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有太阳，即便有风，气温也不会很低。

  九娘今日穿得不多，里面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外面一件竹青色底海棠花色的外衣，在厨房里没有风吹进来，并不会觉得冷。

  楚东阳宽厚的手掌贴在她的肚子上，隐约还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暖意。

  虽然楚东阳的声音不大，可跟她贴得那么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举止这么亲密，九娘还是觉得有些害羞。

  尤其这里还有惠娘和戚府的小丫鬟在，这样的行为举止落在她们眼中兴许就是伤风败俗，不忍直视。

  “他很乖。”九娘匆匆说完，便轻轻将他推开，脸上还得装得淡然无事，道：“相公方才出去逛街了？可看到什么好看好玩的？”

  “随便在街上走走，没有什么好玩的。”楚东阳被她推开，便直起身子站到她旁边，两手背在身后，轻笑了一声，道：“倒是看到不少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想你平常也没有用过那东西，打算买些回来给你用，可又抹不开脸进那种铺子，便什么也没买，空着手回来了。你若是想要，明日我陪你去逛街时再去买吧！”

  冷肃似笑非笑的目光瞥向楚东阳，心说，楚大哥真是越来越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撒谎起来脸都不红一下。什么叫抹不开脸进那种铺子？专卖女人首饰的铺子不是也大大方方的走进去了？

  青山则抿着唇看向楚东阳，突然想到遇到陆青檬的地方正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门口，难不成头儿当时是打算进铺子去的？

  陆青檬听到楚东阳这话，便立即笑吟吟的接话，道：“我知道这京中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哪家的好用，嫂子若是喜欢，我明日陪你一起去逛街。”

  惠娘边做月饼边听他们几个说话，此时便轻轻的皱了一下眉，扭头看了一下九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九娘便仰着脸笑着朝楚东阳摇摇头，道：“我一个乡下村妇，抹什么胭脂水粉啊？难不成相公嫌弃我难看？唔，不过现在怀了身孕，这种涂涂抹抹的东西还是少用为好，要用也等生了孩子断了奶再说吧！”

  也不是说这些胭脂水粉一定会对胎儿有危害，因为不太清楚这些东西的成份和制作过程，不知道是否会有副作用，所以能不用尽量不用吧！况且平时九娘还是挺注意皮肤保养的，多吃青菜水果，用新鲜的黄瓜贴脸，用蛋清做面膜之类的，反正她脸上白白嫩嫩，光泽水润，健康红润，不需要涂抹任何东西也一样漂亮亮眼。

  楚东阳低头看向九娘，眸光深了深，勾着唇角笑着道：“我以为女人家都喜欢那种东西，便以为你也喜欢。不过你不涂抹那些东西也好，抹了厚厚一层跟鬼似的，我也不喜欢。以后即便能抹，也不许抹！”

  陆青檬脸上僵了一僵，她今日也抹了胭脂水粉了……她在楚大哥和其他人眼里，是不是庸脂俗粉之流，比不上封九娘？

  陆青檬偷偷了看了站在她左侧的青山一眼，只见他站的正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脸部线条冷硬，表情冷漠，连看都没有朝她看一眼……

  她低着头苦笑了一下，缓了两口气，突然换成一副很惊讶又高兴欢喜的模样，看向九娘，道：“嫂子有身孕了？恭喜恭喜！”

  然后将手腕上的玉镯子摘下来，送到九娘手上，道：“这是我给未出生的孩子的见面礼，小小意思，嫂子请收下！”

  九娘看了一眼那玉镯便知道是贵重之物，连忙笑着推拒，道：“陆小姐，万万使不得！这般贵重的镯子，我不能收下，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镯子你收回去吧！”

  “嫂子，你收下吧，这是我送给孩子的……”陆青檬执着的道。

  这两人一推一送的，楚东阳看了便皱眉，淡淡的看了陆青檬一眼，道：“我儿子不喜欢这姑娘家的玩意儿，陆小姐还是收回去吧！”

  陆青檬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神色僵住，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玉镯子，收回来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十分尴尬。

  九娘看到陆青檬窘迫的快要哭了，心里便有些不忍，伸手接过陆青檬的手镯，拿着她的手，在她呆愣中帮她戴回手上。

  九娘帮陆青檬戴好手镯后，赞赏的点点头，道：“这镯子戴在陆小姐手上才好看！”

  陆青檬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戚少陌一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嗑瓜子边冷眼看着，这时他突然站了起来，将瓜子扔在椅子上，一把捉住陆青檬的手腕，将她往外拉，边走边对楚东阳道：“楚大哥，我先送我三表姐回家，等会儿再过来。”

  然后，又对惠娘道：“别以为我不在这里盯着你便不认真做，回头我若是吃到有味道不对的，便扣你两个月工钱！”

  惠娘嘴角抽了抽，心里暗笑自家少爷幼稚，面上却很认真的应着：“少爷放心将表小姐送回府，每个月饼我都会认真做，有不懂的便问九娘。”

  戚少陌满意的哼了哼，然后拉着陆青檬快步走出了厨房。

  九娘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问楚东阳：“相公怎么将她带过来了？”

  楚东阳抿了抿唇，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道：“你在这里忙了这么久也累了，我带你回房休息。”

  九娘汗了汗，她一直坐在一边看，都没有动手，连嘴皮子都没动几下，怎么会累？

  “相公，月饼还没有做完……”九娘捏了捏楚东阳的手臂，无奈的笑道：“我不累。”

  这时，惠娘便极为体贴懂事的道：“九娘，你回房去休息吧！反正这么多月饼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你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守着。快回房吧！”

  “走吧，我有话要与你说。”楚东阳拉着九娘的手，在她的手心抚了抚，低声道。

  九娘突然愣了一下，抬眼看向楚东阳，见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难懂的情绪，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便歉意的朝惠娘笑了笑，道：“那便麻烦慧姐姐一个人多受累了。”

  两人回了房间，楚东阳刚将门关上，九娘便拉着楚东阳的手，担忧的看着他，问：“相公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能让楚东阳露出那样悲痛又哀伤的复杂情绪，大概只能是关于他身世之事了。

  九娘猜想，楚东阳刚才肯定是去了善亲王府，看到了些什么，触动了他的痛，才会让他这般不好受。

  楚东阳将九娘拉到房间里，两人抱着倒在了床上，他小心的护着她，没有让她磕着碰着，况且床上还有绵软的被褥，倒下去并不觉得疼。

  “相公？”九娘心疼的抱住楚东阳的头，温柔的低声道：“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我是你的妻子，愿意跟你承担一切。”

  她的一只手贴在他的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逼问你，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行。”

  说完，她便这么安静的抱着楚东阳，没有再说话。

  楚东阳将脸埋在她胸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道：“我今日去了一趟善亲王府，里面的一花一草一木于我都是陌生的，可是有仆人看到了我，一眼便认出了我……久久，我逃开了，没有亲口承认我便是善亲王的儿子，他口中的世子。”

  楚东阳说完，又沉默了。

  九娘低着头，温柔的在他的头顶上亲了一下，那动作轻柔爱怜得就像对待自己的宝贝。

  “相公，相信你有一天会光明正大的回到善亲王府，所有人都恭敬的迎接你……”九娘的唇抵在他的额头上，声音温柔低缓，就像哄心爱的宝贝孩子，道：“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总要先找到害死善亲王的人，报了仇才能无顾忌的回府认亲。”

  “久久，谢谢你能理解我。”楚东阳抬着头看向九娘，认真的道。

  “傻相公！”九娘捏着楚东阳的鼻子，笑道：“我之前便跟你说过，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边陪着你，支持你！你今日不管如何选择，我都觉得你是对的，并且陪着你坚定的走下去。”

  楚东阳眼眶有些发热，得妻如此，说不感动是假的！

  ……

  “少陌，放开我！你捏疼我了。”陆青檬被戚少陌拉着走出客栈，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白了脸，她用力的挣脱几下，可戚少陌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她完全挣脱不开。

  走出客栈几十步，戚少陌才用力的甩开陆青檬的手，冷冷的道：“以后不许再来找他们！”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陆青檬揉着发红的手腕，有些生气的瞪了戚少陌一眼，道：“我与他们也是相识一场，他们来了京都，我本来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带嫂子去逛逛街，本就是应该的。”

  “应该什么？人家根本就不想理你。”戚少陌冷着脸道：“走，我现在便送你回去！覃旻回来了，姑姑和姑父恐怕又要将这门婚事重提。今日不同往日，现在时局有变，姑父顾不得你的幸福，只想保住他的前途，这次他肯定会想法设法让你嫁给覃旻的。”

  两派相争，有一方胜出了，另一方便输了，朝中便要重洗一次，有人升官便也有人降职。

  当初陆大人不听劝，脑子拎不清，虽没有明显的站错位置，但是墙头草便是最容易被灭的，在这次洗牌中也很有可能受影响。

  之前就是因为立场不明确之事，陆大人跟戚大人闹翻了，陆大人没脸上门求戚大人，也知道即便低声下气的求了，戚大人也不会帮他在皇上面前求情的。

  娘家大舅子靠不住，为今之计便只能靠女儿这枚筹码了。

  所以，为了自己的前途，陆大人一定会想法设法促成这门婚事的。

  陆青檬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在地上，她扶着额，咬着唇看向戚少陌，声音有些发颤：“这事儿你听谁说的？不可能，不可能的！爹爹之前便说过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他不会逼迫我嫁给自己不喜欢之人。况且……况且之前覃家已经答应解除婚约了，覃二公子对我也无意，他是不会答应的……”

  戚少陌冷哼了一声，道：“反正我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我也是为了你好，劝你好好呆在家里，若是在外面惹出什么不好的事儿，坏了名声，便是姑父再拼命求，覃家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陆青檬茫然的看向戚少陌，突然想到什么，便拉着戚少陌的手，道：“坏了名声便不用嫁娶覃家了，是不是？”

  戚少陌愣了一下，突然沉下脸来：“你休要做傻事！若是你坏了名声，别说覃旻了，哪家公子都不会求娶你了。况且覃旻这人能文能武，为人又沉着稳健，很可靠，嫁给他有什么不好？连他你都不想嫁，你还想嫁谁？”

  想嫁谁？

  陆青檬呆愣愣，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一张冷漠的侧脸，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给她……

  这样的人，她想嫁么？

  陆青檬有些崩溃的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戚少陌看了不免有些心疼，毕竟是曾经跟自己走得亲近、玩得好的三表姐，看她哭得这般伤心难过，戚少陌也于心不忍。

  “起来吧！当街哭成这样，会被大家看笑话的。”戚少陌拉了拉陆青檬的手臂，道：“附近有很多人经过，大家都看着呢！三表姐……”

  陆青檬突然抓住戚少陌的手，用力在他的虎口位置咬了下去，哭得可怜兮兮的道：“你终于肯叫我三表姐了啊臭小子！”

  戚少陌愣了愣，无奈的笑着，道：“好啦，之前我也又不对。三表姐，走吧，我送你回去！你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出来那么久不回去，家里找不到人会着急的。”

  陆青檬吸了吸鼻子，道：“小燕知道我跟这楚大哥来客栈，我让她跟青橙一块回府，我告诉她我稍晚些自己会回去……”

  可话音还没落，便听到陆青橙的贴身丫鬟小婵的声音：“三、三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小婵将这附近几条街的客栈都问遍了，都说没有看到，好不容易看到陆青檬，小婵一时激动，便哭了出来：“三小姐，我还好吧？小燕姐姐回府通知大老爷了，让大老爷带人来客栈救你回来……”

  什么通知大老爷，什么带人来客栈救，陆青檬听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陆青檬皱着眉看向小婵，道：“你家四小姐呢？我不是让小燕去告诉你家四小姐，让她跟你们一块回府，我稍晚些自己回府的么？她为什么要回去通知爹爹，让爹爹带人来找我？”

  “四小姐在那边茶楼喝茶，让我找到你便去通知她。”小婵犹豫了一下，道：“四小姐听说三小姐跟杏花村那些人走了，便着急了，说三小姐是被人掳走的，怪小燕没有拦下来，然后又让小燕回府通知大老爷……”

  陆青檬一怔，没想到这话是青橙说的。

  这丫头，说了她那么多次了，怎么一点也不长进？

  “你去找你家小姐，带她回府。”陆青檬捏紧了手指，道：“我得尽快赶回家，不能让爹爹真的带人出来找。”

  戚少陌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陆青檬，道：“我骑马送你回去吧！”

  “这街道上这么多人，这么挤，如何跑得了马？”陆青檬有些着急的跺了跺脚，突然看向戚少陌，道：“楚大哥的那些弟兄一个个武功高强，轻功也十分厉害，我第一次去杏花村时还见到楚大哥背着嫂子嗖的一下就跑到很远了，不知……”

  陆青檬说出这话，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就怕戚少陌又嘲讽她热脸贴冷屁股，还对人家死缠烂打。

  果然，戚少陌冷笑了一声，道：“他们忙得很，没有功夫送你回去。”

  戚少陌顿了顿，又道：“若是三表姐不想骑马的话，那就自己走路回家吧！我还有些事儿，就不送三表姐了。”

  说着，便转身大步往客栈大门口走去。

  “少陌，你等等……”陆青檬急急的叫住他。

  戚少陌以为她是想通了叫他骑马送她回去，没想到她却道：“我跟你一道进去，我去跟你师傅说说，他人好，定会答应送我的。”

  戚少陌的师傅，说的便是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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