离的一高个,一矮个公门中人,他俩正手持大刀,满面惊愕的看着自己。

  高个那位声音有些发漂,他举着刀对着七茜儿道:“尤你这女子!!出身何门何派?又姓甚名谁?是哪派功家传人?大清早你不走正路,在我庆丰九思堂衙门口肆无忌惮的上屋顶……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等?难道就不怕我京中九思堂追责么?!”

  七茜儿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只是气愤的想,老娘抠搜一辈子,好不容易想做点善事儿,大清早,这俩傻子拿这么大两把砍刀砍我?

  这是……疯,疯了么?

  老娘,是六品!六品!

  对面的你们几品?也敢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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